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鈴搖曳，清脆的聲音在今天第三次響起。
而來人卻是鐵匠，此刻他的目光空洞，看不出有什麽情緒。
“現在將我的一切都取走吧。”
聖天搖頭拒絕，鐵匠有些難以置信。
“為什麽？”
“我說過我不會殺你，你死後的一切才是我的，我可是一個守信用的人。”
“可我的目的已經完成了。”
聖天勾了勾嘴角。
“真的全都完成了嗎？”
鐵匠疑惑，不明白他的意思。
“你女兒的愛人現在可是有大麻煩啊。”
“你什麽意思？”
聖天將畫麵展現在他麵前，裏麵是酒鬼與學徒的打算。
鐵匠皺眉。
“為什麽他們也會來這裏。”
聖天翹著二郎腿看著他。
“為什麽你覺得隻有自己才是最特殊的呢？”
鐵匠深吸了一口氣，那是五天之前的事了，當然他很好奇的發現了這裏，隻不過並不在意，類似這種偏僻角落裏的店鋪，總是太多太多了，哪怕是新開的也不例外。
隻不過很快他就改變了這個想法，因為他奇怪的發現別人似乎看不見這個房間，這個世界是有超凡者的，對此他並不覺得意外，隻不過當天晚上迴家後他在床上輾轉反側，在鬼使神差下他又來到了這裏，隨著敲門聲響起，門被打開，一張臉映入他的麵前。
很少見的東方麵孔，鐵匠打量了他一眼，隨即鬆了一口氣，氣勢也變得從容起來。
“你好，聖天事務所，有什麽能幫助你的。”
出於禮貌鐵匠並沒有離開，反而是大咧咧的走了進來，在隨意掃視了幾眼後，立馬變得嚴肅起來，因為屋內有不少極為貴重的物品，瞬間他就收起了輕視的表情。
而聖天也不著急，在沏了一壺茶後，示意他坐下說話。
“怎麽樣，有什麽需要的地方嗎？”
鐵匠拿起茶杯一口喝完，剛開始有些苦澀，但劃過喉嚨後卻帶著一縷幽香。
“好茶。”
聖天聞言並未說話，反而是又倒了一杯。
“多謝了。”
“不必客氣，看你眉間有些愁緒想必內心一定有些煩惱吧。”
鐵匠下意識的摸了摸額頭，那是長期的皺眉所留下的的紋理，於是他不由得輕輕歎了一口氣。
“這茶不簡單啊，哎，說起來倒是真有煩惱的地方。”
“這茶隻是普通的茶，隻是你想傾述而已，何不看看這個。”
聖天手指血光閃過，鐵匠眉頭再次纏在一起。
畫麵中是一對熱戀的情侶，隻是第一眼鐵匠就知道那是他的女兒，而另一位卻是騎士，但他並不覺得意外，因為這已經是很多年前的事了。
那時騎士剛剛通過光明教會的考核，可謂是前途一片光明，正當所有人都覺得騎士會拋棄自己女兒時，他卻並沒放棄，反而是兩人愈加恩愛起來。
因此他們也成了街坊鄰居口中的榜樣，無數人都因此羨慕，不少少女都將自己愛人的標準以騎士為準則。
可無數人的羨慕會引來他人的嫉妒，那種有能力的占有和搶奪也會誕生，在一個昏黃的夜晚，在騎士被召迴的那天，鐵匠親眼目睹了自己的女兒被人帶走，第二天被人拋屍在荒野，屍體身上傷痕累累，辦案的人連觀看的勇氣都沒有。
鐵匠緊握著拳頭，出事的那一個夜晚化作夢魘不斷出現在他的夢中，死死糾纏在他的每一寸精神，那晚發生的事是他不敢想也不願去想的畫麵。
“是誰！”
憤怒是最好發泄情緒的方式，而往往這也很容易傷人，大多數情況下生氣的話語都不能當真，但憤怒同時也最容易引導人做出選擇，隻要這股情緒能被發泄出去。
“想知道？這需要籌碼。”
“你想要什麽？”
“你的一切，隻不過在你死後我才來取。”
“好。”
沒有一絲糾結，沒有一絲猶豫，鐵匠就這麽答應了下來。
“隻不過我要報仇，我要他血債血償。”
“那是自然。”
鮮血勾畫線條，展現的畫麵中是之前被乞丐綁架的女人，而她現在看著騎士和少女走在一起，那種恩愛的感覺讓她想要拆開，她想要看看騎士被搶走後，那個少女會是什麽表情，會是何種難過，而自己則高高在上，如同丟垃圾般再將騎士拋棄。
