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四:貞吉,悔亡,憧憧往來,朋從爾思。


    堅持下去吉利,悔恨消失,頻繁往來溝通,朋友會順從你的意願。


    李林甫(683年-753年1月)是一個神奇的人物。


    他出身唐朝宗室,是長平王李叔良的曾孫。李叔良參與了晉陽起兵,和唐高祖李淵是堂兄弟,他們共同的爺爺是西魏八大柱國之一李虎。


    他於公元735年拜相,授同中書門下三品,次年取代張九齡為中書令,後兼任尚書左仆射,加封晉國公。


    他打破了唐玄宗三年一換相的慣例,自上任開始至死,雄踞相位十九年,堅持到最後,自然是大權獨握。他長於觀言察色,善於曲意逢迎,於是耽於享樂、疏於朝政的唐玄宗對他幾乎言聽計從。


    對李林甫個人來說,他堅持掌控相權,在位之時權焰滔天,受皇帝寵信無人可比,可謂得償所願,富貴安昌。


    但對天下、對家族來說,這卻未必是幸事。


    他病死於任上,被追贈為太尉。然而他死後不久,就被控謀反,家產被抄沒,子孫被流放。


    而古怪的是,這位被認為是導致唐朝盛極而衰的關鍵人物一邊嫉賢妒能,清除異己,一邊重用胡將,禍亂朝綱。但他活著的時候,民生安定,四夷鹹寧,等他一死,安祿山便被逼造反了。


    那麽,這個被視為禍國殃民的宰相,究竟是有能力還是沒有能力呢?


    毫無疑問,他肯定是有能力的,隻可惜能力沒用到正道上。


    李林甫善於抓住重點,找到關鍵人物。


    早年,他通過舅舅的關係,找到宰相源乾曜求取司門郎中一職。源乾曜認為郎官應有才幹聲望,李林甫幹不了,不過仍然給了他一個太子諭德的官職。


    公元726年,李林甫結交了宇文融,被引薦為禦史中丞。他開始有意結交宮中宦官,並通過宦官幹謁武惠妃,得到了她的暗中相助。


    不知何年何月,他又得到了一個身份高貴的相好,這個相好是侍中裴光庭的妻子,武三思的女兒。著名宦官高力士便出身於武三思府中。


    公元733年,裴光庭病逝,其夫人武氏找到高力士,請求他推薦李林甫為宰相。


    高力士不敢隨意幹預朝政,卻暗中幫了李林甫一個看起來不起眼而實際作用很大的小忙。


    得中書令蕭嵩舉薦,唐玄宗擬任命尚書右丞韓休繼任侍中。高力士將此事悄悄透露給了武氏,於是李林甫在韓休麵前大大裝了一波好人。韓休心懷感激,因此推薦李林甫成為黃門侍郎。


    韓休是個好官,他生性耿直,犯顏敢諫。唐玄宗稍有過失,他的諫疏便會及時送到,以至於唐玄宗一旦做錯事,便會詢問左右:韓休知道嗎?


    久而久之,唐玄宗被搞得很鬱悶。左右侍從看他悶悶不樂的樣子,就勸他為什麽不貶謫了他呢?


    唐玄宗畢竟是一代明君,看得非常透徹。他說:“我雖然瘦了,國家卻富裕了。蕭嵩奏事總是順著我的意思,我退朝之後卻睡不安穩。韓休多次諫言,我反而睡得很安穩。”


    唐玄宗對蕭嵩的評價是虛有其表,長得很漂亮,本事卻不咋的。蕭嵩是南梁皇室後裔,“貌偉秀,美須髯”,風度翩翩,胡子漂亮得不像話。


    大概因為他長得太漂亮,雖然虛有其表,但唐玄宗一直還在用他。結果蕭嵩給了唐玄宗一個驚喜,在出任朔方、河西節度使時,巧使妙計打敗了吐蕃,因軍功封相。他的夫人被唐玄宗稱作親家母,他的兒子蕭衡則迎娶新昌公主成了駙馬,。


