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家人難以相信,他們幾輩人在這個島上生活快五十年,竟然沒有發現這麽多能吃的東西,天天在地裏刨食,眼睛隻看到自己眼前的一畝三分地。


    掙錢的營生一個接一個,全家老少摩拳擦掌躍躍欲試,似乎是在準備衝出去揀銀子,沒有一個人提出具體該怎麽入手,也是有點怪難為人家,他們是被壓迫的犯人,以前隻要使大力氣刨地就行,很少用腦子想事。


    喬景妍擔心這家人扛不起這麽多事,又沒有更好的人選,幹脆直接安排指導。“粉條作坊除了搭棚平整曬場還需要收購薯麵,還要一台大石磨,家裏一頭牛肯定不夠用,耕田地拉磨磚廠和泥再加墾荒,至少還要添置三頭,請哪些人做工也要確定,做出來的粉條該賣去哪裏?”


    聽到這麽多事要做,許家眾人傻了眼,手頭是不缺銀子,可是牛和大石磨北瀝鎮沒有,必須去別的城鎮購買,大人又不能出鎮子,隻能委托鎮上的商鋪代買,價錢當然要高出一些。


    許多田使勁抓撓自己的腦袋,在家人期待的目光中訕笑著說:“明天讓簡言哥哥同我出鎮子買牛和石磨行嗎?順便找幾家商鋪談粉條買賣,作坊搭好了再去各村收薯麵。”應對的還不錯,其他細枝末節的小事影響不大。


    “可以,記得帶上粉條。作坊要指派一個管事的人,磚窯那也一樣,既是大師傅又是管事,多請一些人幹活,家裏就這麽幾個勞力,還要照顧田地,忙不過來的。”究竟該請多少人得看銷售情況,還有原材料的供應情況。


    “粉條能換銀子,定是要請人幫工,可是磚窯那邊就不劃算,咱也不急著蓋磚瓦院子,自己家人起早摸黑做坯子就行。”真是對許老爹無語,花那麽多心思偷師建窯做實驗,僅僅是為自家用,難道不應該是作為掙錢的營生嗎?


    “爹,磚瓦也是可以換銀子的。”老三許從江提醒道,他們習慣了用換字,平常鄰裏間也是以物換物,或是有借有還,就連兒女親事都是換的,年紀不合適的就三家四家合作換,把原始經濟往來用到了極致。


    “這島上有幾家能蓋的起磚瓦院子?新來的揣著銀票等翻案出去,像我們這樣住了幾十年的蓋不起,咱家要不是多田遇到貴人想都不敢想。”許老爹是現身說法,犯事的官家被抄時,家眷總會想方設法藏些貴重物品,最容易逃避檢查的是銀票,所以剛流放的犯人隻是看上去淒涼,並不一定貧窮。


    他從小到大沒穿過麻布衣衫,經常還能吃到大米粥,等到他頂門立戶後,娘帶出來的銀子花的所剩無幾,不是不知道節儉,由奢入儉難,富貴人家出生的以為喝粥就是苦日子,誰能咽的下黑乎乎的雜麵糊糊,鎮上 鋪子裏的東西貴的要死,他們賺的就是這些新犯人的錢。


    “爺爺,像你們家這樣來了走不了的多嗎?”如果是像二十一世紀的監獄那樣,滿了刑期就必須離開,花大價錢建磚瓦屋院確實沒有必要。


    “多,鎮子邊上的幾個村子比我們來的早,還不一樣留在這,他們隻是進出自由,後人出席了的才敢搬去別的地方。”他們都是從北方流放過來的,迴鄉的可能性不大,沒有家業沒有親人,連氣候都不適應,何必千裏迢迢迴去。


    既然很多人都選擇繼續住這裏,總會希望有個牢靠的家園。“我覺得建磚瓦院子的人家會越來越多,明年開始大家都會往這個目標奔。”話說的很肯定。


    “大少爺這話怎講?”許老爹疑惑。


    “我在鎮上打聽過,一塊磚要三文錢,你家的磚大了一半,若是農閑時一天給十五塊磚抵工錢,換著你願不願意?”既然他們什麽都可以換,這種換的方式也是行得通的,十五塊磚那低三四十個銅板,閑暇時能有這樣的收獲應該很不錯吧。


    “當然幹,閑也是閑著,攢個一兩年就能砌兩間屋子。”許從江很肯定的迴答,勞力多的人家還能多建幾間,磚瓦屋子多好,老妖老邪見了溜邊走。


    “可行就試試,粉條作坊隻需要請女工,家裏的男人揉完麵去磚窯或開荒隨便,犁耙的用處很多,二弟見識過,帶著全村人種一季油菜籽跨年,明年你家說啥都會有人聽。”幫助別人就是幫自己,大家富裕了磚瓦才會有市場。


    “大少爺,那麻稈還有能做什麽?”許望江看見侄子帶迴家的細棉布,恨不得把身上的麻布衣衫扔的遠遠的,大少爺卻像是看見了寶貝。


    “二弟去把裝粉條的麻袋拿出來。”來時候一輛馬車塞的滿滿的,就數這麻袋粉條最占地方,兩個兄弟一家一半,沒想到無意間帶了件樣品。


    “這個樣子的麻布一個人一天能織多少?”這個問題女人最有發言權,婆媳三人同時上前翻看,拉扯疏密手指量寬度,得出的結論是手腳利索的能出三丈餘,估計要兩頭摸黑的趕。


    喬景妍在心裏默算成本,兩丈麻布做三個麻袋,一天最少要給人家四十文以上的收入,畢竟還有很多前期工序花了人力,就按一天織兩丈的基數算,兩到三文一尺比較合理,做出來的麻袋可以控製在三十文以下,經濟實用的東西才有大市場。


    她沒有說出自己的想法,而是問許老太,她們熟悉這些東西。“奶奶,你覺得這樣的麻布能賣多少錢一尺?”