於是她開始偶遇騎士，甚至借著機會獨處，但不管是引誘或是直白，都不能讓騎士動心分毫，於是她開始惱怒，在一個午後，她再次看著騎士和少女在一起，所以她做出了一個決定，恍惚而過的畫麵中，酒鬼的身影出現，隻不過那時他還不是酒鬼。
而鐵匠這時則開始大喊，口中的不要混合著眼淚落下，他想要閉上眼睛，可畫麵依舊出現在他腦海，聖天勾起笑容看著鐵匠，將他最不想要麵對的東西硬生生的擺在他的麵前，沒有任何征兆，沒有任何鋪墊，就這麽直挺挺的刺了進去。
身臨其境的畫麵，營造出無與倫比的折磨，就像渴死的遊魚也不得不尋找希望活下去。
雖然他們最後都會死，隻不過不同的是，遊魚最終死於自己的幻想，而鐵匠死於被拍醒的現實。
鐵匠走了，第一次離去和第二次離去似乎並沒有什麽不同，出去都是為了報仇，隻不過之前是複仇，現在是“償還”。
風鈴晃動，在無聲響，鄢景卿走了出來，若有所思，聖天並不在意他的疑問，反而拿出一本書看了起來，書名《韓非子》
“一本好的書，三分真，三分感受，三分不理解，一分明白，但是卻不能有假，你可知道？”
鄢景卿笑了笑，並不言語，學者和哲學家的區別或許就在於此，隻不過鄢景卿不是純粹的學者，而聖天卻是純粹過頭的哲學。
事不可至極，道不可言盡。
而今，模糊的界限也將模糊人心，純粹理性所帶領的哲學，便是不可言說的根本。
入夜。
學徒起身，往乞丐所在之地而去，隻不過他不知道的是，酒鬼也在暗中起床。
夜風很冷，帶著慘白的月光仿佛要讓人溺死在其中，而逐漸變矮的房屋如同在一步步往下，在黑暗的襯托下仿佛在跨入深淵地獄。
乞丐翻來覆去睡不著，他不明白聖天所說的最後一點籌碼是什麽，直到一陣腳步聲響起，在寂靜的黑夜裏顯得格外明顯。
“是誰？”
害怕？恐懼？學徒於黑暗中顯露，而月光卻蒙蔽了他的另半張臉。
激烈的打鬥聲響起，酒鬼內心一急，學徒不知道乞丐見過聖天，而他可是明白。
跨過細密的雜草，破舊的房屋映入眼簾，酒鬼跨入其中，借著透過窗戶的月光，倒在地上的人影那半張臉顯露了出來。
那是他的兒子，而此刻上方的匕首離他的胸口隻有半寸之遙，酒鬼來不及思考，拔出短刀就刺了過去。
人影吃痛起身，酒鬼鉗住他的胳膊，順勢鬆開卡住的短刀，將他的喉嚨鎖住，隨後兩人齊齊往地上倒去。
十字鎖喉，在此種情況下毫無破解之法，懷中的人影劇烈扭動，在地上抓住道道血痕，那是臨死的掙紮，酒鬼見此不由得再次加重了力度。
隨著懷中人失去了生息，酒鬼再次勒了幾分鍾中後，這才起身去扶自己的兒子，但這時一道燈光自幽暗處出現，那是一盞油燈，鐵匠將其放好後，燈光驅散了朦朧朧的月光，而倒在地上的身影那半邊臉也在緩緩變化。
或者說是褪去偽裝，酒鬼低頭又抬頭，不可置信的看著學徒和乞丐，隨後一聲淒厲的哭喊聲響起。
“怎麽會這樣，怎麽會這樣，我明明殺的是他啊。”
弑子之痛，誤殺之苦化作千百利刃向他刺來，讓他無法抵抗，無法承受。
“殺了我，快殺了我。”
插在學徒腰間的短刀觸手可及，但酒鬼沒有絲毫動作，甚至連看都不敢看一眼。
何等痛苦令人失去反抗，何等悲傷彌漫心間，鐵匠拿起掉落的匕首走到酒鬼麵前。
隨後往前一刺，腹部傳來的痛苦遠比不上內心，酒鬼顫巍巍的將匕首扭動，這時鐵匠拔出學徒腰間的短刀，走到酒鬼身後。
隨後一把揪起他的頭發，像殺豬般將短刀放在他的咽喉處，隨後輕輕一割，鮮血流出，鐵匠割的不深，但流出的鮮血卻會堵塞喉嚨，這是死亡的雙重折磨。
鐵匠將短刀拋向一旁，隨後將酒鬼踹倒在地。
“當初你是怎麽對我女兒的，如今我要你如數奉還。”
酒鬼想開口卻被血液堵住，鐵匠將匕首拔出，開始切割起他的皮膚。
“嗬~很痛苦吧，親手殺了自己的兒子，他到最後都不知道你是如此的喜愛他，而他在死前又是何等的怨恨你，又是何等的痛苦，知道是你動手又是何等的絕望。”
