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三:鹹其股,執其隨,往吝。


    感應到他的大腿,牽著手隨他,往前走有遺憾。


    為什麽說感應到大腿,往前走就有遺憾呢?


    因為中間有三個字:執其隨。


    我們對某個事物的感應從腳趾頭上升到小腿,然後進一步上升到大腿。這意味著彼此間的感應已經非常強烈,強烈到手腳都不聽使喚的地步。用張學友的歌來唱,就是願默然帶著淚流,隻想一生跟你走。心已經碎了,腳步還想跟著走。


    當然,強烈的感應不隻有愛,也可以是恐懼,是憤怒。


    好比老鼠,一旦被貓抓住嚇得四條腿瑟瑟發抖站不穩,隻能趴在原地,隨便貓怎麽戲弄也不動。老鼠此時已經沒有自主權了,生死隻能隨貓的心情。有些膽子大的老鼠嚐試著悄悄滾開一些,以為逃脫了生天,然而當它準備撒開腿逃跑時,結果又被貓一口咬了迴來。


    貓玩得很開心,老鼠很遺憾。


    這告訴我們不要做戀愛腦,否則一旦愛到深處無法自拔,就可能變成那隻被貓貓戲弄的悲劇老鼠。


    實際上,無論愛、恨、憤怒、恐懼的情感多麽強烈,我們都要努力控製自己的情緒。一旦被感情牽著鼻子走,因理性喪失而引發的後果大多讓人遺憾。


    公元726年,唐玄宗做了一件舉世皆知的大事。他在時任中書令張說的主持下,率文武百官、皇親國戚以及外邦首領封禪於泰山,封泰山神為“天齊王”。他親自撰書《紀泰山銘》,勒石於岱頂大觀峰,又命中書令張說、侍中源乾曜撰寫頌詞,刻石紀德。


    這說明什麽?


    說明唐玄宗開始滿足了。


    放眼大唐域內,人口急速增長,已接近五千萬之眾。當時,唐朝的經濟繁盛地區,東至宋州(今河南商丘),西至岐州(今陝西鳳翔),官道商途,兩側店肆林立,酒食豐美。每店更是設有驛驢,就好似如今的共享汽車,客人花錢租賃使用,大大提高了辦事效率。 在略微偏遠地區,西至涼府(今甘肅武威),南至荊州(今湖北江陵),北抵範陽(今北京),同樣設有店肆迎接南來北往的商旅。


    人煙稠密,不懼盜賊,於是行人即使遠行數千裏,也無需攜帶武器裝備防身。


    這可是連曾祖父唐太宗李世民也不曾建立過的承平盛世啊!


    年逾不惑的唐玄宗迴顧過往,一定誌得意滿,顧盼自豪。


    想當年他以弱冠之姿連續發動兩起政變,終於掌握唐朝國柄。此後連續十餘年,重用賢臣良相,勵精圖治,終於締造了如今滿目錦繡的開元盛世。他覺得自己應該可以享受一下人生了。


    此念一起,便如野火般壓抑不住。


    自古由奢入儉難,由儉入奢易。唐玄宗漸漸磨平了以前的治國精神,也不複登基之初的節儉勤政。


    唐玄宗泰山封禪歸來後,在東都洛陽大開夜宴。盛況空前一如宰相蘇頲之詩:樓台絕勝宜春苑,燈火還同不夜城。正睹人間朝市樂,忽聞天上管弦聲。酺來萬舞群臣醉,喜戴千年聖主明。


    在不通電燈,隻有煤油、蠟燭和夜明珠的時代,已有了通宵達旦的燈火不夜城,這是何等盛大而繁榮的場麵?


    據記載,唐玄宗移居洛陽之時,於正月十五元宵夜,在上陽宮大開燈展,自宮禁以至殿庭,蠟炬燈籠連綿不絕。當時那些巧思妙手的工匠們用彩色帛布製作出三十間燈樓,上掛金銀珠玉,微風吹過便叮當作響,這大概是中國最早的風鈴吧?


