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九:肥遁,無不利。


    肥沃富足的遁隱。沒有不利。


    肥字,在這裏有兩種理解。


    第一種是通“飛”,可以理解為飛快地隱退離開。


    第二種是用其引申義肥沃、富裕,可以理解為隱居生活非常富足。


    這兩種理解如果合在一起,就有了一個典型代表人物:春秋時期越國大夫範蠡。


    範蠡獻策輔佐勾踐滅吳興越之後急流勇退,迅速歸隱江湖,後來通過經商而成巨富,人稱陶朱公。他不僅在戰場和商場無往而不利,而且還是一位壽星,足足活了八十八歲。憑借超卓的商業智慧和,陶朱公被後世拜為商聖和文財神。他創立的道德經商、重視人才等商業方略,被譽為陶朱術。


    與其形成鮮明對比的,是他的好朋友,共同輔佐勾踐複國的文種。


    範蠡引退之前寫了一封信給文種,勸他也盡快隱退。信中有十二個字:高鳥盡,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文種並未聽勸,隻是稱病不朝,結果很快被勾踐賜死。


    唐順宗即位後,組成了以王伾、王叔文、劉禹錫和柳宗元為核心的革新派,迅速拉開了變革新政的帷幕。


    唐順宗是革新的直接領導者,但因家族遺傳病風疾,不能親自理政,故起用王叔文為起居舍人、翰林學士,王伾為左散騎常侍、充翰林學士。王叔文推薦韋執誼為宰相,官拜尚書左丞、同平章事。


    這是革新派的核心三人組,其中兩位翰林學士負責製定政策並頒發詔令,同平章事則負責具體執行。他們很快頒布詔令,要完成以下三件大事:


    第一件大事,是收迴藩鎮財政大權歸於朝廷。


    第二件大事,是收迴禁軍指揮權以削弱宦官權力。


    第三件大事,就是治世常備四件套:用賢能,反貪汙,薄徭賦,撫百姓。


    唐順宗革新的步伐,比他父親當年邁得還要大,但改革從一開始就政令不暢。


    為什麽?


    第一個原因是唐順宗身體欠佳,隻能垂簾問政,身邊僅宦官李忠言和寵妃牛昭容隨侍左右。於是哪怕極小的一件事,也都需要先後經過韋執誼、王叔文、王伾、李忠言和牛昭容五道手,才能實現上傳下達。一個指令,等從唐順宗送到執行者手中後,早連黃花菜都涼了。


    而更重要的一個原因,改革措施就算及時送達執行者手中,他們也隻會陽奉陰違。因為這三件大事,分別針對的是節度使(武將集團)、宦官集團和文官集團,幾乎把朝廷上下、文武百官全部推到了革新派的對立麵。


