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節


    惠貴人很快被押迴了玉棠軒,慎刑司的兩位嬤嬤早已在那等候,她們身後一個小太監捧著一條白綾。


    “惠貴人,準備準備,上路吧。”一位嬤嬤見惠貴人進屋,便開口說道。


    “嬤嬤,請您寬限一會兒時辰,容我換身衣裳可好。”惠貴人一臉從容,向嬤嬤福了身。


    兩位嬤嬤交換了一下眼神後說道:“那惠貴人便快些,奴才還等著迴去交差呢。”


    惠貴人又福了下身,往裏屋進去了。她一路走一路看,似乎要把這住了幾年的屋子每一處都記在心裏,無數的迴憶湧進腦海。


    十年了,剛進宮時的她才十五,剛及笄,正是活潑靈動,滿懷少女心思的時候。總幻想著能得到皇上的寵愛,位份一升再升,家裏也能因自己而得到重用。主母看在自己的麵兒上便不會再為難姨娘。嗬嗬嗬,可惜呀,隻是幻想。


    當年一心隻想著逃離家中後院,逃離主母的辱罵嘲諷。正巧碰上皇上選秀,而家裏隻有自己一個適齡女子,縱使主母百般不願,還是隻能送自己進宮參選。那一天,她抱著姨娘哭了好久,有高興也有不舍。但能進宮,便是一輩子的榮華富貴。可是,這皇宮哪是這麽好待的地方,盡是些吃人的規矩,一不小心便踏入深淵不能迴頭。


    她竭盡全力去討好每一個人,也希望有人能和自己交心相處,在這皇宮彼此照應。可是,她沒想到自己成了一個笑話,同進宮的姑娘們背地裏都在說著她虛偽,位分高的一些的娘娘根本不願結交她這出身小門小戶的庶女。偌大個皇宮,似乎就隻有那長春宮的皇後娘娘對自己展現出了善意。她是想討好皇後娘娘,可當時她在淑妃的鍾宜宮側殿住著。要想在淑妃手下好好活著,她便歇了討好皇後娘娘的心思。


    後來,也是因為皇後娘娘向皇上提了一嘴,皇上才想起有她這麽個人。再次承寵後升了這貴人的位份,才得以搬到這玉棠軒。


    那段時間,是她這輩子最春風得意的時候。她因著皇後才複的寵,自然要去多和皇後娘娘多走動走動。皇後娘娘確實是位十分溫柔的女子,對她也是真心實意的好。她出入長春宮次數多了,見皇上的次數也就多了,受寵次數便也多了。宮裏的那些女人就是那麽趨炎附勢,一個個的便都跑來與自己交好。皇上十分喜愛柳後,得了什麽奇珍異寶都要給柳後送過去。就如那顆嬰孩拳頭大的夜明珠,她一眼便覺得十分喜愛。她坐在一旁,看到他們之間有著別人插不進去的情愫,看著那些奇珍異寶、朱釵首飾。她嫉妒了,嫉妒皇上對皇後的恩寵,嫉妒皇後能有個十分討人喜歡的五皇子。


    可再受寵又有什麽用,皇上派了那麽多人保護柳後,柳後不也還是被人暗殺了。甚至這麽多年過去了,連那背後指使之人都未找到。停靈長春宮時,後宮嬪妃都去祭拜。她恰好跪在那放置夜明珠的博古架旁,不知為何,她看到那夜明珠便起了不好的心思。她趁所有人注意力都在棺槨上時,便悄悄把這夜明珠偷藏了。


    拿迴玉棠軒,她也不知道自己偷了它有什麽用,它根本不能明著出現在自己屋裏,反而隻能小心翼翼的藏著隻敢夜裏拿出來看看,其餘時候都藏在床底的暗匣裏。沒了皇後的照應,她又再次失了寵,皇上幾乎再沒想起過她,那些所謂的好姐妹,也一個個從她身邊消失。這皇宮裏的人,就是如此。


    她說自己是被那侍衛逼迫的,其實不然。一開始確實是,可到後來,是她故意露了自己的身份,果不其然,那侍衛以此要挾她,她便順勢從了他。在這孤單寂寞的皇宮,有個人陪著的感覺確實很好。她也知道這侍衛還和自己的宮女有私,但她不在乎,她一直裝著不知情。那侍衛給了她許多奇珍異寶,是她以前都沒見過的,但她確實不知是偷來的。她特意讓人把東西偷偷拿出去賣了,再換些銀兩什麽的。一部分帶給了姨娘,一部分給了府中,一部分帶迴宮裏自己用。不得不說,在這宮裏的日子靠著這些銀子好過了不知道多少倍。


