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是黑影其實很不準確,因為大體上來說,這個從油罐車駕駛室裏蹦出來的家夥也是兩條胳膊兩條腿,一個腦袋一張嘴。


    隻不過他的五官實在是扭曲怪異到了極致:雙眼漆黑一片分不出瞳仁和眼白,鼻骨和耳廓不知所蹤,鼻子跟耳朵的位置隻留下幾個黑洞。


    兩側麵頰的皮肉似有還無,嘴角的開度一下子裂到了耳根,透過咬合肌的縫隙,上下兩排牙齒像狼犬一般鋒利。


    頭頂點綴著稀疏的絨毛,隨風擺動的樣子像極了海草。


    蘇魯不知道自己為什麽完全不害怕,反而對此充滿好奇。


    看到蘇魯的模樣,這家夥毫不意外地擺了擺手,說:“不用問了,你這樣的雛我之前也見到過,現在我來給你解釋一下狀況。”


    蘇魯正不知從何說起,見這家夥熟門熟路,也就順其自然地點了點頭,示意他繼續。


    這家夥見蘇魯點頭,就接著說:“首先自我介紹一下,我叫杜特,一個強大的喪屍,負責組織對人類幸存者的半路截殺。”說著指了指身後已經燒得隻剩骨架的油罐車殘骸。


    蘇魯順著杜特手指的方向看了看,沒有說話。


    杜特看起來對這樣認真的聽眾十分滿意,繼續說:“想必你已經想到了,剛才那些幸存者對你如此敵視的原因。”


    說到這裏,杜特用手指了指自己,又指著蘇魯,如此來迴指了兩遍,然後說:“因為你和我一樣,是喪屍。幸存的人類通常叫我們活死人。但我們這個族群內部有更加詳細的界定,有靈智的叫做喪屍,僅剩嗜血本能的,才叫做活死人。因為死人,不會思考。”


    最後,杜特總結:“稱謂不重要,歸根結底,我們與人類最大的區別就是,我們都屬於病毒感染者。”


    雖然蘇魯心中有了一些猜測,但是聽到這個真相從對方的嘴裏說出,還是驚得一下子站了起來。


    杜特見他反應劇烈,緊接著站起了身,露出了洞悉一切的表情,說:“兄弟不要激動,我知道這很難接受,但是你看看自己身上的彈孔就知道我沒有騙你了。”


    接著他問:“普通人中彈到你這個程度,怎麽可能還靜靜的坐著看我裝……看我講話?再者說了,為什麽你一張口他們就如臨大敵?”


    蘇魯沒有開口。


    杜特循循善誘地說:“因為你、我,我們現在說的話,對他們來說隻是喪屍遇到獵物的嘶吼而已。”


    “其實我一開始完成變異,剛剛蘇醒的時候,和現在的你一樣震驚,甚至絕食對抗現實。可沒過多久,無窮無盡的饑餓感就折磨的我死去活來。”