    書生意氣的革新派顯然錯估了形勢。


    他們以為自己背後有皇帝做後盾,還有二王劉柳、韋執誼等一個人數眾多、官位顯赫的集團,力量足夠強大。但他們不知道的是,他們將要麵對的是整個國家機器。


    權力這個東西很玄妙,當大家都承認的時候它幾乎無所不能,當大家都不承認的時候它幾乎狗屎不如。


    幾乎在王叔文等人發起革新運動的同時,反對派就開始動手了。


    公元805年三月,侍禦史竇群、禦史中丞武元衡,將革新派列為異己並進行彈劾。除韋執誼以外的其他幾位宰相先後稱病不朝,拒絕與革新派合作。


    與此同時,宦官們也動手了,他們的首領是俱文珍。他們發動輿論力量,指斥王叔文等人朋黨相結,並趁唐順宗病重,擁立廣陵王李淳為太子,後改名為李純。


    不到兩月,俱文珍趁機削去王叔文翰林學士之職。雪上加霜的是,他的母親去世,王叔文不得不辭職丁憂,為母守喪,再也無法領導革新運動了。


    緊接著各藩鎮節度使紛紛下場,上表攻擊革新派。


    重重壓力之下,革新派內部開始分裂。


    韋執誼開始動搖,對王叔文的遙控指揮不予執行。王伾見狀,多次奏請為王叔文奪情,並任命其為宰相,未果。


    此時的局麵,早已超出唐順宗和革新派的控製。


    同年8月,俱文珍召集眾官來到金鑾殿,敦請唐順宗禪位於太子李純,史稱永貞內禪。


    唐順宗在位不到兩百天就成了太上皇,翌年正月病死。


    李純即位為唐憲宗後,頒布了一係列人事任免詔令。


    王伾和王叔文被貶出朝廷,很快死於貶所。韋執誼被貶為崖州司馬,幾年後鬱鬱而逝。


    八位革新派骨幹紛紛被一貶再貶,史稱二王八司馬事件。其中劉禹錫被貶為連州(今廣東連州)刺史,再貶為朗州(今湖南常德)司馬;柳宗元被貶為邵州(今湖南邵陽)刺史,再貶為永州(今湖南永州)司馬。


    很好,這個世界少了兩個無趣的官僚,多了兩個有趣的靈魂。


    劉禹錫(772年-842年)的性格比蘇東坡更加通透豪邁,被貶謫後徹底放飛了自我。


    公元815年,被貶謫在外十年的劉禹錫奉召迴京,即景生情寫了一首詩《元和十年自朗州至京戲贈看花諸君子》:


    紫陌紅塵拂麵來,無人不道看花迴。


    玄都觀裏桃千樹,盡是劉郎去後栽。


    繁華的道路上塵土撲麵而來,路上行人都說是賞花歸來。玄都觀裏上千棵桃樹,全都是我離開京城後栽起來的。


    這首詩表麵上講得是賞花,看起來沒有毛病。但我們結合標題和時代背景細品一下,便發現這原來是諷刺權貴之作。


    我離開十年,一群朝廷新貴像桃花一樣盛開,而那些趨炎附勢之輩為了功名利祿而奔走權門,就如同紫陌紅塵之中去看桃花一樣。


    於是,劉禹錫被貶到了更偏遠的的播州(今貴州遵義)任刺史,多虧名臣裴度相助,後改為連州刺史。


    外放十三年後,劉禹錫終於被調迴洛陽,任職於東都尚書省。他又寫了一首詩《再遊玄都觀》來重提舊事:


    百畝庭中半是苔,桃花淨盡菜花開。


    種桃道士歸何處?前度劉郎今又來。


    方圓百畝的庭院中大半長滿了青苔,桃花剛剛開完菜花接著又盛開。當年種下桃樹的道士身在何處呢?上次來這裏賞花的我,今天又迴來了。


    這種貼臉開大的做法,有些爽。


    柳宗元(773年—819年)和劉禹錫是同榜進士,故並稱“劉柳”。又因與韓愈共同倡導古文運動,世稱“韓柳”。


    托劉同窗純口嗨寫了一首詩的福,公元815年,剛剛從永州返迴京都的柳宗元屁股還沒坐熱,就又被貶為柳州(今廣西柳州)刺史,從此再未迴到長安。


    在外放期間,他為老百姓做了許多實事。比如在地方上興辦學堂鼓勵孩子學習,在柳州製定釋放奴婢的辦法,開墾荒地鼓勵農耕生產,又開鑿水井讓當地百姓喝上甘甜的井水,使柳州老百姓的生活麵貌一新。


    他在詩文創作成就卓著,影響深遠,與韓愈、歐陽修、蘇軾等人並列為唐宋散文八大家。其中尤以“永州八記”最為膾炙人口。


    公元819年,在裴度的努力下,柳宗元本有望重迴京都。但他尚未啟程,便在柳州病逝。


    兩位中唐文豪貶謫江湖,遠離朝堂,雖然在仕途上時運乖蹇,卻在詩歌、文學領域取得了驚人的成就。


    這種精神的富足,往往更勝物質的富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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