    “兩文差不多,別看女人一天能掙個六七十文,可割麻稈浸泡梳理晾曬老費工,大老爺們做的事看不見。”許老太是按日產三丈算的,心理想著一文半也不錯,幾十文一天的收入哪找去。


    “好,就按兩文錢一尺收,你們負責收麻布,然後做成這樣的麻袋,我給二十文一個。”衙門裝種子的麻袋要一百文,簡直是暴利,三十文一個的麻袋大範圍同時售賣,損害了官商們的利益不知道會不會招來殺身之禍?


    許家人再也沉不住氣了,掰著手指算一天能掙多少銀子,高興了半天還是沒有得出一個數字,他們算的做成麻袋後自己掙的樣子,若是再加一句:收麻布時還要給人付銀子,估計他們要留眼淚。


    許多田知道自家人的底細,一百以內的數還過得去,超出這個範圍肯定慌,他說了串比較容易記住的數。“奶奶,一個二十文十個就是二百文,五十個是一兩銀子,一百個是二兩。”


    他們家的銀子是幾文幾十文攢起來的,一年到頭存不到幾兩,如今預古未來可期的進項是按兩算,那麽多會是真的嗎?懷疑的人占了大頭。


    喬景妍懷疑他學了一年的算數就這水平,提醒道:“你告訴大家的是什麽?”


    許多田十分肯定的迴答:“沒錯啊,一條賣二十文,一百條不就是二兩銀子嗎?”


    “沒有成本的嗎?”家裏人明明想知道的是能掙多少,他卻給了個收入數,這腦子做買賣真不放心。


    許多田又撓起了頭,思索了一會說:“一匹麻布六丈,成本是一百二十文,做成九個麻袋賣一百八十文,一匹麻布能掙六十文。”


    當家的許老太還是沒弄明白一天能掙多少錢。“多田啊,現在一百個麻袋能掙多少?”


    許多田這迴沒出錯,馬上就報出了數字。“六百六十六文。”許老太依然很吃驚,當幾天後的粉條買賣進賬幾十兩的時候,嚇得她推掉了掌家權。


    喬景妍突然意識到, 這家人不識字不會算數還怎麽做買賣,許多田肚裏的那點墨水夠用嗎?“二弟,從今天開始每天晚上教家裏人識字算數,做買賣不光是數銀子還要會算賬,你也要邊教邊練習運用,否則要不了多久學的那點東西全還迴了夫子,家裏的孩子最好是送到私塾或請個先生教,讀書很重要。”


    讀書也很費銀子,要是放到幾天前許家人想都不敢想,這會是滿口應承。“前兩年流放來的李家是三甲進士,聽說教自己孩子的同時,另外還收了三四個孩子貼補家用,李家屯離的也不遠,讓男娃都去念書吧。”


    這個島上流放的都是朝廷高官,哪個不是才高八鬥,讀書的目的就是為了科舉當官,往下三代被剝奪了這個權力,讀書就成得最無用的事,甚至還怨恨起了讀書,要不是自己書讀的過人,全家老小哪會遭此劫難,所以,心有不甘的鬱悶死了,還想開了的老老實實辛辛苦苦種田養家。


    “爺爺,明天我就去買幾套書和筆墨紙硯,弟弟們也能讀書啦,我們家以後就是耕讀之家。”楊舉人說耕讀之家是農家人的最高境界,雖然不完全理解,但他知道就是最厲害的種田人,於是耕讀之家這個詞也牢記於心。


    剛到竹林時聽說要寫信迴家,他懂得了讀書識字的好處,後來三弟每天會教他們用竹枝在地上練習寫字,可他怎麽也寫不好,小妹都比他學的快;楊舉人教的時候算是有點入門,後來在府城上了私塾,讀書的感覺越來越好,夫子教的、同窗傳遞的、還有雜書上看到的趣聞,讓他逐漸有了自信心,不會再像以前那樣低著頭說話。


    “這個李進士真會算,他一個書生幹不了地裏的活,多教幾個學生能抵好幾個勞力,風不吹鞋不濕的就把銀子掙了,以前咋沒人想到呢?”許鎮江說的不是牢騷話,孩子的束修一年一兩銀子,他家三個孩子馬上就要送出去三兩,還不包含年節禮,這銀子掙的就是輕鬆。


    “流放到這的都是衙門大官,狀元郎又咋樣?三四代以後都是我們這樣的,他也算是有運氣,好幾個村子的後人可以出去了,有點積蓄的人家總想送孩子念書,考了功名才能當官發家。”他們的先祖也是進士,流放路上還保持著文人氣度,誰知看到荒蕪的島嶼開始狂躁不安,讀書人無用武之地,不久後被老妖奪了性命。


    凡是讀書人的家長都抱著讀書就能當官的期望,學子本身也有個狀元夢,可是讀書人的辛苦,科舉路上的艱難,又有多少人能體會的到,想到這個島上曾經的那些讀書精英,真為他們感到憋屈。


    喬景妍心理很敬佩這個李進士,不管是什麽原因被流放,能夠潛下心性教書育人就是個有誌向之人,養家糊口的方式多種多樣,利用自己的一技之長最為聰明,能夠很快做到拋開榮辱麵對現實,定是一個有遠見卓識的高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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