朦朦朧朧的人影。


    他不近視,視力好到天怒人怨的地步, 隔著幾十米都能看清楚蒼蠅的公母,上次有這種感覺,還是帶同桌的眼鏡玩兒,酒瓶底似的鏡片往鼻梁上一架,好家夥,世界開始旋轉。


    什麽顏色都有, 碧藍色的天,青綠的山和大海, 溫熱的鮮血,聲兒也格外的響亮,有宋春風的冷嘲熱諷,宋夏雨的憨厚笑聲,還有隻小鸚鵡在嘎嘎叫。


    雪白色的,似乎沒見過。


    所有的一切全部扭曲起來,阮榛感覺自己置身於萬花筒裏,又冷又頭疼,再然後,從旋轉的世界裏,走來一個宋書靈。


    穿得特講究,人模狗樣的。


    他還稍微有點失望,以為是曾經的那個哥哥。


    但是見到宋書靈也不錯,這人總歸沒幹過啥壞事,心眼可以,還能打架,沒事兒的時候吆喝一嗓子,挺有安全感。


    “您來啦?”


    宋書靈瞅著他,那雙眼珠子是琥珀做的,流光溢彩的其實阮榛知道自己在做夢,人有時候會這樣,明白自己身處夢中,但就是醒不來,這種情況以做噩夢被追殺的時候居多,阮榛睡眠質量好,沉,踏實,少夢,所以難得一次就很稀罕。


    他又問了一句:“您怎麽過來了?”


    說完自己呆愣了下,幹嘛在夢裏還這麽客氣。


    宋書靈就看著他:“我來接你。”


    “接我去哪兒啊?”


    “你想去哪兒?”


    這人就是煩,阮榛之前做過總結,幹生意的人就特麽經常這毛病,說話在肚子裏過幾圈,不直接說,反而要套話,很沒勁兒的。


    他抿著嘴:“我想迴家。”


    “迴家見爺爺和黃狗嗎?”


    “嗯。”


    不知什麽時候,宋書靈走到他跟前了,半跪了下來,就那樣仰著臉看他:“爺爺和黃狗都年齡大了,總有一天要離開的,到時候你去哪兒呢?”


    阮榛遲鈍地眨了兩下眼。


    爺爺和黃狗要離開?


    他沒想過這個問題,壓根不去考慮,說他迴避也好懦弱也罷,阮榛從來不會去思考,有一天,那個小小的巷子裏隻有自己了,他該怎麽辦?


    沒有親人了。


    得,夢境這下又成扭曲的萬花筒了。


    接下來的內容阮榛就記不清楚了,他腦子疼,眼皮兒不受控地亂動,心裏不踏實,掙紮在半夢半醒之間的淺睡眠狀態,夢也隻剩下幾個亂七八糟的畫麵。


    最後就是宋書靈牽了他的手,問他,你冷嗎?


    -


    在門被踹開的前三秒,阮榛醒了。


    他沒坐起來,翻了個身,明明白白地聽見門外的數秒。


    “三、二、一……”


    幹啥,整爆破呢?


    而與其同時,就是“砰”的一聲巨響,整扇門被人從外麵踹開,轟然倒地。


    下一秒,始作俑者就後退一步,為身後的宋書靈讓開道:“先生。”


    阮榛驚了下,抓著被子坐起來,視線與對方交接。


    講真,這會兒宋書靈眼神裏的擔憂和焦慮挺明顯的。


    而阮榛思考的問題,估計和對方完全不一樣。


    他想的是,這人終於叫打手來幹活,而不是自己身先士卒,事事親力親為了啊,不然他真得笑話對方小半月,一個大佬,居然什麽都自己幹啊。


    “怎麽迴事?”


    宋書靈快步走來,身後還跟著個拎著手提箱的年輕男人:“是不是不舒服,醫生已經過來了。”


    “我沒,”


    阮榛還沒完全醒來,嗓子是那種沙沙的啞:“你搞這麽大陣仗幹什麽,怎麽把門給踹了?”


    “叫你半天不開門,”宋書靈站在床邊,“實在沒辦法……是不是要先量體溫,聽個心跳?”


    醫生已經打開手提箱,熟稔地取出聽診器:“對。”


    冰涼的儀器貼住胸口,阮榛才猛地反應過來:“這會幾點了,我睡了多久?”


    窗簾遮光性太強,實在分不清楚白天晚上,隻知道昨夜一宿沒睡,一大早地跑來宋書靈這裏蹭臥室了,順便避禍。


    “早上八點。”


    宋書靈胸口有點微微起伏:“你睡了整整二十三個小時。”


    昨天早上九點鍾,兩人在臥室門口分別,宋書靈差點被阮榛關上的門砸了鼻子,下午四點鍾的時刻,他就已經醒了,想著阮榛估計累壞了,就沒叫他,隻是吩咐廚房準備點夜宵,熱乎的,暖胃的,隨時都能慰藉五髒六腑。


    可阮榛一直沒動靜。


    宋書靈在走廊外頭站了半天,抽了小半包煙,助理小梁還跟他半開玩笑,說要不給鎖撬了,進去看看?