鐵匠的話傳入酒鬼耳朵，讓他不停掙紮，但鮮血的大量流失和氣管被堵塞讓臨近死亡的他開始失去外部感覺，隨後便是逐漸停息的身體。
鐵匠將當初自己女兒遭受的折磨開始如數奉還，察覺酒鬼在彌留之際，於是他微微俯身湊近酒鬼耳旁。
“在告訴你一個秘密吧，這一切都是我安排的，我也要讓你體驗一下失去親人的痛苦，讓你也明白，你是何等的罪惡。”
鐵匠說完手中匕首瘋狂的刺下，仿佛要將這具殘破的身體剁成肉泥一樣。
而這時原本應該死去的酒鬼，卻站起身來，隨後往鐵匠撲去，他就像複活的喪屍一樣，在不斷啃咬鐵匠的血肉，明明在他麵前是那樣羸弱的身軀，卻在此刻爆發出了如此不正常的力量。
恍惚間他似乎明白了什麽，這應該就是酒鬼和聖天換來打算殺死騎士的力量，原本放棄抵抗的酒鬼，在他發泄般的言語中，明白了是他所為，於是剛剛弑子的痛苦需要發泄，而他毫不猶豫的激發了這股力量。
黑色的詛咒紋路從被啃咬的地方開始蔓延，很快就布滿了大半個身軀，而酒鬼也在失去所有力量後倒下，鐵匠緩緩坐起，聖天出現在他麵前。
“這可否符合你的心意。”
聖天說完騎士從暗中出現，手中拿著那把由鐵匠親自鑄造的十字劍。
兩人相對無言，突然鐵匠開口。
“最先見到聖天的是你吧？”
騎士點了點頭，見此鐵匠再次詢問。
“所以這一切都是你的安排。”
“對。”
“為什麽？”
鐵匠似乎是在疑問，可能他也在奇怪為什麽自己也是其中之一。
“為什麽？你知道嗎？我當時已經在迴來的路上了，你隻需要替我擋下一會就好，隻需要一會就好，可你呢？你是怎麽做的？你就那樣看著，看著自己的女兒任由他們帶走，你知道她要遭受什麽嗎？你知道她要麵對什麽嗎？你知道，你明明知道為什麽你不敢去。為什麽！”
最後一句話騎士幾乎是吼著說出來的，而鐵匠低頭沉默。
“殺了我吧。”
鐵匠突然說話，當初的懦弱化為痛苦讓他換來了一身健壯的肌肉，可他不知道的是內心的瘦弱遠不是肉體所能改變的，哪怕他在後悔在愧疚也無法改變當時的自己。
“我不會親自殺你，不管怎麽說你也是她的父親，到時黃泉路上我想她也一定會怪我。”
鐵匠歎了一口氣，身軀爬滿了黑色詛咒。
騎士拔出十字劍對準自己。
“如今是我履行承諾的時候了，不管怎麽說我也算是殺了她的父親，那麽就由這把劍來結束吧。”
聖天笑了笑。
“不怨恨我？”
騎士搖了搖頭。
“相反我還很感謝你。”
“那就好。”
十字劍在騎士的控製下臨空飛起，隨後從前胸刺過，如贖罪之人般被釘在原地。
聖天邁步而出。
“鮮血讚歌儀式。”
鮮血勾起紋路，描繪出一副陣圖，隨著所有屍體的消失，化作血光消失在他體內，隨著血光的融入，聖天的氣息開始變強，在穩定下來後，鄢景卿開口。
“果然是一出好戲，到最後居然還要感謝你。”
“難道不應該感謝我嗎？”
鄢景卿嘴角抽了抽。
“果然不愧是欺天之人。”
聖天突然哈哈大笑，感覺莫名的戲謔。
“你還好意思說我是欺天之人，太可笑了，你們真的太好笑了。”
“你說我欺天？我哪有欺天，難道他們的要求我沒有完成嗎？再說你看他們哪個不該死，是鐵匠還是學徒，是酒鬼還是那個女人，哪怕是這個騎士也是如此，我了卻罪惡，行人間刑罰，此乃執天之道，懂？”
鄢景卿沉默，他不是無法理解，而是不能理解，世界並非黑白，而中間那一抹灰色才是聖天所追尋的，這也是一種交易。
於人間而言，他惡貫滿盈，於天道而言卻是在道之內，為何？因為天所無情，即為道乎。
行惡之人多行善舉，自私之人多做益事，他們是行走在灰色地帶的商人，於黑於白，觸之則亡。
這也是他從王明陽那裏所學到的最為重要的東西，可他不知道的是，王明陽所做的是代價，而他卻以為是交易。
隨著鄢景卿甩袖離開，聖天也再次出現在兩人見麵的茶樓，這時乞丐才恐懼的快步離開。
“這個乞丐你不管？”
