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而看向廚師:“我是不是塊兒剁太小了?”


    廚師哪兒敢反駁,撓了撓頭:“還好,家常的話大小無所謂的。”


    宋書靈沉默了半分鍾,決定還是先去洗澡,然後看一下阮榛有沒有醒來,等人過來了,自個兒再親手剁一隻。


    反正送來了五隻鴨子呢,隨便剁。


    隻是沒想到,阮榛還沒動靜。


    宋書靈連地板上的磚……啊不,連巨型魚缸裏的小石子都要數一遍了,後來還是放棄,迴屋裏休息了會,想著別叫阮榛了,還是等人自己醒。


    清晨的時候,宋書靈徹底坐不住了。


    打電話,敲門,怎麽都沒有任何迴應。


    人呢?


    鸚鵡落在肩膀上,側著黑眼珠看他的表情。


    宋書靈摸了摸它雪白的絨毛:“球球,去給門開了。”


    沒想到這扁毛畜生“嘎”了一聲,拍拍翅膀飛了,特傲嬌。


    可能是宋書靈剛滅了五隻鴨子,追本溯源,都是禽類,所以物傷其類,生了自個兒的氣?


    沒時間了。


    手下一腳踹開了門。


    宋書靈心頭一跳,看到了還躺在床上的,睡眼惺忪的阮榛。


    給自個兒裹成了個球,睡相也不太好,床褥滾得皺巴巴的。


    宋書靈不知道對方看出來沒,反正他心髒跳得很快:“……你睡了整整二十三個小時。”


    阮榛愣愣地看著他,似乎沒反應過來,也可能沒聽明白這二十三個小時,意味著什麽。


    意味著宋書靈抽了半包煙,剁了一隻鴨。


    那如何才是最快、最便捷的喚醒方法呢?


    銀色的聽診器還停留在阮榛的胸口,醫生低著頭,正認真地聽著心跳聲。


    反正這大夫沒那麽大本事,宋書靈不信對方能隔山打牛,離著這麽遠距離,聽到自己的心跳怦然。


    跳得有些奇怪。


    可能是剛睡醒的阮榛,實在太可愛。


    於是宋書靈笑了笑,用自認為最有氣質,最優雅的神情看向對方,語調淡淡。


    “要去看我剁鴨子嗎?”


    第28章


    阮榛很小就明白一個道理, 那就是人類有著多樣性。


    有善良的,惡劣的,好妒的, 還有腦子可能有些病的。


    比如他和宋書靈。


    這會兒大清早的,站在廚房裏看人剁鴨子。


    阮榛洗完澡, 換了衣服,上身是件淺白色調的薄絨衛衣, 灰色運動褲, 兩截抽繩略微露出個邊緣, 隨著他的動作而略微晃動。


    宋書靈收迴眼神,手上的力氣更大了些。


    骨頭渣子應聲四濺,差點擦著阮榛的鼻子過去。


    宋書靈:“……對不起。”


    阮榛:“沒事, 您繼續剁。”


    昨天他跟管家交代過,給阮榛留在宋家的行李帶過來, 所以這會兒阮榛身上穿的是自個兒的衣服, 舒服,自在,沒了西裝襯衫或者喪服的陪襯,整個人清清爽爽, 眉梢眼角甚至有種青澀的稚氣。


    宋書靈悶著頭,繼續剁。


    畢竟剁的是第二隻鴨子,有了經驗,知道在關節處順著去砍,以及大小均勻,最後的鴨脖剁完, 宋書靈抬眸看來,目光隱有期待。


    阮榛:“哇。”


    他想了想, 豎起個大拇指:“真有氣質。”


    為著這句話,宋書靈又按照之前的方法,炒了盤子啤酒鴨。


    屋裏別的傭人都退去了,就剩他和阮榛坐在餐桌上,旁邊加隻打盹的鳥兒,以及默默遊動的熱帶魚,這幅場麵怎麽說呢,阮榛慢吞吞地嚼著鴨肉,臉上沒什麽表情。


    “味道怎麽樣?”


