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妻之間,披衣也是尋常,披他的衣服,卻是顯而易見的親近。


    鈍刀割肉,文火煎心,莫過於此。


    他淺笑著應:「好。」


    夫君嘴上簡潔,可衣帶解得倒很快,該不會是怕她反悔吧?


    魚姒暗暗得意一笑,滿意在心裏打了個勾兒,將人家還帶著溫暖的外衣裹上身,又轉頭笑嘻嘻喊了別人談天說地,渾然不覺冷落了誰。


    到了飯點,坐在飯桌上,她又故計重施,湊近了晏少卿:「夫君,青娘想吃那個。」


    櫻桃就在她身後。晏少卿隨她低聲:「好,青娘等一下。」


    餘光瞥到其他人久違的眼觀鼻鼻觀心,魚姒更滿意了,看來他們在別人眼中是極親密。


    目不斜視坐直,安心享受佳肴,魚姒又在心裏打了個勾兒。


    ·


    「少卿?」


    不甚清晰的唿喚傳入耳,晏少卿花了些時候才分辨清並非他幻聽,抬頭看去,正是他兄長。


    「果然是少卿,方才遠遠看一眼我就覺得像,一走近,可不就是。」白須老者笑著撫了撫鬍子,「還是和小時候一樣挺拔,少卿記不記得,你小時候我還抱過你呢。」


    晏少卿少時便離家,晏知心知自己弟弟恐怕不認得,笑著加以介紹:「這是周世伯……」


    一番寒暄後,周老愈發起了興致,便要繼續添酒。


    直到滿斟的酒杯被遞到眼前,晏少卿後知後覺地拒絕:「不……」


    周老立馬吹鬍子瞪眼:「你爹他和我對著幹,你也要學他小肚量嗎?」


    晏知這時才聞到與酒桌上的花雕酒截然不同的酒氣,不由得壓低聲音問:「少卿有應酬?」


    晏少卿隻搖頭:「不能再喝了……」


    自家弟弟的酒量晏知還是知道的,看來隻是淺酌了幾杯,但不巧,這一杯正是極限,難怪他不肯再喝。


    「少卿,醉了也沒關係,馬叔在下麵。你好歹應一杯,不然周伯伯氣性起來,又去找爹吵架怎麽辦?」


    周老與晏老爺子是少時同窗,說脾性不合,偏偏又往來了這麽多年,吵架歸吵架,親厚歸親厚,若算交情,也能算幾十載出來。


    但……萬事和為貴嘛,能避免一場鬧劇,當然要盡力避免。


    晏少卿又反應了許久,才慎重、又慎重地囑咐:「別送我迴家。」


    晏知瞭然,這是怕弟妹生氣嘛。


    「兄長會交代馬叔的,你再不喝,周伯伯真的要擼袖子嚷了。」


    不能迴家,馬叔驅著馬車在街上漫無目的地轉。


    「小馬?你怎麽在這兒?來的正好!」正是晏老夫人身邊的李婆婆。


    指揮著零零碎碎避著晏少卿放,又交代馬叔:「快些送迴家!老夫人等著要呢!」


    馬叔頓時為難:「老姐姐,二少爺交代了,不能送小少爺迴家,這……」


    李婆婆已經急得不行了:「不就是吃醉了酒麽!有什麽不能迴的!快走吧!若晚了,老夫人生氣你擔待?!」


    馬叔一縮脖子,連忙應:「好好好這就迴!」


    ·


    夫君不在家,實在是太無趣了,魚姒看花也不像花,看雲也不像雲,最後實在煩得狠了,幹脆把妝洗得一幹二淨,開始玩自己的臉。


    在把眼尾櫻粉洗掉第八次的時候,魚姒終於放過了她的眼睛,興致缺缺開始挑黛筆。


    說來家中好像還挺寬裕,大年初一晏老夫人給了紅封,又分別給了她和二嫂零花錢,讓她們結伴去街上逛逛、添些新衣裳新首飾什麽的。


    魚姒捏著黛筆,忽然就心虛了。


    她怎麽忘了,夫君未成婚前,其實家境很不錯。


    家底……是她敗完的啊……


    想到這裏,魚姒不禁更加心虛,夫君連她敗家都不介懷,她卻揪著那一點點小事不放,會不會太不講理了啊?


    「少夫人——」


    魚姒一驚,迴頭卻又驚了一跳,夫君這是怎麽了?!


    還沒等她放下黛筆急急起身過去,被攙著的晏少卿好像忽然清醒了過來,慢慢掙脫了攙扶,原本緊皺的眉頭也努力鬆開似的,他笨拙地試圖牽起唇角,最後卻隻是抿出一個拘謹的笑。


    枷鎖好像離他而去,他整個人都放鬆了下來,一步一步,緩慢又穩當地向魚姒走近。


    這樣的晏少卿魚姒從未見過,她愣愣看著他,竟也忘了遵從心思關懷幾句。


    清明被混沌掩蓋,晏少卿與仰眸的魚姒對望,喉嚨裏有許多想說的話,但他想,他已經一句也不配說了。


    於是他更低眸,看到了她纖白手指間的青黛色。


    原來青娘在梳妝。


    成婚五年,他好像從未為青娘描過眉。


    晏少卿努力認真地請求:「我為青娘描眉可好?」


    他知道,青娘要怎樣,他隻有言聽計從,萬沒有他得寸進尺要求怎樣的份。


    青娘也許會被他激怒,再繼續不下去鈍刀文火,平靜的表麵會被撕開,露出掩不迴去的驚濤駭浪來。


    風雪夜決定放手時他想的是一別兩寬,也想過給自己留下最後的體麵、讓她能念自己最後的一點好。


    現在覆水難收,他不配一別兩寬,也沒有體麵可言,他也不在乎那些了。


    晏少卿認認真真又問了一遍:「我可以嗎?」


    淡不可聞的清酒味與微醺的烈酒味薰染了他一身,他眼眸分散,眸色混沌,魚姒才意識到,她的夫君喝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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