聖天喝了一口茶。
“現在還不是時候，待到罪惡滔天時，我在去取，這樣才能賣出最高價。”
“果然真正罪惡的人根本不感覺自己是罪惡的，和你一比，我突然覺得自己還有幾分像好人了。”
“若是好人能讓我長生不死登頂最強，那我一定是這個世界最好的好人。”
聖天搖了搖茶杯。
“可惜，這世界並不是這樣。”
說完聖天感覺有些惋惜，而後手指一劃，空中出現畫麵，他無聊時就喜歡看這些“商品”增值到了哪一步。
乞丐心有餘悸的逃到了城裏，隨後急忙報官前往聖天事務所，可惜在見時，哪還有什麽招牌。
在被毒打一頓後，被人隨意的拋棄在路邊，原本瘦弱的身體是經不住這番毒打的，這也是他為什麽被扔在這裏的原因，他死了可以，但不能死於被他們打死。
但不知道為什麽，乞丐感覺自己很好，甚至可以說是前所未有的好，這也讓他想起了聖天所說的籌碼，難道就是這個？
他不懂，也不需要懂，有了如此力量，他再也不甘心做一個乞丐。
正當乞丐這麽想的時候，少女的聲音傳來。
此刻天正蒙蒙亮，白霧搭在枝葉上，少女的聲音如她的麵孔，像是富有靈性的鶯鳴。
“你好，看你傷的這麽重需不需要我幫你叫個大夫啊？”
乞丐抬頭，微眯著眼。
“好啊。”
少女歪了歪頭。
“那你先等我一下，我正好要去賣一些水果，我先替你叫大夫，然後你不用亂跑哦。”
乞丐露出微笑。
“好的，謝謝你了，真的謝謝了，如果不是你說不定我就要死在這裏了。”
說完乞丐流出眼淚，似乎還是有人第一次這樣關懷他。
“那好，你先吃個水果吧，記等我喲。”
乞丐伸手接過，少女毫不在意他的汙穢。
晨光破曉，少女帶著大夫走到他的麵前，乞丐愣神，她不該來的，因為……
他要殺了她，要將她破碎，要讓她分離成數十塊，要每一塊都質地均勻，要看著她在自己身下哭喊，絕望，要讓她的眼淚點綴每一寸肌膚，要讓炙熱的心靈化為灰燼，就像餘火不再點燃，她如此美好，就該被自己吞下，成為他從此磨滅不了的印記。
星夜。
乞丐跟著少女進入昏暗的街道，在無聲處行使著自己的欲望，哭喊聲傳到聖天和鄢景卿麵前。
“說實話，我突然又有些興趣了，別讓他把人殺了，等會給我送來，我要好好看看這破碎的純白之花。”
“這需要加錢。”
“可以，老規矩？”
“當然。”
隨著鄢景卿的笑聲響起，聖天也陪著笑了笑，畢竟顧客的情緒也是需要照顧的，這樣才能讓他感覺自己花的物有所值。
星光破暗，長霧漸起，如有月光，破碎迷離。
空間如同碎裂的玻璃，砰的一聲化作碎片消失，而兩人麵前的畫麵發生變化，原本的黑夜變為白晝，而驚奇的乞丐還在好奇發生了什麽。
“你怎麽在發呆啊？”
少女的話語響起，乞丐瞪大雙眼，隨即便是恐懼。
“你…你不是……。”
“啊？我不是什麽？”
少女有些疑惑，自己剛剛說了讓他等著，但為什麽對方接過水果後就在一直發呆，怎麽叫也叫不醒。
“沒，沒什麽。”
“謝謝。”
乞丐突然變得有些奇怪，在道了一聲謝後就跑似的離開了原地。
少女有些奇怪，但隨即就不再想這些，畢竟人沒事就好。
而乞丐消失在少女麵前後，身上突然蹦起血色火焰，隨著火焰燃燒，他那極致痛苦的慘叫聲響起，但卻沒有一人察覺。
除了鄢景卿和聖天，在兩人戒備的目光中，卻發現畫麵無法關閉，而乞丐就在他們眼裏慢慢被折磨的直至死亡。
鄢景卿內心震動，開始恐懼，而聖天卻露出了一副好奇的表情。
隨著乞丐被拖入無邊地獄，永罪劫火化作電弧射入兩人額前，在本源中留下一抹標記。
聖天摸了摸額頭，又拿出了鏡子仔細觀看，卻發現什麽也沒有，而體內也沒有絲毫變化，於是他笑了笑，有些意味深長，仿佛一場好戲即將上演。
而鄢景卿早已害怕的離開。
隨後聖天收起微笑，開始前往神州，踏上他那原本的故鄉，以及之前被他親手埋葬的愛人。
至惡之罪即生善行，至善之性即生惡念。
