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道上駿馬奔馳,急促的馬蹄聲驚動了田地埋頭幹活的村民,少年頭戴玉冠,身著月白色綢緞長衫,腰上別著淺綠色玉牌,紅色纓絡隨風飛舞,誰家有這般氣派的親戚。


    萬家村世代種田靠天吃飯,秀才都沒出過一個,最有能耐的就數萬福。靠近路邊勞作的中年漢子抬頭想看個清楚。“春大伯好。”聲音落下,馬兒已奔出老遠。


    被叫的春大伯楞了半天,以為自己聽錯了,盯著飛揚的塵土,一路進了萬家大院,迴想一下‘春大伯好’四個字,聲音有幾分熟悉,突然大聲叫起來。“是家富,萬祥家的大兒子迴來啦。”


    這一喊,聽清楚的人放下手裏活往萬家大院跑,沒聽到的也跟著跑向同一個方向,更多的人是莫名其妙的,你問問我問問他,誰也迴答不上來,跟著跑就是。


    萬家富騎馬闖進大院,隨即就大喊大叫。“爺奶爹娘,我迴來啦。”


    王春花正在灶房洗菜,聽到熟悉的聲音本能的衝出屋子,少年下馬的背影讓她遲疑。


    “娘,我是家富。”懷抱裏湧入個熟悉又陌生的身體,再次聽到叫娘,王春花嚎的一聲大哭出來,雙手緊緊的抱住懷裏的人兒,沒顧得上仔細看清兒子的模樣,一年多的辛酸苦辣化著滿腔喜悅的淚水,傾瀉而出。


    萬家富不知道爹娘為他做的一切,見娘哭的傷心也陪著哭起來,這麽大的哭嚎聲,驚動了屋裏所有的人。“奶、三嬸、大妮、二妮。”還有一個大肚子女人不知道叫什麽。


    陳萬氏見是二孫子迴來了,也是一陣嚎哭著上前擁抱,老三媳婦也是淚流滿麵的圍著哭,大妮、二妮一人拉著一隻手,二哥二哥的叫著,萬家富都快被勒死了。


    老五媳婦上前解圍。“娘、二嫂、三嫂,你們別光顧著高興了,讓孩子到屋裏歇歇吧,滿頭大汗的不要熱壞了身子。”


    王春花鬆開了雙手,疼愛的替兒子擦臉,汗水淚水一把抓,陳萬氏牽著孫子往堂屋走,老三媳婦客客氣氣對著門口看熱鬧人說:“托大家的福,我家侄子全須全尾的迴家了,麻煩哪個腿腳利落去給我家老爺子報個信,謝謝啦。”


    這個時候男人都在地裏幹活,萬老爺子聽說家富騎著高頭大馬迴來,連走帶跑的往家趕,萬禮也是一個勁想往前衝,被三哥拽住了。“老老實實跟在爹身邊走,老爺子太高興容易閃失,多防著點。”


    父慈子孝,確實是羨煞旁人。萬老爺子一進門就喊上了。“家富真的迴來了,家富、家富。”


    萬家富一步跳出門檻,響亮的叫道:“爺、爺爺,三叔、五叔。”接著雙手合抱有模有樣的躬身行禮。“孫兒頑劣不幸被惡人所擄,令家人憂心牽掛,今兒平安歸家,請長輩責罰。”


    “你是家富嗎?咋這般文縐縐的。”萬禮圍著他仔細看了一圈,肉乎乎的臉蛋白裏透紅,腰板挺直步伐從容,語調平和眼神淡定,再加上這身行頭,根本就是官家大少爺。


    他正想說這個人不是家富,突然手臂被拍打了一下,整張臉在討好求表揚。“五叔,我像不像書院裏的學子。”


    這副樣子才是他的本性,萬老爺子開心的誇道:“這模樣哪個書院的學子比得上,家富可真是出息了,逢兇化吉,我這孫兒可是有大福的。”