    他養的鸚鵡球球就有個絕技,一根鐵絲,直接撬鎖。


    宋書靈搖頭,說不行。


    小梁繼續,那我趴門扳上聽下,看是不是還睡著呢。


    這就更不行了,哪兒能幹出這種聽人牆角,打探隱私的事啊。


    宋書靈給人打發走,把煙頭碾了的時候,才突然意識到,這種缺德事他似乎早就幹過了。


    那會兒懷疑阮榛的身份,覺得可能是個被派來的棋子啥的,就給人安排進二樓的那個房間,裏麵“不幹淨”的東西特別多,幾乎就相當於一個透明的玻璃罩子,阮榛在裏麵睡著,啥隱私都甭提了。


    想到這裏,宋書靈覺得自個兒不地道,有點沒臉。


    他沒敢繼續待著,匆匆去廚房看了眼,剛跨進門,廚師就笑著打招唿,說您放心,西紅柿炒雞蛋放糖啦!


    宋書靈靜靜地待了會兒,問,家裏有鴨子沒?


    廚師愣了下,這還真沒有。


    宋書靈的一日三餐按照嚴格的營養標準,他對健身和肌肉要求精準,鴨肉沒牛排或者三文魚那麽容易烹飪,除非法餐或者用北京爐子烤了,否則會容易有股味兒,得拿薑塊之類的大料壓。


    廚師小心翼翼的:“我讓菜園逮兩隻過來,處理一下成嗎?”


    宋書靈之前有個農家樂似的園子,種點菜啊果樹之類的,辟的有湖,大得能劃船,裏麵養魚養鴨子養泥鰍,不為了吃,就是瞅著好看,那胖尾巴一撅一扭,在水麵拉扯出好長一道碧波,雙胞胎中的宋小晚當即就開始吟詩:


    “白毛浮綠水,紅掌撥清波!”


    當時大哥還在世,旁邊人也多,都恭維,說小少爺就是聰明!


    宋書靈坐在後麵的亭子裏,翻了一頁書,心想,那特麽的是鵝。


    後來見倆孩子喜歡,他又不經常迴來,那處園子基本就給大哥了,但隻要他迴來,瓜果蔬菜啥的就還從那兒薅,畢竟留在裏麵收拾打理的,都是宋書靈的人。


    所以這會,抓兩隻新鮮鴨子再方便不過。


    雖然廚師不理解,先生為什麽突然想吃鴨肉,但這也不是大事,他信心滿滿正好能露一手,然後,就看到自己不苟言笑的老板輕輕咳了下。


    “簡單處理下就行,要整隻的。”


    得,這是想吃烤鴨!


    廚師心下了然:“明白,馬上送到!”


    鴨子是晚上八點送來的,五隻,白嫩肥美,處理得特幹淨。


    然後,廚師就眼睜睜地看著宋書靈,拿起了一把剔骨刀。


    “是這樣剁的嗎?”


    男人語氣淡淡,藍寶石袖扣和腕表解下了,袖子隨意地卷起來,露出線條漂亮的小臂,定做的白襯衫和西裝褲,頂級的老裁縫親手量身裁體,甚至還係著條領帶


    站在廚房裏,問他怎麽剁鴨子。


    誰受到驚嚇宋書靈不知道,也無所謂,隻有些略微的不安。


    次臥的阮榛依然沒動靜。


    那句話他還記得呢。


    夜幕下的兩人並肩而行,對方問自己是不是有煙癮,他迴答沒有,半開玩笑說抽煙的男人有氣質。


    “必須抽煙才有氣質嗎,英俊的男人連用菜刀剁鴨子都有氣質。”


    月色溶溶。


    阮榛笑起來的時候,眼睛很亮:“這和做什麽事沒關係,重要的是做事的人。”


    那麽這會兒,宋三爺倒要看看,自個兒能不能剁鴨子也剁出個風度翩翩。


    先練習著。


    居然比想象中狼狽。


    沒進過廚房,先是拿錯了刀,廚師也不敢提醒,畢竟拿著把剔骨刀的宋書靈實在太嚇人


    宋書靈也是順手抽的一把,剁了兩下才覺察不對勁,問了句,換成正確的了。


    他手勁兒大,下手狠,五位數的菜板被剁得梆梆作響,也沒按照什麽關節來,全憑宋三爺自個兒喜好。


    都是小塊的。


    他感覺,阮榛嘴巴不大,那就別剁大塊的,吃起來費勁兒。


    按照廚師的建議,做成了啤酒鴨,說這道菜好吃不難,肉質鮮香。


    反正步驟都是對的。


    做好後,宋書靈非常滿意。


    他甚至拍了張照,發給自己姨母看,對方近兩年被大學返聘,堅持深入教學第一線,給本科生講課的時候ppt都不做,全靠粉筆頭板書,特嚴謹,忙碌,也心裏充實。


    這會兒估計著還沒睡,宋書靈發完後,美滋滋地又多角度拍了幾張,手機響了,姨母迴複地很快。


    “冷吃兔丁?”


    宋書靈頓了頓:“不是,是啤酒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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