葉芸凝聽著應乘風的電話:“好,多謝,應總的打算在我意料之內。”


    “話傳給我大哥就是傳給了我父親,他哪怕不信,碰幾次壁也就信了。”應乘風迴道。


    “我這兒有個能用的人,想跟你諮詢諮詢,成嗎?”葉芸凝問道。


    “能用的人?”應乘風疑惑道。


    “監察處出事兒之前的一個實習監察員,亂七八糟的事兒沒沾染上,現在還在監察處那裏掛名,隨時過去也是名正言順,嗯,他甚至有翻閱監察處舊時資料的權限。”葉芸凝道。


    “誰?”


    “柴溫茂,去年諾嘉學院團賽隊伍【斬風刃】的指揮位,總成績第三的那個隊伍,你們應該交過手。”葉芸凝說道。


    “那個精神係,契靈白日之境的?”應乘風問道。


    “對,”葉芸凝打了個響指,“看來他讓應隊長印象深刻了呀。”


    “不能不深刻,”應乘風說道,“我去年七校聯賽,打得最難的一場,不是總決賽對陣【邊緣藤】,而是四進二的時候對上【斬風刃】,他們隊伍的指揮位很強,協調能力非常好,輸給【聖臨之淵】的原因,隻是因為他們是一支3s隊伍。”


    葉芸凝自己對柴溫茂的評價就不低,沒想到應乘風的評價更高。


    “聰明人,能用。”應乘風一錘定音道。


    葉芸凝有些猶豫地開口:“我知道是聰明人,但我和他可能有點誤會。”


    她言簡意賅地把呂京寰的事情說了一遍,應乘風聽著。


    “我可能不太方便出麵找他……”


    應乘風打斷了她:“我隻有一個問題,柴溫茂的白日之境我了解,他的契靈加上他為人的處事風格,誤判人或者契靈的可能性不大。”


    完了,忘了,應乘風這裏可是不好糊弄。


    “我接觸柴溫茂可能更不方便,”應乘風迅速跳過了這個話題,似乎隻是隨口一提那話,表達對柴溫茂的欣賞,“跨校,以及,以什麽名義?”


    “行,那接觸我來,”葉芸凝快速接話道,“人能用,我就有辦法給他誆過來。”


    應乘風張了張嘴,長唿了一口氣:“以及,小心點,最近有關我的任何事都多思量一下,我身邊不安全。”


    “需要我幫忙嗎?”葉芸凝說道。


    “不,我能應付,我主要是怕有人利用我對你不利,”應乘風說道,“我家裏人聯係你,無論什麽名義,你都留個心眼,也就我大哥的話你可以信一下,但都要保持自己的判斷。”


    這樣哩哩啦啦一串關心人的廢話,說得都不像應乘風了,葉芸凝感受到了話裏的關心,一笑:“好,我會注意的。”


    能得應乘風一句準話,葉芸凝放鬆不少,隻要應家不領頭咬死葉巧書,那葉所長就能安全不少。


    當天下午,葉芸凝主動約了柴溫茂。


    葉芸凝本以為自己的邀約不會受到拒絕,卻不料柴溫茂迷迷糊糊半響,問:“你不是打算將呂京寰投案吧?”


    她給出了否定的答案,那邊反手就把電話給掛了。


    嗯?柴溫茂最近還很忙嗎?


    葉芸凝又發給他一條信息:我有事兒找你,有關葉巧書女士的。


    剛剛還很忙的柴溫茂幾乎秒迴:好,來個地方。


    柴溫茂發給葉芸凝一個定位,是諾嘉學院的監察處舊址。


    不過幾個月,之前還進進出出熱熱鬧鬧的監察處已經徹底荒涼下來了,但門口還落了鎖。


    葉芸凝到了之後給柴溫茂發信息,說自己到了,在門口。


    柴溫茂出來,給她開門。


    葉芸凝一進門,最直接看著的就是眼前堆成山的資料,好幾張桌子拚在一塊,才勉強放下這些材料,但地上還有些散著的,看著很雜亂。


    “這樣的地方,你不鎖門也沒人找過來了。”葉芸凝說道。


    “但是我膽子小,不鎖門,總害怕有什麽人突然闖進來,看到我在調查的一切。”柴溫茂帶著明顯的黑眼圈,苦笑道,“真是太可怕了。”


    “看你愁成這樣了,我可以先一步,坦誠一點,我是為著葉巧書所長來的,她是監察處的舊人。”葉芸凝隨手寫了一張紙條放在柴溫茂麵前,上麵“葉昭聞”三個字筆勢蒼勁有力。


    “甚至可以說,她就是監察處一手養大、教出來的,如果監察處資料夠全麵的話,沒準能找到她的出生照呢。”葉芸凝說道。


    柴溫茂看著這個名字:“這位是……”