如悟此中三味有，即得此間三昧心。
而來人卻是鐵匠，此刻他的目光空洞，看不出有什麽情緒。
“現在將我的一切都取走吧。”
聖天搖頭拒絕，鐵匠有些難以置信。
“為什麽？”
“我說過我不會殺你，你死後的一切才是我的，我可是一個守信用的人。”
“可我的目的已經完成了。”
聖天勾了勾嘴角。
“真的全都完成了嗎？”
鐵匠疑惑，不明白他的意思。
“你女兒的愛人現在可是有大麻煩啊。”
“你什麽意思？”
聖天將畫麵展現在他麵前，裏麵是酒鬼與學徒的打算。
鐵匠皺眉。
“為什麽他們也會來這裏。”
聖天翹著二郎腿看著他。
“為什麽你覺得隻有自己才是最特殊的呢？”
鐵匠深吸了一口氣，那是五天之前的事了，當然他很好奇的發現了這裏，隻不過並不在意，類似這種偏僻角落裏的店鋪，總是太多太多了，哪怕是新開的也不例外。
隻不過很快他就改變了這個想法，因為他奇怪的發現別人似乎看不見這個房間，這個世界是有超凡者的，對此他並不覺得意外，隻不過當天晚上迴家後他在床上輾轉反側，在鬼使神差下他又來到了這裏，隨著敲門聲響起，門被打開，一張臉映入他的麵前。
很少見的東方麵孔，鐵匠打量了他一眼，隨即鬆了一口氣，氣勢也變得從容起來。
“你好，聖天事務所，有什麽能幫助你的。”
出於禮貌鐵匠並沒有離開，反而是大咧咧的走了進來，在隨意掃視了幾眼後，立馬變得嚴肅起來，因為屋內有不少極為貴重的物品，瞬間他就收起了輕視的表情。
而聖天也不著急，在沏了一壺茶後，示意他坐下說話。
“怎麽樣，有什麽需要的地方嗎？”
鐵匠拿起茶杯一口喝完，剛開始有些苦澀，但劃過喉嚨後卻帶著一縷幽香。
“好茶。”
聖天聞言並未說話，反而是又倒了一杯。
“多謝了。”
“不必客氣，看你眉間有些愁緒想必內心一定有些煩惱吧。”
鐵匠下意識的摸了摸額頭，那是長期的皺眉所留下的的紋理，於是他不由得輕輕歎了一口氣。
“這茶不簡單啊，哎，說起來倒是真有煩惱的地方。”
“這茶隻是普通的茶，隻是你想傾述而已，何不看看這個。”
聖天手指血光閃過，鐵匠眉頭再次纏在一起。
畫麵中是一對熱戀的情侶，隻是第一眼鐵匠就知道那是他的女兒，而另一位卻是騎士，但他並不覺得意外，因為這已經是很多年前的事了。
那時騎士剛剛通過光明教會的考核，可謂是前途一片光明，正當所有人都覺得騎士會拋棄自己女兒時，他卻並沒放棄，反而是兩人愈加恩愛起來。
因此他們也成了街坊鄰居口中的榜樣，無數人都因此羨慕，不少少女都將自己愛人的標準以騎士為準則。
可無數人的羨慕會引來他人的嫉妒，那種有能力的占有和搶奪也會誕生，在一個昏黃的夜晚，在騎士被召迴的那天，鐵匠親眼目睹了自己的女兒被人帶走，第二天被人拋屍在荒野，屍體身上傷痕累累，辦案的人連觀看的勇氣都沒有。
鐵匠緊握著拳頭，出事的那一個夜晚化作夢魘不斷出現在他的夢中，死死糾纏在他的每一寸精神，那晚發生的事是他不敢想也不願去想的畫麵。
“是誰！”
憤怒是最好發泄情緒的方式，而往往這也很容易傷人，大多數情況下生氣的話語都不能當真，但憤怒同時也最容易引導人做出選擇，隻要這股情緒能被發泄出去。
“想知道？這需要籌碼。”
“你想要什麽？”
“你的一切，隻不過在你死後我才來取。”
“好。”
沒有一絲糾結，沒有一絲猶豫，鐵匠就這麽答應了下來。
“隻不過我要報仇，我要他血債血償。”
“那是自然。”
鮮血勾畫線條，展現的畫麵中是之前被乞丐綁架的女人，而她現在看著騎士和少女走在一起，那種恩愛的感覺讓她想要拆開，她想要看看騎士被搶走後，那個少女會是什麽表情，會是何種難過，而自己則高高在上，如同丟垃圾般再將騎士拋棄。
於是她開始偶遇騎士，甚至借著機會獨處，但不管是引誘或是直白，都不能讓騎士動心分毫，於是她開始惱怒，在一個午後，她再次看著騎士和少女在一起，所以她做出了一個決定，恍惚而過的畫麵中，酒鬼的身影出現，隻不過那時他還不是酒鬼。