    在那些侍衛把鬆露帶走後,她便知道她與那侍衛的事情敗露了,她迅速迴屋把那夜明珠放到了那侍衛給的珠寶匣子裏麵。這樣,就算皇上認出了夜明珠,也隻會是這侍衛偷的,與她沒有任何關係。可是她算漏了五皇子,那位一直溫潤如玉的五皇子,其實一直是她最看不透的。


    剛才湛槿初瞥向她時,她就知道湛槿初猜出來了,但她不知他為何沒有揭穿她。也許......是看在以前她與皇後交好的麵上吧,或許,也是那一盤桂花糕。思及此,她淒涼一笑。片刻後,她換了一身羅裙,梳了個簡單的單螺髻,戴了支她的姨娘送的簪子後走了出來。


    “讓嬤嬤久等了,婉蘿謝過兩位嬤嬤,我便不髒了兩位嬤嬤的手,自己來就好。”惠貴人笑了一下,接過了那條白綾,扔向了房梁。她跪了下去,朝著長春宮的位置磕了三下。起身後,踏上了腳凳。


    一旁的嬤嬤看時辰差不多了,上麵吊著的人也早沒了動靜,便淡淡地開口吩咐一旁的幾個侍衛道:“行了,放下來吧,卷一襲草席,送出宮去,扔到亂葬崗去。”


    康新宮


    “主子,慧貴人已經送出去了。”林斯打探完後迴來道。


    “給她葬了。她之前陪過母後一段時間,就當,是為母後積福。”湛槿初手裏拿著書看著說道。


    “是。主子,她偷了娘娘的東西,您不揭穿她,也是因為皇後娘娘嗎?”林斯問道。


    “嗯。”湛槿初放下了書,看向了屋簷外的雨輕聲說道,“也為她在母後去世後,曾關照過本宮,那盤桂花糕,很甜。”


    湛槿初透過雨幕,仿佛看到了當年常出入長春宮的慧貴人,她總是笑著,雖然連幼時的自己都能看出那笑不真誠。而後,便是那盤桂花糕,她悄悄給他送了來,說自己幫不了他。那時,母後剛去了半年,他被當時的執掌後宮的瑜妃陷害,說他殺了人。父皇不在皇宮,身邊的侍衛通通被瑜妃打壓入了慎刑司。他被關在康新宮內,瑜妃不讓人給他吃的。


    “主子早些休息吧,明日衍將軍啟程迴南境,您還得早些出宮去送送。”林文送來了一盞溫水,看湛槿初看著雨幕,便出聲說道。


    “嗯。”湛槿初喝了水,便慢步進了寢宮。


    第二節


    清晨,依舊淅淅瀝瀝下著小雨,濕漉漉的空氣中彌漫著泥土和青草的香味。水霧彌漫,涼意漸深。


    湛槿初早早地便從宮裏出來,乘馬車到了平定侯府。林文替湛槿初撐著傘,移步到了侯府前廳。侯府眾人已經齊聚在前廳說著話了。賀南泓見湛槿初來了,便過來迎他。湛槿初先跨進了前廳,林文在廳外把傘收起遞給了小廝,也一道跟著進來了


    “昨夜,沒出什麽事吧?”賀南泓問他道。


    “沒事,解決了。不用擔心。”湛槿初溫和一笑迴複到。


    “大哥,雁兒.....舍不得你,你什麽......時候才能再迴來?嗚嗚嗚嗚......”賀南雁拉著賀南衍的手不肯鬆開,哭的說話都開始一頓一頓。今日賀惟然遣人去給賀南陽和賀南雁的夫子告了假,讓他們一起送送賀南衍。


    “是啊大哥,我還想聽你說南境的故事呢,你還沒說完呢。”賀南陽也在一邊抹起了眼淚。


    “好啦,你們大哥是去守衛南境,守衛大荊,你們不能哭,要為他驕傲才是。”賀老太太拉過兩人抱在懷裏,眼睛也紅紅的,輕輕撫摸著兩人的背。


    “大哥,洛白,多保重。”賀南泓看著他大哥說道,賀南衍從小便很穩重。當年剛入南境,他和賀南辰很不習慣。連日的練武打靶讓他兩叫苦連天,總想跑迴京城找娘親。而賀南衍不一樣,他一到便跟著父親開始巡視邊關,跟著將士練武打靶,一點也看不出他之前是貴公子。所以大哥一直是他和賀南辰一直佩服的人。


    “大哥,我會迴去與你一起守南境。”賀南辰上前抱了一下賀南衍,又抱了一下洛白,鄭重其事地說道。


    “好了,時候不早了,我也該走了。你們放心,我們會守好南境。”賀南衍看了看家人,見他們都帶著不舍,又開口道:“行了,大家都別這樣,也許年前我又能迴來和大家團聚。”