    “葉巧書與葉淩坤的撫養者,曾經的檢察署大檢察官,他更令人熟悉的身份——諾嘉學院老校長的舊友。”


    柴溫茂懂了,防備式的動作鬆下來幾分。


    “但很明顯,葉巧書成年後,對監察處的一切極為排斥,我幾乎完全沒有接觸過監察處,”葉芸凝說道,“他們之間的矛盾應該挺長時間了,葉巧書的才華有目共睹,若是她能早在中央,定能有更大的成就,可那幾年,葉巧書和監察處徹底鬧掰,寧願被流放到西疆那邊荒涼空曠的地方,也不願意再與監察處有什麽接觸。”


    柴溫茂歎了一口氣。


    “所以,我隻是想了解些東西,以及看看對葉巧書女士現在有什麽影響,並不能算是曾經監察處的知情人。”葉芸凝說道。


    “在呂京寰同學的問題之外,我想我們可以就眼前的調查達成短暫的合作。”葉芸凝說道。


    “好,確實可以,”柴溫茂伸了個懶腰,臉上是半苦不苦的笑,“真,就是說,感覺這資料大體翻一圈,我,我都想,我想申請去靈能對戰一線,去打仗都比這好。”


    “我覺得在柴同學冷靜下來之前,我可以先當一會兒情緒樹洞。”葉芸凝說道。


    柴溫茂抹了一把臉,想讓自己看上去清醒些,打開了電腦。


    他拿到的那份與葉巧書有關的資料是在檢察署總部找到的,那裏有四層樓高的檔案館,幾乎所有的電子材料都有對應整理的紙質版,倒推二十三十多年的都有,甚至有部分手寫稿,不過大多是隻能擺放著看的了,要是敢拿下來翻閱,那陳年紙張能鬧個“分崩離析”“天女散花”給你看。


    當時柴溫茂能走進檔案館,純屬好奇,繞了一圈,在某個架子上定位到葉巧書的名字純屬巧合,甚至他拿到那份材料的時候,都還不確定葉芸凝與葉巧書有什麽關係,這事情是他後期查證,才得出的結論。


    而在諾嘉學院監察處,沒那麽多紙質版的資料翻查,柴溫茂登上了電腦,找到電子版的檔案展示。


    “不全,肯定是沒有在檢察署總部那邊的全,但好歹是分部擁有全部權限的,我查閱起來還比較安全,好吧,掉腦袋的資料,怎麽看都不安全,我大白天的都不敢開門,怕人敲、怕鬼敲呀。”柴溫茂說道。


    “那我是人是鬼?”葉芸凝問道。


    “是人是鬼我都感謝你的到來,最起碼目前是這麽個想法。”柴溫茂說道,“希望等會兒也不要改變。”


    柴溫茂的精神狀態真說不上好,神色肉眼可見地疲憊,精神卻是亢奮的,在紙質的材料麵前自稱膽小,白日鎖門,都有點疑神疑鬼的神經質。


    “你應該知道靈能天賦的從母遺傳吧,就是葉巧書團隊發表的文章。”


    研究的內容並不複雜,就是發現在基因層麵上,母體的天賦等級對子女的影響更大,s級的女性與普通人可以生下a級甚至s級的孩子,而s級男性對後代遺傳的影響則小得多,s級男性與普通女性是可能生下普通人的。


    孩子的天賦等級同時受母體孕育後代時自身的體內的靈能調節情況影響,不是s級女性單純捐獻卵子能改變的,這幾乎定死了自然母親對後代等級的最高影響。


    葉芸凝點點頭。


    “葉巧書應該就是因為這篇文章和監察處鬧掰的。”柴溫茂說道。


    “你從頭說,”葉芸凝道,“不用沿著事情的發生順序來,你就沿著你的調查思路來就行,你一步步怎麽查到的信息。”


    她不隻想聽案件事實,她還想聽柴溫茂的思路和立場。


    柴溫茂緩緩吐出一口氣:“好,我的調查方向,我最初接觸到這事情,純屬偶然。”


    老校長檢舉,監察處出事,柴溫茂作為監察處實習研究員,第一反應是“這絕對是赤裸裸的汙蔑”。


    監察處自己也知道,像柴溫茂這種出身不錯、天賦高、沒遇到過大挫折、還心懷夢想的年輕人不會是個唯命是從的下屬,他的意氣風發和理想主義讓他注定無法與藏汙納垢的監察處混談,監察處能看出來,自然將齷齪的邊邊角角藏得嚴嚴實實。


