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是樹倒猢猻散,之後人爭著和監察處撇清關係,按理說我也可以隨大流,嚴詞否認自己在監察處的經曆,但我可能就是天生的強種,人越說什麽快跑快跑,我越覺得這時候才是最不應該離開的時候,監察處是出事了,但聯盟內部的監察係統不是就這麽崩了呀,以後用得著監察員的地方還多著呢,跑什麽跑?”柴溫茂攤手道。


    “因為你心裏沒鬼,”葉芸凝說道,“你坦坦蕩蕩不怕查,大多數人可未必。”


    柴溫茂一聳肩:“或許是吧,反正我覺得留在這兒還行,最起碼比原來清淨,想想過去幾個月過得糟心日子,就像是一場噩夢,一朝夢醒,發現不是我的錯,成了,美了,舒服了,感覺自己又是一條好漢了。”


    葉芸凝看著柴溫茂,大概明白了他的打算:“所以,你是要……”


    “留在監察處未必是下策,我身正不怕影子斜,我經得起查,我能和原先的監察處劃清界限,就能帶出一個新的監察處,不是嗎?”柴溫茂微微笑道。


    葉芸凝的喉嚨裏蹦出來一個“是”。


    “破舊才能立新,我正好趕上了這‘破舊’的時候,不也是一種幸運嗎?”柴溫茂很豁然地笑了笑。


    葉芸凝為他的好心態鼓掌。


    “在立新之前,我想把原先的破舊處理得更仔細些,就來諾嘉學院監察處這邊調取資料了,不料,這一切真是讓我大開眼界。”柴溫茂說著打了個哈欠。


    應該說監察處出事以來,柴溫茂的大部分精力都用來盯呂京寰了,與葉芸凝談話,看她態度堅決,柴溫茂自知這件事一時辦不通,他對葉芸凝印象最深的一個拒絕理由就是“這時候的監察處依然不太平,無法給人以公正的判決”,於是,在抓捕呂京寰之前,他想先建設一個公平的、能讓葉芸凝信服的監察處。


    嗯,調查過監察處現狀之後,柴溫茂覺得葉芸凝的理由竟然意外地合理。


    就現在的監察處,他要把呂京寰帶迴來,那可……


    算了,不提也罷。


    “所以,你的近期理想是重建監察處。”葉芸凝問道。


    柴溫茂點點頭。


    “這個理想有點大。”葉芸凝的表情有些為難。


    ——而且,你費那麽大勁兒想要重建監察處,竟然是為了說服我放鬆對呂京寰的控製,讓我信任你並協助調查呂京寰。


    這是意識到拿葉巧書的資料換葉芸凝的認可行不通之後的另一條路——柴溫茂的正派不允許他對一個無辜且優秀的女性下手。


    葉芸凝真不知道說些什麽好了,咱就是說——大可不必這麽執著吧?


    “所以,除了翻資料把你自己翻成了這個鬼樣子之外,你有什麽具體的打算嗎?”


    柴溫茂鯉魚打挺地一蹦躂:“葉隊長,你一等,你先看看我查到的資料。”


    他翻開一本花名冊,標題是“中心靈能研究所在職人員工作冊”,其中大約有三分之一的人名字前被標了叉號。


    “監察處剛出事兒的時候,我還尋思監察處作為行政機關,抓人行,怎麽能牽扯進靈能研究領域,我好奇查了查,問題出在這兒呢,檢察署竟然和中心靈能研究所有勾結,兩個單位根本就是狼狽為奸,合夥作案,我標出來的那些研究員,都是在監察處檔案上有名字的。”柴溫茂說道。


    葉芸凝習慣性地點了一下其中一個人名,點上去才注意到這是一份紙質材料。


    好吧,拿於寒給的資料拿習慣了,這要是於寒用電子之眼整理出這麽一份材料,肯定每個人名背後都標好了來曆超鏈接,一點就能看到相關資料,可比這方便。


    葉芸凝看了一眼桌子上的雜亂,知道想讓柴溫茂順著這些人名把個人的材料找出來,也不現實。


    “我猜剩下沒打叉的,應該也不是絕對清白的吧,隻是這些人的材料你還沒找到。”葉芸凝說道。


    柴溫茂點點頭:“所以我需要人求助。”


    他的眼神在葉芸凝和情報山上轉了個圈。


    葉芸凝倒吸一口涼氣:“那個,你有電子版嗎?”