而鐵匠這時則開始大喊，口中的不要混合著眼淚落下，他想要閉上眼睛，可畫麵依舊出現在他腦海，聖天勾起笑容看著鐵匠，將他最不想要麵對的東西硬生生的擺在他的麵前，沒有任何征兆，沒有任何鋪墊，就這麽直挺挺的刺了進去。
身臨其境的畫麵，營造出無與倫比的折磨，就像渴死的遊魚也不得不尋找希望活下去。
雖然他們最後都會死，隻不過不同的是，遊魚最終死於自己的幻想，而鐵匠死於被拍醒的現實。
鐵匠走了，第一次離去和第二次離去似乎並沒有什麽不同，出去都是為了報仇，隻不過之前是複仇，現在是“償還”。
風鈴晃動，在無聲響，鄢景卿走了出來，若有所思，聖天並不在意他的疑問，反而拿出一本書看了起來，書名《韓非子》
“一本好的書，三分真，三分感受，三分不理解，一分明白，但是卻不能有假，你可知道？”
鄢景卿笑了笑，並不言語，學者和哲學家的區別或許就在於此，隻不過鄢景卿不是純粹的學者，而聖天卻是純粹過頭的哲學。
事不可至極，道不可言盡。
而今，模糊的界限也將模糊人心，純粹理性所帶領的哲學，便是不可言說的根本。
入夜。
學徒起身，往乞丐所在之地而去，隻不過他不知道的是，酒鬼也在暗中起床。
夜風很冷，帶著慘白的月光仿佛要讓人溺死在其中，而逐漸變矮的房屋如同在一步步往下，在黑暗的襯托下仿佛在跨入深淵地獄。
乞丐翻來覆去睡不著，他不明白聖天所說的最後一點籌碼是什麽，直到一陣腳步聲響起，在寂靜的黑夜裏顯得格外明顯。
“是誰？”
害怕？恐懼？學徒於黑暗中顯露，而月光卻蒙蔽了他的另半張臉。
激烈的打鬥聲響起，酒鬼內心一急，學徒不知道乞丐見過聖天，而他可是明白。
跨過細密的雜草，破舊的房屋映入眼簾，酒鬼跨入其中，借著透過窗戶的月光，倒在地上的人影那半張臉顯露了出來。
那是他的兒子，而此刻上方的匕首離他的胸口隻有半寸之遙，酒鬼來不及思考，拔出短刀就刺了過去。
人影吃痛起身，酒鬼鉗住他的胳膊，順勢鬆開卡住的短刀，將他的喉嚨鎖住，隨後兩人齊齊往地上倒去。
十字鎖喉，在此種情況下毫無破解之法，懷中的人影劇烈扭動，在地上抓住道道血痕，那是臨死的掙紮，酒鬼見此不由得再次加重了力度。
隨著懷中人失去了生息，酒鬼再次勒了幾分鍾中後，這才起身去扶自己的兒子，但這時一道燈光自幽暗處出現，那是一盞油燈，鐵匠將其放好後，燈光驅散了朦朧朧的月光，而倒在地上的身影那半邊臉也在緩緩變化。
或者說是褪去偽裝，酒鬼低頭又抬頭，不可置信的看著學徒和乞丐，隨後一聲淒厲的哭喊聲響起。
“怎麽會這樣，怎麽會這樣，我明明殺的是他啊。”
弑子之痛，誤殺之苦化作千百利刃向他刺來，讓他無法抵抗，無法承受。
“殺了我，快殺了我。”
插在學徒腰間的短刀觸手可及，但酒鬼沒有絲毫動作，甚至連看都不敢看一眼。
何等痛苦令人失去反抗，何等悲傷彌漫心間，鐵匠拿起掉落的匕首走到酒鬼麵前。
隨後往前一刺，腹部傳來的痛苦遠比不上內心，酒鬼顫巍巍的將匕首扭動，這時鐵匠拔出學徒腰間的短刀，走到酒鬼身後。
隨後一把揪起他的頭發，像殺豬般將短刀放在他的咽喉處，隨後輕輕一割，鮮血流出，鐵匠割的不深，但流出的鮮血卻會堵塞喉嚨，這是死亡的雙重折磨。
鐵匠將短刀拋向一旁，隨後將酒鬼踹倒在地。
“當初你是怎麽對我女兒的，如今我要你如數奉還。”
酒鬼想開口卻被血液堵住，鐵匠將匕首拔出，開始切割起他的皮膚。
“嗬~很痛苦吧，親手殺了自己的兒子，他到最後都不知道你是如此的喜愛他，而他在死前又是何等的怨恨你，又是何等的痛苦，知道是你動手又是何等的絕望。”
鐵匠的話傳入酒鬼耳朵，讓他不停掙紮，但鮮血的大量流失和氣管被堵塞讓臨近死亡的他開始失去外部感覺，隨後便是逐漸停息的身體。