    反正那時風頭正盛的監察處也不缺人,沒必要冒險拉攏柴溫茂。


    柴溫茂能感覺到自己的工作單位拿他當外人,但他沒覺得有什麽問題,因為監察處就他一個實習監察員,可能別人以為他隻是來混資曆的。


    但他不是,他滿腔熱血地想成為一名優秀的檢察官。


    “我不相信檢察署會幹出這樣的事,絕對是搞錯了,沒準這一切都是財閥商會的構陷,我不相信朝夕相處的同事會是那樣的人……”


    負責調查的靈能審判庭給了柴溫茂一份分析材料,分析的對象就是柴溫茂自己。


    “好好看看,你已經淪為了砧板上的魚肉,還在為刀俎說話呢。”


    材料上是對柴溫茂的各種分析,出身、家庭、靈能天賦、性格,甚至附上了好些他與同事的談話錄音作為判斷佐證,在最後一欄上標注的是“不建議收歸己用”“靈能天賦實用價值不大”“確定以驅逐為主”。


    “在這之前,監察處曾對我做出過評價,曾經成績就沒低於過‘優’的我在那次評價中拿了不合格,包括業務處理、包括同事人際關係,我都不明白平日裏見了打招唿還挺親近的同事,為什麽會給我差評,我的頂頭上司因此找我談話。說我可能不適合監察處的工作,而監察處現在又確實不缺人,希望我考慮一下離開。”柴溫茂說起來,臉上表情負責。


    對於一個初出茅廬來找工作的學生來說,工作單位對他的否定就好像天塌了一樣,而且這份“不合格”的判定出得還有理有據,其他同事一個月能抓三五個“失控者”,而柴溫茂三五個月都還一個人沒抓到,就應該給他判不合格。


    柴溫茂再機智,在初出茅廬的時候遇到這種事,也沒想過要苛責監察處,而是自我內耗,苛責著自己。


    “不怕葉隊長笑話地說,我當時真的連自殺的想法都有過,就覺得自己怎麽這麽沒用呢?我覺得自己就是個廢物,曾經在七校聯賽上對陣【聖臨之淵】輸了,到同伴畢業都沒能帶領他們進到過總決賽,最好的成績就是第三,我大概就是那麽沒用吧,在學校裏學不好,在監察處也幹得一塌糊塗,真的是痛苦到懷疑人生的程度。”柴溫茂笑得有點苦澀。


    優越的才華,極高的天賦,敏銳的洞察力和超越常人的智商,讓柴溫茂很難不驕傲,但越驕傲,現實把他的驕傲踩得粉碎時,他也就越痛苦,葉芸凝毫不懷疑柴溫茂口中的“我考慮過自殺”是真的。


    話這麽說,似乎有點扯遠了,柴溫茂一時沒刹住閘,話說出口,感覺近日來胸口鬱結都散了不少,看葉芸凝聽得還認真,不禁又歎了一口氣。


    “這些都是些不足為外人道的往事,就……說偏了,話歸正途,就是經曆了這些,我還是堅持在監察處待了下去,想來監察處那些人都看我傻吧,但當時就覺得,趁著年輕,為了夢想,傻一次就傻一次吧,我不怕別人笑話,盡管現在迴憶一下,我自己都想笑話我自己。”柴溫茂苦笑著道。


    葉芸凝應和著笑了一聲。


    柴溫茂就這麽傻傻地幹了下去,在一個排斥他、不接納他的環境裏,堅持著自己的夢想。


    “來,新同事,咱去賭一局吧?”有人來招唿柴溫茂。


    “不了,我再看看案件資料,”柴溫茂擺擺手,“我要認識到自己的不足,補齊短板。”


    同事們嘻嘻哈哈地走了,他一個人對著材料看到天亮。


    柴溫茂一直努力刻苦地學習著,一直到監察處暴雷。


    因著同事們對他隱瞞很好,柴溫茂自己是真的不相信監察處會幹出這樣的事情來,一直到看見靈能審判庭給他的報告書之前,他吵著說自己不相信這一切的唿喊都是真的。


    為了脫罪,無數的監察處工作者都高喊著不知情,柴溫茂大概是其中為數不多是真心實意是這麽認為的。


    “也感謝靈能審判庭客觀公正的調查吧,能把我這麽個腦子抽了的傻子一巴掌拍醒,盡管那一巴掌確實挺疼的,但有效就行,那份對我的調查文件,把我打醒了。”


    他這才真正意識到監察處的罪惡,並開始正視起來。


    柴溫茂抬頭,眼神正視著葉芸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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