    “監察處的電腦聯網資料庫,”柴溫茂說道,“不過裏麵所有的資料都是按照時間順序排列的,尤其是早期資料,都沒法搜索,和翻紙質材料也沒什麽區別了。”


    葉芸凝聽著就放心了:“這裏的紙質材料肯定不全,大部分不都在檢察署總部那邊嗎,電子版好,電子版全,有電子版的就行,資料整理咱先略過,我看看迴頭請個專業人士來處理問題,你繼續說你的打算。”


    “這事情別往外傳。”柴溫茂警惕起來。


    “我們隊裏的情報指揮小姐。”葉芸凝說道,“在這件事情上,我給予她信任。”


    “你要複興,不是複興,是重建,你要重建監察處的思路是什麽?”葉芸凝問道。


    柴溫茂瞪著她看,眼神努力往無辜的方向靠攏。


    葉芸凝迴瞪著他,眼神裏是微微的疑惑。


    柴溫茂無辜地眨眨眼睛。


    葉芸凝迴他一個眨眨眼睛。


    兩個人瞪了這麽一會兒,柴溫茂才略微無奈地一歎氣:“其實我還沒什麽實際的思路,就想著先把有罪的毒瘤先篩選出來再說。”


    “但是由於資料龐大,你就想找我來幫忙?”葉芸凝問道。


    柴溫茂又抹了一把臉:“葉隊長,你的資助人牽扯其中,你是利益相關方,這事情越少人知道越好,現在我隻信得過你。”


    葉芸凝看著堆成小山的資料,以及柴溫茂找出的三十多個g的文本材料,還是歎了一口氣:“這忙靠咱倆能費勁到明年,整理資料這事情還是請外援吧,這個人我信得過。”


    柴溫茂迴想自己收拾了這幾天材料的經曆,點了點頭。


    “喂,於副班長,我給你一個向我證明你的忠心的資格,來嗎?”


    “監察處二三十年來的電子材料?”於寒在進門後倒吸了一口涼氣。


    柴溫茂無奈道:“我就說吧,這麽多材料,誰能整理得了……”


    “這些材料我都可以看嗎?”於寒的語氣是狂喜。


    “如果實在做不到……啊?你還高興是了?”柴溫茂一愣。


    “任務要緊,先別光顧著看資料,”葉芸凝清楚於寒的性格,“不局限於靈能研究所,你幫我把這些材料中所有涉嫌犯罪的人的名單列一份,能做到嗎?”


    於寒比了一個“ok”的手勢。


    柴溫茂驚了:“這很難吧?”


    “找人名、找經曆,我可以做一個後台程序替我跑呀。”於寒神情穩重道,“該不會有人選擇傻傻地一份資料一份資料地挨著看過去吧?”


    傻傻地盯了好幾天資料的柴溫茂:“……”


    “但是要在資料庫裏找到犯罪者的名字的程序有點難做呀,要不這樣,我先把這本花名冊上的人名篩出來吧,迴頭在找人名,我再挨著篩,花的時間可能會長一點。”於寒說。


    “篩選花名冊上的人大概需要多長時間?”葉芸凝問道。


    於寒思考了一下:“大概兩個小時吧,一等,迴頭我程序跑完發你。”


    柴溫茂已經是星星眼了,兩個小時,能跑完他好幾天都幹不下來的工作!


    他有點咬牙切齒:“葉隊長,你為什麽不早說?”


    “啊?我這不剛得知情況,就把專業人士給請來了?”葉芸凝說道。


    行吧,葉芸凝也沒說錯。


    心口猛然鬆了一股勁,柴溫茂憋了幾天的睡意就反了上來,從阿瑞斯軍校迴來以來,他一直在監察處這裏盯著,看著資料,越看越心涼,也越看越焦急,他迫切地想要將一切的黑暗鏟除,卻又一時無法,熱血與焦急一並湧上心口,幾夜沒睡好,就為著查出誰還是躲藏在暗處的鬼,把自己累到不行,這才能稍微眯一會兒。


    熬了幾天的任務被人接過去了,心中憋著的那口氣一鬆,睡意就上來了,就監察處茶水間的大沙發上一躺,一蓋被子,跟兩人說好了是“名單篩選出來叫我”,結果一覺醒來,天都黑了,兩個女生也已經離開了。


    但是出了茶水間,打開電腦,桌麵上的文件清晰,點出來,花名冊上標了紅叉的名字都附上了超鏈接。


    柴溫茂體會了一把葉芸凝覺得的“她以為”,隨便點開一個名字都是詳細的信息導入,記載這這個人的生平,以及與這個人有牽連的資料代碼,同樣有鏈接可以點進去。


    下麵還有對以上的總結,花名冊共有人名3429人,其中提到與非法靈能人體試驗有關的約2987人,親自操刀者1090人,有明確文件數據能定罪的1577人,犯罪文件來源時間有明顯聚集趨勢,一開始零零散散,逐步上升,大約在十五年前到五年前升速最快,到五年前,曲線明顯一滯,好幾個月都跌到了零,之後一直到現在,數目都維持在一個較低水平。