鐵匠將當初自己女兒遭受的折磨開始如數奉還，察覺酒鬼在彌留之際，於是他微微俯身湊近酒鬼耳旁。
“在告訴你一個秘密吧，這一切都是我安排的，我也要讓你體驗一下失去親人的痛苦，讓你也明白，你是何等的罪惡。”
鐵匠說完手中匕首瘋狂的刺下，仿佛要將這具殘破的身體剁成肉泥一樣。
而這時原本應該死去的酒鬼，卻站起身來，隨後往鐵匠撲去，他就像複活的喪屍一樣，在不斷啃咬鐵匠的血肉，明明在他麵前是那樣羸弱的身軀，卻在此刻爆發出了如此不正常的力量。
恍惚間他似乎明白了什麽，這應該就是酒鬼和聖天換來打算殺死騎士的力量，原本放棄抵抗的酒鬼，在他發泄般的言語中，明白了是他所為，於是剛剛弑子的痛苦需要發泄，而他毫不猶豫的激發了這股力量。
黑色的詛咒紋路從被啃咬的地方開始蔓延，很快就布滿了大半個身軀，而酒鬼也在失去所有力量後倒下，鐵匠緩緩坐起，聖天出現在他麵前。
“這可否符合你的心意。”
聖天說完騎士從暗中出現，手中拿著那把由鐵匠親自鑄造的十字劍。
兩人相對無言，突然鐵匠開口。
“最先見到聖天的是你吧？”
騎士點了點頭，見此鐵匠再次詢問。
“所以這一切都是你的安排。”
“對。”
“為什麽？”
鐵匠似乎是在疑問，可能他也在奇怪為什麽自己也是其中之一。
“為什麽？你知道嗎？我當時已經在迴來的路上了，你隻需要替我擋下一會就好，隻需要一會就好，可你呢？你是怎麽做的？你就那樣看著，看著自己的女兒任由他們帶走，你知道她要遭受什麽嗎？你知道她要麵對什麽嗎？你知道，你明明知道為什麽你不敢去。為什麽！”
最後一句話騎士幾乎是吼著說出來的，而鐵匠低頭沉默。
“殺了我吧。”
鐵匠突然說話，當初的懦弱化為痛苦讓他換來了一身健壯的肌肉，可他不知道的是內心的瘦弱遠不是肉體所能改變的，哪怕他在後悔在愧疚也無法改變當時的自己。
“我不會親自殺你，不管怎麽說你也是她的父親，到時黃泉路上我想她也一定會怪我。”
鐵匠歎了一口氣，身軀爬滿了黑色詛咒。
騎士拔出十字劍對準自己。
“如今是我履行承諾的時候了，不管怎麽說我也算是殺了她的父親，那麽就由這把劍來結束吧。”
聖天笑了笑。
“不怨恨我？”
騎士搖了搖頭。
“相反我還很感謝你。”
“那就好。”
十字劍在騎士的控製下臨空飛起，隨後從前胸刺過，如贖罪之人般被釘在原地。
聖天邁步而出。
“鮮血讚歌儀式。”
鮮血勾起紋路，描繪出一副陣圖，隨著所有屍體的消失，化作血光消失在他體內，隨著血光的融入，聖天的氣息開始變強，在穩定下來後，鄢景卿開口。
“果然是一出好戲，到最後居然還要感謝你。”
“難道不應該感謝我嗎？”
鄢景卿嘴角抽了抽。
“果然不愧是欺天之人。”
聖天突然哈哈大笑，感覺莫名的戲謔。
“你還好意思說我是欺天之人，太可笑了，你們真的太好笑了。”
“你說我欺天？我哪有欺天，難道他們的要求我沒有完成嗎？再說你看他們哪個不該死，是鐵匠還是學徒，是酒鬼還是那個女人，哪怕是這個騎士也是如此，我了卻罪惡，行人間刑罰，此乃執天之道，懂？”
鄢景卿沉默，他不是無法理解，而是不能理解，世界並非黑白，而中間那一抹灰色才是聖天所追尋的，這也是一種交易。
於人間而言，他惡貫滿盈，於天道而言卻是在道之內，為何？因為天所無情，即為道乎。
行惡之人多行善舉，自私之人多做益事，他們是行走在灰色地帶的商人，於黑於白，觸之則亡。
這也是他從王明陽那裏所學到的最為重要的東西，可他不知道的是，王明陽所做的是代價，而他卻以為是交易。
隨著鄢景卿甩袖離開，聖天也再次出現在兩人見麵的茶樓，這時乞丐才恐懼的快步離開。
“這個乞丐你不管？”
聖天喝了一口茶。
“現在還不是時候，待到罪惡滔天時，我在去取，這樣才能賣出最高價。”