    杜特陷入了迴憶,向蘇魯揭開了這個殘酷世界的血腥麵紗。


    喪屍危機爆發於三個月以前。


    一開始隻是網絡流傳然後被秒刪的“人吃人”視頻、局部地區人權暴動以及小範圍血腥暴力衝突。


    後來不知名的瘟疫擴散開來,世界多地出現了類似的感染者報道,喪屍病毒傳聞愈演愈烈。


    網絡上的“人吃人”視頻多到刪不過來,警覺力高一點的民眾這才開始意識到有些情況真的不太對勁,開始囤積生存物資並有意減少出門次數。


    人口密集的大城市甚至出現了返鄉潮。


    直到世界各地紛紛開始正式報道“未知病毒感染導致病人呈現假死狀態,複蘇後喪失理智襲擊健康人”的事件,後知後覺的大多數未被感染的人才開始著手準備應急防範的儲備物資。


    市場用現實告訴了這些人,什麽叫“反應慢,處處絆”。


    商超、藥店、蔬菜批發市場等地方比過年還熱鬧,人們不問價格不挑品質,樂得經銷商們把過季、過期和已經變質的商品擺上台麵,高價拋售。


    凍庫裏堆積的不知多少年的積壓凍貨被搶購一空,排到後麵的買家能搶到臭雞蛋、萬年冷凍肉都要大唿幸運。


    門可羅雀的路邊攤和五金店如今也人滿為患,去的晚了連個順手的鉗子、螺絲刀都買不到。


    刀具店整架被銷售一空,連生鏽的滯銷品也沒有剩下。


    訂製防盜門窗的五金加工師傅排滿了檔期,一時間變成了堪比小鮮肉流量明星般備受追捧的紅人。


    倉庫裏蒙塵的原材料得以重見天日,變成了一個個不講造型美觀,隻講牢固可靠的鐵門鐵窗。


    杜特講,他生前是一個危機意識很強的人。


    從無意間看到一則“人吃人”視頻,刷新之後發現視頻不見了開始,他就有意識的大量囤積藥品、食品、日用品和飲用水等物資。


    並且傾盡所有注射了市麵上能見到的所有功能增強藥劑和疫苗。


    等到別人想起來去五金店尋找趁手的防身武器時,杜特已經將自己的家打造成了進可攻退可守的堡壘。


    車庫裏的越野車不僅加滿了油,後備箱也塞滿了油桶,每一個都滿得要溢出來。


    在世界各地紛紛宣布要實施戒嚴之後,杜特已經設計出來好幾條逃離路線,並且根據新聞上播報的事件進展不斷調整優化自己將來的退路跟目的地。


    然而人算不如天算,由於病毒的傳播途徑尚不完全明確,抓咬襲擊造成的血液感染隻是最明顯的一種途徑,而空氣和水中不斷被分離並檢測出來致病源一時之間鬧得人心惶惶。


    杜特仗著自己住在28層的樓上,自以為高枕無憂的他並沒有將這些當迴事,每天吃過飯就喜歡坐在陽台上用望遠鏡遠眺陷入混沌的城市。


    沒有彩排沒有特效的喪屍大片每天現場直播。


    今天是喪屍圍攻幸存者,明天又是幸存者反攻喪屍,接著又變成不同幸存者團體之間的火拚。


    這讓杜特感到既刺激又後怕,有一陣沒一陣地擔心自己的物資能不能撐到人類翻盤戰勝病毒,消滅所有的活死人。


    病毒全球蔓延之後,天氣卻好的出奇。


    久違的藍天白雲一下子變成了司空見慣毫不稀奇的風景。


    於是光著身子躺在陽台上做日光浴也成了杜特每天的例行工作。


    大型工業活動被迫中斷,整個世界展現出清新的模樣。


    這一切的美好,簡單得有些失真。


    可就當杜特開始覺得這樣的日子過下去也不錯的時候,意外卻不期而至。


    災變之後下第一場雨的時候,杜特開始咯血,後來逐漸發展成持續的低燒,睡得也越來越多。


    直到最後一天除了進食就是在睡覺,甚至做飯都能站著睡著。


    驚慌失措之下,他在線問診了許多著名專家,詳細觀察自己的症狀,和新聞上對喪屍病毒症狀的描述逐一比對。


    翻開自己儲量豐富的藥櫃,把抗生素、退燒藥、止咳藥、感冒藥甚至激素一樣一樣拿出來吃。


    用冰箱自製大量的冰塊,倒入浴盆給自己冰浴。


    給家裏所有能夠發聲並且帶計時功能的電子產品都定上鬧鈴,防止一睡不醒。


    上邊的種種努力並沒有什麽收效。


    他的皮膚肉眼可見的幹枯失活,偶爾的擦碰都會造成難以愈合的傷口,但傷口處並沒有明顯出血,就好像體內的血液不存在了一樣。


    更顯著變化就是,杜特發現自己變得嗜食肉類,並且是偏好生吃。