    這是了不得的恩寵。


    蕭嵩以為韓休性格柔和,容易控製,於是推薦他拜相,誰料韓休秉性剛正,經常和蕭嵩唱對台戲。


    兩人將矛盾一直鬧到皇帝跟前,唐玄宗一氣之下將二人一起罷相。繼任者是中書令張九齡和侍中裴耀卿。兩年後,李林甫官拜為禮部尚書、同中書門下三品,正式登位宰相。


    李林甫似乎是一個不學無術之人。


    《詩經》中有篇名“杕(di)杜”,意為赤棠樹單獨生長,形容人孤立無援。作為封建官僚,李林甫居然不認識這個字,讀成杖杜。


    又有一次,他的表兄弟太常少卿薑度喜得貴子。古人常將生子稱為弄璋,寓有執璋為王侯的美好願望。李林甫致信慶賀,寫成“聞有弄獐之慶”,貽笑大方。


    如此才疏學淺之人,為何連續幹了十九年宰相屹立不倒呢?


    因為他擅長欺上以訟德,又善於罔下而立威。


    正值秋收季節,在洛陽呆膩了的唐玄宗打算返迴長安,宰相裴耀卿以禦駕西行可能耽誤農時為由,勸諫唐玄宗等到冬季再迴京。李林甫廷議時不發一言,私下卻對唐玄宗說:長安、洛陽是陛下的東西二宮,您在兩宮之間往來還需要選擇時間嗎?如果擔心耽誤秋收,免除沿途州縣的租稅就是。


    唐玄宗聞言龍顏大悅,當日便命人安排迴京事宜。


    為禁絕言路,讓皇帝安心享受富貴生活。李林甫召集諫官,以儀仗馬一旦嘶鳴便會被剔除的故事,奉勸他們要順從聖意,不要發表諫論。據說,朝廷諫官再無人敢直言進諫,韓休之輩從此成為絕響。唐玄宗大約不再鬱鬱不樂以致變瘦。


    唐玄宗曾下詔廣求天下士子才人。李林甫於是大張旗鼓,令各郡縣長官甄選人才送到京師,由尚書省策試後再推薦給皇帝。一番操作下來,最終竟無一人合格,據說詩聖杜甫也參加了此次全國選拔,結果抱憾而歸。


    李林甫居然欣然向唐玄宗道賀,稱在明君治下野無遺賢。


    這個馬屁當真拍得沉著痛快。


    在李林甫小心翼翼地伺候下,唐玄宗心情越來越愉悅。而且,這個體貼入微善解人意的宰相,看起來還非常低調不貪名利。


    因早年擔任過國子司業,李林甫當上宰相後,國子監生們決定為他在國子監都堂前樹碑。有一次,國子監奠祭先聖先師之時,百官雲集。李林甫見到這塊石碑後大怒,聲色俱厲喝道:“我有什麽功勞,讓人為我立碑?”


    這塊碑被連夜磨去文字扔至郊野。


    但這位容止和善、言語動聽,表麵功夫做足的宰相,卻是一個嫉賢妒能的陰險小人,對凡是有可能威脅他相位的重臣,他必想方設法陰謀構陷,除之而後快。世人稱其“口有蜜,腹有劍”。


    他震懾安祿山就像耍小孩一樣,簡直是信手拈來。


    安祿山仗著皇帝寵信,起初並未把李林甫放在眼裏,到他府上拜訪時神色非常傲慢。李林甫也不生氣,當著他的麵召見了王鉷。王鉷與安祿山同為禦史大夫,權勢極大,但在李林甫麵前卻恭恭敬敬,言行卑切。


    安祿山見狀,也忍不住變得恭敬起來。


    更可怕的是,李林甫與安祿山交談的時候,總能迅速猜中其心思並搶先說出來。這恐怖的讀心術讓安祿山驚懼不已,坐立不安,即使時值數九寒冬依然汗流浹背。


    從此,滿朝文武公卿,安祿山全然不懼,卻獨獨忌憚一個被世人譏為不學無術的李林甫。


    我們能說李林甫沒有本事嗎?他若真沒有兩把刷子,豈能穩坐相位二十年!


    安史之亂後,唐玄宗在蜀中曾與給事中裴士淹點評自己用過的宰相。他評價宋璟是沽名賣直之人,又說李林甫妒賢嫉能,無人能比。


    裴士淹不解問道:既然如此,陛下為何還讓他當這麽久的宰相?


    唐玄宗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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