“果然真正罪惡的人根本不感覺自己是罪惡的，和你一比，我突然覺得自己還有幾分像好人了。”
“若是好人能讓我長生不死登頂最強，那我一定是這個世界最好的好人。”
聖天搖了搖茶杯。
“可惜，這世界並不是這樣。”
說完聖天感覺有些惋惜，而後手指一劃，空中出現畫麵，他無聊時就喜歡看這些“商品”增值到了哪一步。
乞丐心有餘悸的逃到了城裏，隨後急忙報官前往聖天事務所，可惜在見時，哪還有什麽招牌。
在被毒打一頓後，被人隨意的拋棄在路邊，原本瘦弱的身體是經不住這番毒打的，這也是他為什麽被扔在這裏的原因，他死了可以，但不能死於被他們打死。
但不知道為什麽，乞丐感覺自己很好，甚至可以說是前所未有的好，這也讓他想起了聖天所說的籌碼，難道就是這個？
他不懂，也不需要懂，有了如此力量，他再也不甘心做一個乞丐。
正當乞丐這麽想的時候，少女的聲音傳來。
此刻天正蒙蒙亮，白霧搭在枝葉上，少女的聲音如她的麵孔，像是富有靈性的鶯鳴。
“你好，看你傷的這麽重需不需要我幫你叫個大夫啊？”
乞丐抬頭，微眯著眼。
“好啊。”
少女歪了歪頭。
“那你先等我一下，我正好要去賣一些水果，我先替你叫大夫，然後你不用亂跑哦。”
乞丐露出微笑。
“好的，謝謝你了，真的謝謝了，如果不是你說不定我就要死在這裏了。”
說完乞丐流出眼淚，似乎還是有人第一次這樣關懷他。
“那好，你先吃個水果吧，記等我喲。”
乞丐伸手接過，少女毫不在意他的汙穢。
晨光破曉，少女帶著大夫走到他的麵前，乞丐愣神，她不該來的，因為……
他要殺了她，要將她破碎，要讓她分離成數十塊，要每一塊都質地均勻，要看著她在自己身下哭喊，絕望，要讓她的眼淚點綴每一寸肌膚，要讓炙熱的心靈化為灰燼，就像餘火不再點燃，她如此美好，就該被自己吞下，成為他從此磨滅不了的印記。
星夜。
乞丐跟著少女進入昏暗的街道，在無聲處行使著自己的欲望，哭喊聲傳到聖天和鄢景卿麵前。
“說實話，我突然又有些興趣了，別讓他把人殺了，等會給我送來，我要好好看看這破碎的純白之花。”
“這需要加錢。”
“可以，老規矩？”
“當然。”
隨著鄢景卿的笑聲響起，聖天也陪著笑了笑，畢竟顧客的情緒也是需要照顧的，這樣才能讓他感覺自己花的物有所值。
星光破暗，長霧漸起，如有月光，破碎迷離。
空間如同碎裂的玻璃，砰的一聲化作碎片消失，而兩人麵前的畫麵發生變化，原本的黑夜變為白晝，而驚奇的乞丐還在好奇發生了什麽。
“你怎麽在發呆啊？”
少女的話語響起，乞丐瞪大雙眼，隨即便是恐懼。
“你…你不是……。”
“啊？我不是什麽？”
少女有些疑惑，自己剛剛說了讓他等著，但為什麽對方接過水果後就在一直發呆，怎麽叫也叫不醒。
“沒，沒什麽。”
“謝謝。”
乞丐突然變得有些奇怪，在道了一聲謝後就跑似的離開了原地。
少女有些奇怪，但隨即就不再想這些，畢竟人沒事就好。
而乞丐消失在少女麵前後，身上突然蹦起血色火焰，隨著火焰燃燒，他那極致痛苦的慘叫聲響起，但卻沒有一人察覺。
除了鄢景卿和聖天，在兩人戒備的目光中，卻發現畫麵無法關閉，而乞丐就在他們眼裏慢慢被折磨的直至死亡。
鄢景卿內心震動，開始恐懼，而聖天卻露出了一副好奇的表情。
隨著乞丐被拖入無邊地獄，永罪劫火化作電弧射入兩人額前，在本源中留下一抹標記。
聖天摸了摸額頭，又拿出了鏡子仔細觀看，卻發現什麽也沒有，而體內也沒有絲毫變化，於是他笑了笑，有些意味深長，仿佛一場好戲即將上演。
而鄢景卿早已害怕的離開。
隨後聖天收起微笑，開始前往神州，踏上他那原本的故鄉，以及之前被他親手埋葬的愛人。
至惡之罪即生善行，至善之性即生惡念。
如悟此中三味有，即得此間三昧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