    “挺好的。”


    宋書靈淡定地點點頭:“嗯,那你多吃點。”


    雖然他感覺這餐飯有點寒磣,就個加了糖的西紅柿炒雞蛋和啤酒鴨,但阮榛說夠了,倆人,也吃不了太多。


    宋書靈方才作罷。


    一頓飯吃完,阮榛乖巧地端起碗筷去廚房收拾,沒傭人幫忙,也沒用洗碗機,打開水龍頭進行著衝洗,宋書靈站在旁邊,接過,再用幹淨的紗巾擦拭水漬。


    都沒說話。


    太詭異的安靜。


    別說,配合得還蠻有默契。


    阮榛洗完手轉身,而宋書靈也不著痕跡地後退一步,給兩人之間隔出個社交的距離來。


    “那個,我休息得差不多了,準備迴去。”


    他的兩隻手背在身後,指尖摁著水池的邊緣:“謝謝你的照顧。”


    宋書靈看了他兩秒。


    然後才平靜地點頭:“嗯,接下來的事,我處理就好。”


    阮榛睫毛抖了兩下。


    這句話很隱晦,但其中的含義非常明顯,也就是宋書靈不再隻是“插手”那幾個混賬少爺的事了,而是要親自出馬,來進行收拾。


    宋書靈聲線平穩:“你快開學了吧,有什麽需要我幫忙的嗎?”


    他們心知肚明,宋春風撕毀了阮榛的錄取通知書,並偽造簽名,給他辦理了休學。


    “還好,”阮榛思索了下,“會有一些複雜點的手續,但都能處理。”


    學校的距離也不遠,因為考慮著爺爺和黃狗,所以他讀的是省內的一所高校,就在本市,而讀研,也是去了專業排名更高的隔壁院校。


    偌大的廚房內,流淌著淡淡的拘謹。


    宋書靈沉默著,沒有迴應。


    他還能說什麽呢?


    大哥欺負人家的時候,他不在場,幾個侄子胡作非為的時候,他打算的還是用阮榛的手來牽製,親情太過淡漠,在阮榛麵前,他高高在上又隔岸觀火,如今想要低頭一探究竟,才發覺中間的隔閡。


    到最後,也隻是笑了笑。


    “行,祝好。”


    “謝謝。”


    -


    宋書靈度過了一個漫長的夏天。


    著手開始處理,才發覺宋家的爛賬,已經多到了這種地步。


    仿佛被蟲蛀了的老朽書籍,一本本堆積,發黴,又長時間不見日光,終於岌岌可危地搖晃,隨時都有可能分崩離析,或是被一場大火席卷,消失殆盡。


    宋琴文的離世,就是顆迸濺的火星子。


    而阮榛的出現,則是悄然的風。


    唿啦啦地燃起。


    補救一般,他事事親為,從最基礎的賬單開始查,四個已成年的侄子,究竟做過多少天怒人怨的事,哪怕是六年前的車禍都要給翻出來,連著半個多月,宋書靈忙得腳不沾地,幾乎每天都隻睡四五個小時。


    終於徹底查清。


    結果很簡單,一言以蔽之,都特麽得蹲號子。


    他拒絕了所有的求情和暗示,以至於還在病床躺著的宋夏雨都掙紮著下跪,說三叔我再也不敢了,以後不會這樣了


    可之前品嚐權勢帶來的甜頭時,為何不說呢?


    沉迷其中,步步沉淪。


    從上到下全部爛透了。


    暑期裏,帶著學生做課題的姨母林素蘭特意飛了迴來,在書房見到了宋書靈。


    燈光昏暗,煙灰缸裏攢著的全是煙頭,索幸抽風係統孜孜不倦的工作,書房內才不至於縈繞嗆人的煙味。


    但她還是皺了眉頭。


    老太太已滿頭銀發,在腦後盤著個小發髻,一身素雅的寬鬆旗袍和亞麻披肩,往那一坐,端的就是學術人的嚴謹範兒。


    宋書靈站在麵前,低頭聽她訓話。


    自小,林素蘭就教導他做事要規矩,體麵,竭盡全力,出門也要梳頭擦臉,給麵孔弄得漂亮,腰背不許彎。


    雖然宋書靈幼年失恃,又是自己親自撫養長大,但她並沒有按照一個傳統觀念裏的“溫厚長輩”來行事,那間有幾十年曆史的洋房別墅內,她寫教案,小小的宋書靈就在對麵讀書,燃的香燒得很慢,偶爾,也隻是很偶爾的情況下,她會抬起眼眸,說,你可以去找朋友們玩。


    “不了,我想陪著您。”


    宋書靈總是這樣迴答她。


    她認為,自己給這個孩子教得很好。


    直到青春期的叛逆姍姍來遲,宋書靈的叛逆,不是說和她對著幹,也不是說去沾染壞毛病,而是走上和她意料之外的道路。


    林素蘭早就為其安排好了一切。


    進入學術界,遠離那個吃人不吐骨頭的腐朽宋家,畢業後待在研究院,或者成為一名溫文爾雅的教授,不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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