    家強家盛和三叔的兒子家昌從村學迴家,顧不得跟二哥親熱就鬧著要騎馬,家富神氣的像將軍,一個個扶上馬,耐心的教他們坐正身子夾擊緊雙腿,然後溜達幾圈又換下一個。


    萬祥時常會到鎮上做零工,今天早上挑了一擔菜放到雜貨鋪裏寄賣,自己帶著幹糧去了碼頭,他打算秋收後再去府城尋兩個月,若是還找不到就老老實實在家種田養家。


    和村裏幾個一起扛活的漢子剛進村,本家大哥逢春就是家富叫的那個春大伯,大聲朝著他們喊叫。“祥老二,快迴家去看看,家富自己迴來了。”


    聲音有點遠,萬祥沒怎麽聽明白,於是大聲問了句。“逢春哥,你叫我做什麽?”


    逢春放下鐵鍬靠近路邊說:“你心心念念找了一年多的兒子迴來了,騎著高頭大馬白白胖胖的,像大戶人家的少爺,這造化跟說書似的沒兩樣。”


    萬祥肩上的籮筐一扔,撒腿就往家跑,院子外聽到兒子真真切切的說笑聲,才放慢了腳步,大顆汗珠和著淚水往下滴,進門那刻大手一抹甩出去。“家富。”


    “爹。”萬家富奔向大門口。


    萬老漢坐在屋簷下笑嗬嗬看幾個孫子鬧騰,這時舉著旱煙袋走向爺倆。“家富啊,你爹這一年多為了找你沒少遭罪。”


    萬祥捏了捏兒子鼓起的臉蛋輕輕地迴了一句。“沒事,隻要你平平安安迴來了就好。”


    萬家院裏分家後第一次聚在堂屋吃飯,陳萬氏煮了一大鍋白米飯,王春花殺了兩隻老母雞,一隻燉湯一隻紅燒,家裏能拿得出的東西都搬了出來,老三老五的灶房也是忙得叮當響,做好的菜全部端到堂屋桌上。


    這麽大的喜事當然要喝兩盅,一家老小吃著不算豐盛的飯菜,聽萬家富說這一年多的經曆。“我從大伯鋪子裏迴家,剛拐道一輛馬車停下來問王家村咋走,我就指著去外祖家的路告訴他們,趕車的人跳下來把一塊布蒙住我的嘴,後來就什麽都不知道了。”


    老三媳婦反應的極快,指著幾個孩子說:“你們記住了,以後看見不熟悉的馬車躲遠些,給東西也不能吃,拍花子老會裝好人。”


    “家富這是福大命大遇著好人家,要不然做一輩子下人挨打挨罵,還要餓著肚子幹很重的活。”萬老漢以為孫子是被賣到了慈善的大戶人家做少爺,否則不可能讓他風風光光迴家。


    “爺,我沒有被賣,那些惡人抓了八個小孩,都是綁著手腳嘴裏還塞了破布,我們要麽是關在黑暗的屋子裏,要麽就在馬車上,吃了黑乎乎的粥就會睡好久,一天早上,大姐,不是,是大哥打死了兩個人販子,把我們大家都救了。”萬家富和許多田從被抓的那天起,清醒的時候就不多,大概給的藥量有些大。


    “可憐的孩子,遭大罪了。”陳萬氏抹著掉下來的眼淚念道。


    “我們躲到了河西村的竹林裏,馬車上有一把大砍刀,十幾個雜糧餅,還有五兩六錢銀子,大哥從村子裏借了鋸弓鐵鍬和背簍,我和二哥三哥用毛竹圍了個小籬笆院,還做了竹床。”他打算過幾天教爹和三叔五叔做竹床。


