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五:艮其輔,言有序,悔亡。


    輔在這裏指臉頰,輔助說話的地方。


    我們不僅控製住了自己的身體,還能控製臉頰和嘴巴,不讓自己胡言亂語。


    我們通過利永貞的誠心、正意、修身,漸漸有了端莊肅穆的君子模樣,言行舉止不逾矩。當舉止越來越端正,說話也越來越有分寸的時候,以前的過錯錯誤慢慢得到糾正,由此引起的悔恨也慢慢消失。


    公元1450年8月,朱祁鎮從安定門入京,百官前來接駕,明代宗則在皇城東安門出迎。兄弟二人互拜之後,執手相看淚眼,竟無語凝噎。


    兄弟情固然很感人,現實卻多少有些殘酷。朱祁鎮很快被送入延安宮崇質殿,開始了長達七年的軟禁生活。


    為防止有人悄悄與朱祁鎮聯係,明代宗甚至下令將延安宮內外的樹木全部砍掉,讓人也爬也沒地方爬。


    兄弟二人保持著最基本的克製。


    七年來,朱祁鎮枯坐內宮,沒有絲毫逾越禮製的舉動。


    因為有朱祁鎮在,明代宗也不敢有絲毫懈怠,他兢兢業業勵精圖治,成為承前啟後,造福社稷的一代明君。


    連年征戰加上災患連連,使明朝境內流民四起,饑民遍地。為穩定時局,朱祁鈺在政治上采取積極措施,重用於謙等賢臣,壓製宦官勢力,使吏治為之一新。


    經濟上,他一方麵采取舒恕政策,賑濟救災,減免賦稅,安撫流民,勸課農桑;一方麵厲行節儉,減少各類行政開支。


    在文化上,明代宗也做了許多工作。其中有兩件事尤其值得一提。


    第一件事,朱祁鈺命人根據永樂年間集錄的地理之類書籍資料,編輯整理成《寰宇通誌》而頒行天下。該書堪稱明代地方總誌,全書共計一百一十九卷,詳細記錄了各地建置沿革郡名、山川形勝、風俗土產、人物形勝等。此書後經明英宗改編為《大明一統誌》傳之後世。天順五


    第二件事,是景泰藍的盛行。13世紀末,“銅胎掐絲琺琅”或由阿拉伯國家傳入中國,融會中華民族的傳統風格後,成為中國工藝美術史上一顆璀璨的明珠。因其盛行於明代宗景泰年間,故名景泰藍。時至今日,景泰藍工藝一直保持傳統的純手工製作風格,其掐絲、點藍、烘燒)、磨光、鍍金五道工序環環相扣,渾然一體,代表著我國傳統工藝的巔峰水平,成為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之一。


    君臣合作發展經濟,短短數年時間便使明朝國勢蒸蒸日上,於是朝鮮、越南等周邊諸國紛紛來朝。


    明代宗雖然勤勉治國,使國家逐漸擺脫土木堡之變帶來的負麵影響,但隨著帝位漸漸穩固,他產生了妄念。


    此前,他為防止朱祁鎮複辟,將其軟禁起來,這已不免落人口實。更何況他對哥哥還十分涼薄,供奉微薄,逼得錢皇後不得不做針線活售賣,以換取食物和日用品。


    如今,他想廢掉侄子朱見深,扶立親兒子朱見濟為皇太子。


    土木堡之變後,孫太後先立朱見深為太子,再立明代宗為帝,用意已經很明顯。明代宗既然當時沒有反對,現在再行廢立之事,顯然不妥當。


    他以極不恰當的方式邁出了廢立太子這一步,包括賄賂朝臣和廢黜皇後。


    皇帝賄賂朝臣,行為固然可笑,總算換來文武百官的默許。


    明代宗本以為大事可成,誰知最大的阻力竟然來自後宮。


    朱見濟不是汪皇後的兒子,而且他隻有九歲,年紀尚幼,所以她堅決反對廢立太子。明代宗一怒之下將她打入冷宮。公元1452年5月,明代宗排除萬難,廢朱見深為沂王,改立朱見濟為太子。朱見濟的生母杭氏母憑子貴被立為皇後。


    這事本可就此塵埃落定,但意外不出意外地發生了。


    第二年,十歲的朱見濟夭折。


    又一年,貴州道監察禦史鍾同上書奏請恢複朱見深太子之位。相傳他帶著奏章準備策馬出門時,那匹馬趴在地上死活不肯起來。鍾同大罵道:“我都不怕死,你擔心什麽?”那匹馬被鍾同催著,轉著圈圈往前走。


    明代宗見到奏疏後大發脾氣,將他打入詔獄,不久杖斃。據說鍾同去世的消息傳來,那匹烈馬悲鳴數聲,絕食而死。


    包括寧陽侯陳懋、吏部尚書王直在內,不少大臣都曾奏請明代宗複立太子,最後卻隻有鍾同一人被杖死,這又是為什麽呢?


    主要原因是他口不擇言,沒有做到“言有序”。


    他在奏章中寫了這麽十個字:太子薨逝,足知天命有在。這句話語含譏諷,多少透著點幸災樂禍的意思。任何人遭遇喪子之痛,恐怕都不可能對這句話無動於衷吧?


    此時明代宗正當壯年,本還有機會再造子嗣。隻可惜他的心理素質還不夠強大,公元1457年正月,他愧悔交加之下突然重病。


    就在朝中還在紛紛擾擾議論立儲問題時,武清侯石亨、宦官曹吉祥、左副都禦史徐有貞等人果斷采取行動。他們眼見明代宗行將不治,當即密稟孫太後得到允許後,乘夜領軍打開長安門,直赴延安宮,擁立朱祁鎮重登大寶。


    第二天,文武百官在午門外候朝時,忽聞宮中鍾鼓齊鳴,徐有貞匆匆走出來高聲宣布:太上皇複位了。後來,石亨因功封忠國公,徐有貞則官職內閣首輔。


    病榻上的明代宗聽到鍾聲後,問明是太上皇複辟,麵無表情說道:“哥哥做皇帝,好,好,好。”


    明英宗比他弟弟要狠得多。他登基當天,便將兵部尚書於謙、大學士王文等一批大臣、太監逮捕入獄。


    朱祁鈺被廢為郕王。三天後,明英宗突然對大臣們說,弟弟的病好多了,可以喝粥了。眾臣默然不語,朝堂陷入詭異的安靜。


    不久,朱祁鈺薨,死因不明。


    明英宗下詔斥其“不孝、不悌、不仁、不義,穢德彰聞,神人共憤。”宣布廢其帝號,賜諡號為“戾”,意為終身作惡。朱祁鈺成為明朝遷都北京之後,唯一一個沒被葬入帝王陵寢的皇帝。


    朱祁鈺臨危受命,擊退蒙古而使老百姓安居樂業,功莫大焉。如果不是朱祁鈺,瓦剌人未必退兵,明英宗不能返京,更不可能複辟,卻被他加以惡諡“戾”。


    這不知是明英宗的悲哀,還是朱祁鈺的悲哀。


    所幸公道自在人心。朱見深登基以後,有人上書為朱祁鈺不平。朱見深最終下詔恢複朱祁鈺帝號,改諡為“恭仁康定景皇帝”,並下令按帝陵規格重新裝修陵寢。


    而他的廟號代宗,要等到朱由崧建立南明政權後才被追加。


    明代宗尚且如此淒慘,於謙等人的結局隻會更加不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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