    “賀大哥,洛白,一路平安。”湛槿初也上前,對賀南衍和洛白鞠了一躬,這是為他湛家,為百姓守衛大荊的將領,理應一拜。


    洛白迴了一拜,看向眾人,堅定地點了點頭。


    賀南衍扶起來湛槿初,眼神充滿堅定:“你也要好好的。”


    “大哥會想你們的,南陽南雁要聽話,好好讀書。大哥會記得經常給你們寄南境那邊的特色吃食。”賀南衍蹲下看著幼弟幼妹,摸了摸他們的頭。


    “自己照顧好自己 。”賀惟然看著大兒子已經成長為一位能獨自鎮守南境的將領,心裏十分感慨。


    “好!”賀南衍對自己父親笑了笑。


    “洛白,走!”賀南衍和洛白跪地對賀老太太與賀惟然拜了拜,起身後看了看家人,一起往外麵走去。


    湛槿初扶著賀老太太,一家人一起跟在他們身後,撐著傘,把他們送到了府門口。


    “祖母,別送了,迴吧,雨天涼得很,別凍著了。”踏出府門的賀南衍轉身給家人說道,洛白給賀南衍撐著傘。


    說罷,轉身進了雨霧,走道馬前翻身上馬。洛白緊隨其後,合了傘,也翻身上了馬。兩人手握韁繩,禦馬轉身,向賀府門前的人揮了揮手後轉身,帶著一些將士策馬而去,越走越遠,直到身影消失在路上。


    賀老太太看著孫兒離開的背影,眼淚止不住的掉。湛槿初拿了手帕,輕輕幫她擦拭。


    “祖母,我們迴吧,天涼了,當心著涼。”說完看向了賀南泓,示意他拉上兩個小的,一起往府裏走去。


    到了前廳,嬤嬤扶過賀老太太,帶她迴了屋。丫鬟也來把賀南陽與賀南燕帶迴了屋。前廳隻剩下了他們幾人。


    “你們明日便走?”賀惟然看向湛槿初和賀南泓。


    “是,明日一早便走,已經拖了幾日。”賀南泓應道。


    “那幾處送信過來的,必然是存在問題,得一處一處去探查。其他的地方也需要去走走,訪一訪周邊的百姓。”湛槿初說起這些,臉上嚴肅了起來。自從開始重視水利之後,每年大量銀錢從國庫撥到各地。每年都派了官員去查訪水利情況,卻不知這背後竟有那麽多小動作,是該好好去管一管,威懾一下當地官員了。


    “你們打算就這麽一路明察而去?”賀南辰問道。若是這樣,那怕什麽都查不到。


    “我打算以一隊人馬明著一路按著線路探訪而下,其中安排兩個身形與我們相似之人,易容而去。當然,也得有人易容成安九和林文,這樣看著才更可信。而我和泓哥哥帶另外一隊人馬,裝成商戶,暗中探訪。這樣才能真正抓到那些玩忽職守、屍位素餐之人。”湛槿初說出了自己的想法。


    “不失為一個好計策!”賀惟然看著湛槿初道。他從湛槿初身上看到了明德帝的影子,若是將來湛槿初繼位,定然也是一位聖帝明王。


    “我們得和假的隊伍錯開,他們去到的地方我們不能同時去,否則也查不出什麽。當地官員必然會在得到消息後準備好他們想給我們看到的一切,所以,我們便重新規劃一條線路。”賀南泓開口接道,說著他從安九手上接過了一份輿圖,放到茶案上,展現在幾人麵前。


    “你們看,正常線路是從芩實這個地方開始,走陸路騎馬兩日便到。那我們便改走水路,第一站直接到這在中間的塗浮。”賀南泓在輿圖上指出了這兩個地點及走的路線。


    “我覺得可行,但若你們在前些地方便查出了問題,一旦上報,後麵所有的地方都會有所防範。”賀惟然一針見血,指出了問題。


    “這便是需要考慮的問題。”湛槿初抬頭看向大家,皺了皺好看的眉頭道:“這幾日我思索了許多,如若我們一路暗查,把查到的證據備兩份,一份先送迴京城,人證也隨著去京城;一份送到明著的巡察那邊。但都先隱而不發,等那在明的隊伍到了這個地方,再把證據和盤托出,不知是否可行。”


    “這樣就需要一些腳程較快之人。”賀南辰想了一下道。


    “是,所以,我們這暗中的隊伍,得安排一些暗衛在其中。”賀南泓看向了湛槿初。


    湛槿初點了點頭,隻是有一點問題,他手上的暗衛都在監視著人,抽調不出來幾個,這便有些難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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