    最誇張的就是,有一次從混亂的睡夢中醒來,杜特發現自己正站在冰箱前,對著敞開的冷凍室生吞冷鮮肉。


    從這次看到自己生吃鮮肉開始,似乎某種枷鎖被打破。


    杜特的內心深處就像是隱藏了另一個嗜血的人格,終於得到了釋放一樣。


    再後來,杜特感覺自己所有的行為舉止都在變的越來越像喪屍。


    然而與其他感染者發病極快、攻擊性極強不同的是,杜特的感染速度非常之慢,這種緩慢卻不可抗拒的變化讓杜特十分絕望,可他又不敢出門去醫院。


    第一,整個城市的運轉已經處於崩潰的邊緣,小區業主群和本地公眾號幾乎每天都有本地喪屍襲擊事件的爆料,有的事件甚至就發生在相鄰街區。


    在這樣的混亂情況下,能不能順利驅車趕到指定的收治醫院都是一個巨大的懸念。


    第二,就算曆盡千辛萬苦趕到了醫院,目前緊張的醫療資源已經處於超負荷狀態,並且遭到了慌亂民眾的瘋狂擠兌,杜特去肯定需要漫長的排隊等待,可就當時杜特的身體狀態來說,能不能熬到自己就診的那一刻還是個未知數。


    一旦在此期間的任何時候陷入昏迷,或者完全喪失理智,襲擊了別人,被周圍的處置人員當成活死人殺掉了,那就更加劃不來了。


    第三,假設一切順利,在醫院也能得到排隊候診機會,可是在此期間,即使自己一直能夠保持清醒,難免會有別的已經病人徹底病變喪屍化,到時候在人滿為患的醫院遭遇喪屍的無差別攻擊,比自己病變更加危險。


    蘇魯不得不承認,在成天被病毒折磨得昏昏沉沉的情況下,杜特竟然還能夠分析出這些問題,確實不簡單。


    可惜都沒用了。


    眼前這個徹底成為喪屍的人已經充分說明了後麵發生的一切。


    杜特在家裏熬到所有的肉食都被吞食一空。


    意識到自己的喪屍化已經是無可避免地結局之後,還留有人類意識的杜特用鑰匙將家裏的大門從裏麵反鎖上,然後把鑰匙丟進馬桶衝走。


    當時的杜特雖然沒有勇氣自殺,但是至少還站在人類立場考慮問題。


    最後他將自己綁在床上,


    希望能夠限製自己的行動,變成喪屍之後盡量不去傷害別人。


    做完這一切,杜特靜靜閉眼,等待一切的結束。


    但是事與願違。


    杜特經受著病毒和饑餓的雙重折磨,介於生和死之間的狀態不斷拉扯他的神智。


    他鼻子、耳朵等地方的軟骨接連被侵蝕並腐爛脫落,逐漸變成了現在這副鬼樣子。


    “最後,我在床上把自己硬生生餓死了。


    “人死之後,病毒將另一個我複活了。


    “就是那個被獵食血肉的本能所驅使的我。


    “當我發現即使死亡也無法改變我成為感染者的事實,隻好屈從於自己的進食本能,跟隨著一群活死人遊蕩到一個暴露的小型幸存者營地,混亂之中吃了一個幸存的人類。


    “我徹底變成了一隻獵食活人的喪屍。”


    杜特說完,逐漸從迴憶中返迴現實,指著自己的頭腦對蘇魯說:“但是跟普通喪屍不同的就是,我不僅保留了自己的靈智和部分情感,還有機會再次進化。”接著又用手指著蘇魯說:“你也一樣,這一點我看得出來。我們管自己叫做掠食者,屬於喪屍族群當中拔尖的存在。”


    蘇魯沒有多說什麽,心卻早已陷入沉思。


    杜特是被喪屍病毒通過不明渠道所感染,然後變異成為了喪屍,並沒有與其他感染者直接接觸或者被襲擊的經曆。


    也許正因為感染原因比較特殊,才導致他保留了自己的一部分靈智,並且還能記起生前的事情。


    而蘇魯知道,自己還具備自我意識,完全是穿越的緣故。


    遺憾的是自己穿越到了一個喪屍身上,完全沒有關於這個世界的記憶。


    可不管怎麽說,別人穿越之後不是金手指就是拉轟係統,再不濟也是個王公貴胄,怎麽自己穿越過來成了一隻喪屍?


    身邊的杜特還在滔滔不絕地向他介紹著掠食者喪屍的等級劃分,以及這種能進化的喪屍和普通感染者喪屍的區別。


    鬱悶的蘇魯像是聽唐僧念經一般半蹲著。


    他低著頭,麵目陰沉得如同惡魔。


    也不知道杜特的科普他是不是聽進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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