    唐玄宗是個富有文采和音樂才華的皇帝,他對唐朝的音樂發展產生了重大影響。他擅長演奏琵琶和羯鼓, 曾自作《霓裳羽衣曲》《小破陣樂》等百餘首樂曲。


    他在皇宮中設教坊“梨園”,專門用來培養歌舞演員。後世因此將戲班子雅稱為梨園。


    唐玄宗的音樂天份與三國東吳周瑜不相伯仲,當年“曲有誤,周郎顧”的情景在唐宮重現。梨園弟子演奏的時候,任何人出錯,唐玄宗都能覺察並立即糾正。


    在安心享樂的同時,唐玄宗不忘保護個人安危。


    他因政變起家,所以尤其重視宮禁。皇帝最信任的人,往往不是皇親,不是外戚,也不是重臣,而是宦官。原因無它,一是特殊的生理構造使宦官無後,二是宦官本為皇帝家奴,除了討好皇帝似乎無依無靠。


    於是,宦官開始成為鎮守唐朝宮禁的主力部隊。盛唐之時的宦官群體,繼漢朝末年後再次得勢。


    唐玄宗時期,僅東都洛陽後宮的黃衣宦官便有三千餘人,朱紫衣宦官達千餘人,更湧現了一大批舉朝文武討好的大宦官,如高力士、楊思勖。


    其時,四方奏表須經高力士篩選處理後才上呈唐玄宗,其中小事高力士甚至可自行決斷。唐玄宗甚至經常開玩笑說:高力士如果當了皇帝,我睡覺也能安穩。寵信如斯,於是包括宇文融、李林甫、楊國忠、安祿山、高仙芝等大臣武將在內紛紛巴結討好高力士。而李隆基的兒子李亨稱其為二兄,各皇子、公主稱唿其為阿翁,而駙馬則尊稱其為“爺”。


    這就有些離譜了。幸好高力士本人品性不錯,為人恭謹,不僅沒有釀成大錯,反而還做了不少好事。


    但大唐之亡,一則因為節度使割據地方,一則因為宦官禍亂宮廷。源頭皆起於唐玄宗。他生於憂患,親手締造了空前絕後的開元盛世,最後卻死於安樂,一手埋下了覆滅大唐的兩大禍根。


    盛極而衰,功過分明,唐玄宗帝王人生的悲喜劇轉換其實隻在一念之間。當他被浮華和享受衝昏頭腦,不再克勤克儉而被欲望牽著鼻子向前走的時候,有些事情已成定局。


    但可喜的是,他還有幾個好宰相。


    比如平日為官謹慎隻是一味附和公文,卻敢於反對皇帝封禪泰山的源乾曜;比如善於理財,建議檢括逃亡戶口和籍外占田從而清出八十餘萬客戶和大量土地,一舉使全國稅收增加十分之一的宇文融,又比如說盛唐最後一位賢相張九齡。


    張九齡(673年—740年)字子壽,韶州曲江(今廣東省韶關市)人。他是盛唐最後一位有名的賢相,也是盛唐鼎鼎有名的大詩人。其最膾炙人口的詩是五律《望月懷遠》:


    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時。


    情人怨遙夜,竟夕起相思。


    滅燭憐光滿,披衣覺露滋。


    不堪盈手贈,還寢夢佳期。


    張九齡的五言古詩在唐詩中占據崇高地位,而他在政治上的膽識和遠見,更對盛唐的繁榮作出了巨大貢獻。


    他是唐玄宗真正的意難平。


    公元733年,張九齡以宰相之職主理朝政,兼修國史。當年,範陽節度使張守珪麾下副將安祿山討伐契丹失敗,被拿迴京城,按律當斬。張九齡兩度上奏請唐玄宗殺掉安祿山,他甚至直言安祿山有謀反之相,殺之可絕後患。


    但是唐玄宗不聽,特赦安祿山並將其放迴藩地。安祿山後來果然掀起安史之亂,導致盛唐迅速衰落。唐玄宗倉皇奔蜀途中痛悔不已,遣使祭奠張九齡,追贈為司徒。


    張九齡敏銳地察覺盛唐隱伏的種種危機,多次勸諫唐玄宗居安思危,整頓朝綱,並提出王道治國的觀點,強調保民育人,輕徭薄賦,選賢任能,有力緩解了社會矛盾,鞏固了中央集權,維護了開元盛世。


    隻可惜,按照唐玄宗用相的慣例,他也隻幹了不到四年便被罷相。繼他掌相權者,便是口蜜腹劍的李林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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