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四:噬乾胏(zi),得金矢,利艱貞,吉。


    咬到帶骨頭的幹肉,得到金箭,利於艱守正道,吉利。


    夷陵之戰是蜀漢政權的一個節點,但並非是盛極而衰的拐點。因為諸葛亮馬上就要接過劉備的權柄,他做得也許比劉備還要好。


    孫權並不想和劉備打,他派使者前來請和,但是劉備不答應。當時的形勢,看起來對蜀漢也很有利。呂蒙死了,東吳新上任的大都督陸遜率領李異、劉阿等人分別屯兵巫縣和秭歸,卻被蜀漢一個不知名的將領吳班打敗。


    劉備大軍東進,占據了秭歸。他並沒有意識到,東吳看起來是幹癟癟不起眼的一塊幹肉,好像一口就能吞進肚子,但這塊幹肉裏麵分明藏著骨頭,如果打算強吞,一定會卡住脖子。


    陸遜的外貌很有欺騙性,看起來隻是一個好欺負的文弱書生。他屬於典型的扮豬吃老虎,誰要是輕視他,肯定會吃大虧。


    對於這一點,關羽很有發言權。關羽攻略襄陽的時候,呂蒙稱病,把陸遜頂到前頭麻痹關羽。陸遜用極其謙遜的言辭寫信吹捧關羽,表示自己的仰慕之情,表示絕不與關羽為敵。關羽這才完全喪失對東吳的警惕,導致後方空虛,被東吳偷襲得手,走了麥城。


    這一次麵對來勢洶洶、兵鋒正盛的劉備大軍,陸遜果斷實施戰略大撤退。東吳軍隊一直後撤到夷道(今湖北宜都)、猇亭(今湖北宜昌市猇亭區)一帶,這才集中兵力組織防禦。


    陸遜這麽做,至少實現了兩個戰略意圖。首先是示敵以弱,暗示劉備我們打不過你,我們怕你。


    其次是,退出崇山峻嶺,有利於把兵力完全鋪開。而蜀漢大軍則隻能在數百裏的山地上安營紮寨,實力無形中折損了很多。


    劉備當然不會輕易上當。


    他急於建功,命令吳班率八千兵馬平地紮營,又悄悄在山穀埋伏幾千伏兵,試圖引誘吳軍出戰。陸遜力排眾議,堅守不出。


    兩軍就這麽相持半年之久,從寒氣逼人的初春,相持到了酷熱難耐的盛夏。


    雙方後勤補給的差異就體現出來了。


    東吳背靠大後方,水陸兩路暢通,吃穿用度不愁。而蜀漢深入敵國腹地,戰線拉得過長,背後又是崎嶇難行的綿延青山,交通不便,導致運轉補給出現很大的困難。


    更麻煩的是暑氣逼人,尤其水軍,呆在船上就像呆在蒸籠裏。


    劉備無可奈何,隻好命水軍舍船上岸,在深山密林之中依傍溪澗安紮軍營,準備等到秋後算賬。溪水狹窄細長,沿溪水安營紮寨的結果是百裏連營,首尾不能兼顧。


    這顯然犯了兵家大忌。


    遙在許都的魏文帝曹丕時刻關注這場戰事,在探知劉備連營百裏後,給蜀軍判了死刑。他對群臣說:“備不曉兵,豈有七百裏營可以拒敵者乎?”


    這麽明顯的戰術失誤,難道蜀漢無人發現嗎?有,比如黃權。


    從一開始,黃權就不建議輕敵冒進。他認為吳軍驃悍善戰,蜀軍又是從水路出兵順流而下,易進難退,所以他希望自己為先鋒去試探虛實,劉備在後方坐鎮即可。這當然是比較穩妥的策略,但是劉備沒有聽,執意親往江南前線。


    自從關羽、張飛死後,劉備像被人下了降頭,誰的話都不聽。諸葛亮和趙雲都勸不住他,還有誰更有能耐?所以,眾將士隻能眼睜睜看著劉備連營百裏,心裏則暗暗祈禱吳軍不要打過來。


    然而,怎麽可能不會打過來呢?就連遠在千裏之外的曹丕都能發現破綻,近在咫尺的陸遜會視而不見?


    陸遜用了最簡單也最殘酷的敗敵之法:火攻。


    他命水軍封鎖長江,扼守夷道,將蜀軍分割於大江東西。剩下來的吳軍將士人手一把幹柴,不要命地往蜀漢軍營裏扔,火燒連營四十餘寨,蜀軍“舟船器械,水步軍資,一時略盡,屍骸漂流,塞江而下”,傷亡極其慘重。


    劉備趁亂突出重圍。他命令殘兵在險道上焚燒鎧甲以阻擋吳軍追擊,倉皇逃迴永安(今重慶白帝城)。諸葛亮接到劉備後,歎息道:可惜法正死了,否則他一定能阻止陛下東征之舉 。


    至於黃權,由於返蜀道路被吳軍截斷無法返迴,隻得率部投降曹魏。有人奏請抓捕黃權的家人,劉備不同意。他迴答說:“是我對不起黃權,黃權沒有對不起我。”


    黃權也是個有節氣的奇人。


    魏文帝曹丕問他:“你前來歸順我,是想仿效陳平、韓信嗎?”黃權不卑不亢地迴答說:“我受劉主恩寵,不能降吳,又無法歸還蜀漢,這才前來投降。敗軍之將,被免死就已經很幸運了,哪裏還敢效仿古人呢?”曹丕很賞識他。


    公元223年,劉備病逝,曹魏群臣相互慶賀,隻有黃權臉上不帶一絲笑意。


    司馬懿也很器重他,有一次問他:“蜀中像你這樣的人有多少?”黃權迴答說:“沒想到被您如此看重。”


    公元239年,黃權升任車騎將軍、開府儀同三司。所謂開府一詞,即從黃權始。


    劉備死於公元223年,但病根埋在兩年前的夷陵之戰。這一仗輸得他無話可說,還得咬著牙往肚子裏吞與東吳議和,從此一病不起。他才真是被氣死的。


    公元223年2月,諸葛亮從成都趕到白帝城。同年3月,劉備病榻之上托孤於諸葛亮和尚書令李嚴。他對諸葛亮說:“君才十倍曹丕,必能安國,終定大事。若嗣子可輔,輔之;如其不才,君可自取。”他的意思是,如果劉禪可以輔佐,你就輔佐他,如果他無能,你就取而代之罷。諸葛亮痛哭流涕,迴答說:“臣願竭盡心力輔佐太子,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這年6月,劉備病逝於永安宮。蜀漢政權進入諸葛亮時代。他麵臨的局勢比劉備更加複雜,更加艱難。蜀漢本就政治派係林立,自劉備死後,世家大族更加專權自恣,君臣之道大有被世族專權取代的趨勢。


    但無論如何艱難,諸葛亮必須堅持到底。為了凝聚民心,扭轉局勢,諸葛亮采取了兩個措施:伐魏,和法治。伐魏,以將國內矛盾轉化為國外矛盾。法治,以打擊不法豪強力挽狂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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