    柴溫茂對葉芸凝邀人來處理文件的最後一絲意見在處理結束後的報告表格中消失了,轉而升起了安心。


    是在黑夜中獨行時,找到了可以信任的同伴的安心。


    柴溫茂確定自己要從翻舊賬徹查時,第一個確定下的事情就是葉巧書的無辜,她確實是早十幾年和監察處一刀兩斷了,葉芸凝是他可以信任的人。


    好,該想想下一步的計劃了。


    一個還沒畢業,還沒成年的少年,在黑夜中閃著光的屏幕下,敲下了一行行的字。


    不是於寒那手速飛快的代碼,而是很慢地、一個字一個字地敲著,每一下,都那麽珍重。


    ·


    “柴溫茂的打算是以一己之力重建整個監察處?很有野心。”應乘風有些驚歎。


    “確實,我都驚了一下,但又覺得他是真的能做到,”葉芸凝微微笑著,“那樣不怕天不怕地的衝勁兒,那樣熾熱的野心,還真是,在狂妄的同時,難掩其背後的魅力呢。”


    應乘風在葉芸凝對柴溫茂毫不掩飾的讚譽中感覺有點酸。


    偏偏隔著電話,葉芸凝沒感覺出來,還在那兒說:“如今的監察處破碎成這樣,夠極端,卻也是重建一切的最佳時機,以柴溫茂的才華,十年之內,我相信自己能看到一個徹底不同的監察處。”


    人類的共同利益高於一切,柴溫茂真盯得很緊的話,葉芸凝可以提前張羅著,先一步將呂京寰這個不安定因素處理掉。


    “柴溫茂,他的背後有什麽勢力牽扯嗎?”應乘風問道。


    “沒有資助人,履曆清白,為人有點一根筋,曾經的隊友也都是上前線了,和監察處以及商會什麽的沒牽扯,立場上可以放心。”葉芸凝手裏拿的是於寒的調查結果。


    應乘風一時不知道該說些什麽,一個背景幹淨,才華出眾,心有大誌而且與她同校還一起處理事情的優秀同學,讓他有了危機感。


    “乘風?”葉芸凝叫了他一聲。


    “資金方麵的問題隨時找我,”應乘風說道,“不用不好意思開口,葉所長當年對我大恩,咱倆保護她,是應該的。”


    “其實,我還想問,”葉芸凝猶豫著,終於是開口了,“乘風,你還想成為一名大指揮官嗎?”


    應乘風沒想到葉芸凝的問題竟然是這個,他一時愣住了。


    兒時拉鉤的許諾在他耳邊響起。


    “我的夢想,就是成為開國元勳那樣優秀的大指揮官。”


    “我也要有那樣‘雖千萬人吾往矣’的魄力,上戰場,打惡靈,以最強的契靈出征,還人類世界一派太平。”


    一旁的女聲附和道:“說得不錯,我也要!”


    ——那竟已是夢一般的想法。


    “我雖說見過的靈或者契靈不少,但還沒麵對過真正的一線戰場,不敢說自己有沒有成為大指揮官的能力,但,我還是想試一試,我想盡我所能地去試一試。”葉芸凝說道。


    應乘風語氣溫和:“你想做什麽都能做到的。”


    “那我,也祝你,想做什麽都能做到。”葉芸凝說道。


    應乘風掛了和葉芸凝的通訊,心中還迴味著她的那個問題。


    我想做什麽?


    毫無疑問,應乘風幼時是真的想成為一位大指揮官,那種站在靈能一線指揮著人類抵抗惡靈的大指揮官,在西疆,這一切都可以被靈化,地上的沙礫,空中的風,以及隨時實驗扔出去的任何東西。


    ——自然的強大讓他升起了征服自然的渴望。


    那個叫範浩言的c級契靈者,他睡覺都要穿著防護服,哪怕在研究所內部,靈能被削弱了一層,他那樣的體質,長期暴露之下,也會產生不可逆的影響。


    但他和葉芸凝都還算幸運。


    歸寧係對靈有一種特殊的感知力,不局限於契靈,也包括自然界中的靈,強大能化作實體讓人看見的靈到底是少數,更多的是如一根針,一塊布甚至於不定型的一些物質,飄飄悠悠,晃晃蕩蕩,看著是一團靈能,但其實完全不包含靈的純靈能極為少見,需要在嚴苛的實驗條件下提純才行。


    但他對那些不感興趣,比起靈能的提純和研究,應乘風尤其感興趣的是對人的研究,他喜歡古往今來的英雄,喜歡他們破除一切災難的魅力,並由此產生向往,他希望自己也能成為那樣的存在。


    小孩子嘛,少有壯誌,渴望成為英雄,很正常。


    長大了嘛,認清了現實,也很正常。


    應乘風看了看自己的手,不知想到什麽,笑了一下。


    是的,他還有自己想幹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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