    “我們在竹林裏天天吃野兔野雞雞蛋餅,大哥還教我們做粉條,後來就在河西村做了個粉條作坊,粉條是番薯做的,好吃的不得了。”說了這麽多好吃的,把幾個孩子饞的要流口水。


    “二哥,你也帶我們去吃好嗎?”最小的家昌把大家逗樂了。


    “不用去,明天就可以吃到。”今天迴家太著急,兩手空空的什麽也沒帶,要不然還要更好吃的點心。


    “就知道吃,不好好讀書啥好吃都別想。”萬禪敲了下兒子的小腦袋。


    萬家富接著說:“我們在竹林裏住了一個多月,後來楊舉人把我們接到了縣城,大哥最會賺銀子,金嬸做的飯菜都很好吃,過了年我們又搬到了府城,若大的庭院有假山有花園,亭台樓閣小橋流水,我們幾個男娃有自己的園子,一人一間房住的可舒服了,白天去私塾讀書,晚上練習玩耍。”大哥叮囑迴家隻把好的告訴家裏人,免得他們傷心落淚。


    “家富,你願意讀書了,咋不拜托舉人老爺寫封信迴家呢?”王春花有些責怪兒子,別人家再好也不是自己的,這一年多過得有多揪心,隻有他們夫妻兩人最清楚。


    “寫了啊,在竹林裏和三哥家的信一起寄的,大伯沒告訴你們?楊舉人去接我們前還找過大伯,後來搬家去泰安縣的時候還告訴大伯地址了,上個月我還寫信給大伯,告訴了迴家的大概時間,你們都不知道呀?”家富以為家裏人知道他在哪裏,隻是在家等他迴來。


    三兄弟相互交換了眼神,似乎在問:這麽重要的事大哥怎麽一點沒透露?“興許是那個舉人弄錯了,家富,你說的泰安縣在哪裏啊?”萬老漢也是第一次聽說,先把話題扯開,迴頭得私下找老大問清楚。


    “泰安縣在永州府,離這裏有一千多裏遠,我們四匹馬輪換拉車,起早摸黑在路上跑了六天就到了,厲害吧。”小孩子心性簡單,他還在仰著臉求表揚。


    大人們全都愕然,方向弄反了怎麽可能找得到人,而且還是那麽遠的地方,農家人去過兩三百裏外就算有見識的,這跨省跨府的,恐怕是去了也可能找不到迴家的路。


    “家富啊,洪州老遠了,以後就踏踏實實在村學念書,哪兒也不去。”萬老漢擔心孫子貪圖別人家的安逸。


    “嗯,大哥說我們還太小,要跟在爹娘身邊長大,有事沒事都要相互寫信,隻要竹林兄弟同心同力,就沒有邁不過去的坎。”這話他記得清清楚楚。


    這話長輩們也愛聽,王春花想到兒子同行的一幫兄弟,忙問道:“家富,你們一起來了多少個人?咋不請到家裏來呢?”


    萬家富扳著手指頭一個個暗數。“還有六個人,住在鎮上的仙客來,我說了明天會去接他們來家裏吃飯。”


    萬祥疼愛的摸著兒子頭誇讚。“家富懂事了,還知道請客人。”轉過頭又對萬老漢說:“爹,我想辦場宴席答謝大夥,村裏不少人幫著找了好些天,親戚牽腸掛肚這麽久,一起請來高興高興。”


    “應該應該,家富迴家是件大事,值得大辦宴席。”萬老漢非常讚成,其他人也立刻表示同意。


    “明天辦最合適不過,可是時間太趕,要不去鎮上酒樓叫幾桌?”萬祥是不想怠慢了兒子的兄弟,鄉下人做的吃食難免粗糙。


    萬老漢直接否了,並親自安排起具體事務。“花那冤枉銀子幹啥,在家做熱鬧又喜慶,趕緊收拾飯桌,我們一起合計合計,明天又是集日,東西一下子就能買齊,多叫幾個幫忙做事的人,對了,老五去把你逢春哥叫來,他掌廚該準備多少東西聽他的錯不了,記下來采買方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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