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租房子的時候,根本沒有想到會租到同班同學的家裏,當我在教室裏看到小房東跟自己在一個教室,心裏就很不是滋味。


    學校有規定,每個班級都必須一個星期出一次黑板報,每期黑板報都要有一個主題,要圍著這一主題寫篇論文,刊登到黑板報的首端。黑板報上必須得刊登本班同學的作品,不能抄襲或轉載,每期學校都會分年級評出冠亞軍。


    隨筆和小詩好寫,但主題論文就不是那麽好寫了,不但要求寫手的文筆好,還得要求寫手獨具慧眼,對每一個議題提出真知灼見。


    這可為難了徐玉竹。她自己是寫不出什麽好論文,班裏的同學剛認識,又不知道誰的水平最好。徐玉竹便去求語文老師,語文老師看過學生們上交的作文,他就讓徐玉竹來找我。


    徐玉竹買了一本軟皮的厚筆記本,又挑了支英雄鋼筆,於星期六天下午不上課的時候,敲開了自家一樓的一間房的房門。


    我正在看《中華上下五千年》的地攤書。聽到敲門聲的,我把書放在床頭,忙打開門,見徐玉竹手裏拿著筆和筆記本,心裏就犯嘀咕,輕聲地嚷嚷著:


    “房租不是還有幾天才到期嗎?有必要那麽急嗎?我又不會賴賬!”


    徐玉竹知道我誤會她了,笑吟吟道:


    “我真有那麽不近人情嗎?”


    “不……你有什麽事?”


    “我想求你件事!”


    “我能幫得了你什麽!”


    “以後每期黑板報,你負責寫篇主題報論!當然,你有好的散文和詩歌,也可以登,辦成你個人的周刊都行!”


    “你找錯人了,我可不會寫什麽報論,要篇把小詩或隨筆充數,我倒可以效勞。”


    “過分的謙虛就是驕傲!我都問過語文老師了,我們班就數你的文筆最好,你不寫誰寫!”


    徐玉竹把嶄新的筆記本和鋼筆遞到我的手中。


    我捧著柔軟的筆記本,心裏有些激動,又有些惶恐,一下子不知道該怎麽迴答,低下了剛才高傲的頭。


    徐玉竹看著我的窘態,雙手抱在腹前,手指相互叉著,臉上麵若桃花。


    “墨水,下次我再買給你!”


    “不……不用了,我才買了一瓶碳素,一瓶可以用一個多學期了!”


    “你認真寫,隻要你寫得好,我們獲了獎狀,我會給你免房租,就當作是你的稿酬!”


    “不……不用……一碼歸一碼,房租我會按時交!”


    後來,再也不見徐玉竹來收過我的房租。每個月,老家夥都會準時給我寄生活費用,房租快到期,我就會去糧油店,把房租交給徐玉竹的媽媽。


    期中考試,我居然沒能進班級前三,這讓我不禁大吃一驚,我身邊竟然“臥虎藏龍”!


    看來,我太膚淺了!我一直以為,自己是屈居於此,豈不料身邊藏著眾多高手,我這種等級的居然渾然不知,真是嚇出了我一身冷汗!


    痛定思痛,我決定發奮圖強,暗煉內功,欲與高手一決勝負!


    期末考試,我還是敗了!不過隻輸給了一人,我們班的學習委員。


    最可恨的是,學習委員比我年輕,憑什麽他扛大旗?我不服,決定再同他比下去!可惜,半年過去了,我還是敗給了他!


    後來,我開始找原因,我把我們九科成績的分數進行對比,我終有發現,他的物理化學及生物甩了我一大截,而我政治曆史讓他望塵莫及!


    寧做雞頭,不做鳳尾!一上高二,開始分班,我便毫無猶豫去了文科班!


    到了文科班,我終於成了“旗幟”!可是,我還是沒能當成班長!


    班長仍然是徐玉竹。


    徐玉竹長得瘦瘦高高,瓜子臉蛋,留著齊肩短發,看起來文文弱弱,行為處事卻非常果斷。


    文科班的學生都很偏科,大部分都是基礎不太好的差生。差生並不是笨,而是不愛學習,相反,好多成績不好的學生,情商和智商都很高,女學生當班長,再調皮搗蛋的學生,都會給點麵子。


    班上也有油鹽不進的學生,老師在上麵講課,他們在下麵聊天,往往這時,歐陽遠就會站起來,喊一嗓子:


    “不想學的滾出去,別要打攪想學的同學!”


    教室裏就立刻安靜了下來。


    其實,歐陽遠也學不進,因為他基礎很差,除了政治、曆史課聽得有勁,數學和英語就像聽天書,當然,聽不懂也無所謂,那就別聽了,要麽看下武俠小說,要麽補個覺,但他從來不影響其他同學聽課。


    同學們不是怕歐陽遠,而是畏懼歐陽遠後麵有個哥哥在公安局。


    當然,這種不識趣的同學,他們與我一樣,一直對女班長心裏不服氣,因為徐玉竹除了英語和政治優秀點,其他學科極差。一班之長,必須得有讓同學們學習的地方,才會令人服從!


    村長都得民主選舉,班長卻在搞任命這一套!


    我們還是嫩了點,我們的班主任是何其精明,他同歐陽遠都知道,徐玉竹可是縣城裏黑白兩道都要讓三分,飆叔的長公主。


    歐陽遠時常在背地裏調戲徐玉竹,說她是“平板車”!不知道為什麽,我一聽歐陽遠這麽說徐玉竹,我的心裏就不舒服。


    我是個直性子,喜怒哀樂形於色。


    歐陽遠善於察言觀色,他見我心裏不悅,就打趣道:


    “老邪,你真的喜歡坐平板車?”


    “小毒,你胡說什麽呢!”


    “近水樓台先得月,你別瞞我了!”


    “我看是你自己對她有意思吧!”


    “老邪,喜歡就別要錯過,班長其實是個美人坯子,像她這種身材,永遠都不會變形,結了婚,會越來越性感!”


    “你腦袋瓜子一天不思進取,專想這些惡心的事!”


    “我沒你那麽崇高的理想和抱負,隻想將來在縣城有個鐵飯碗,找個喜歡的人結婚生子,平平靜靜過一輩子,那才是幸福!”


    “你是不是要我搬離她家?小毒,你放心,朋友妻不可欺!”


    “開玩笑的!你又急眼了!”


    我可沒有想過那麽多,我隻是覺得,隻要努力學習,就會考個好的大學,將來才能分配個好的工作。


    我也沒有什麽遠大的理想和抱負。既然,黃三木都能上大學,為什麽我就不能!


    歐陽遠的朋友很多。在學校的時候,我是他最好的朋友。但一出了校門,他就陪社會上的朋友玩。


    我分得很清楚,跟歐陽遠雖然是無話不談的朋友,但我們生活的圈子畢竟不一樣,而且,我內心一直很自卑,這種自卑是遺傳基因決定的。在學校裏,由於我成績優秀,我負責的每期黑板報都能獲獎,寫的文章都能刊在校刊文學的首頁發表,這讓我在學校成了名人。


    其實,我之所以在學校有名氣,並不是我真有多優秀,隻不過,老師和同學都知道,我有一個出國留學的哥哥!


    學校內比的是成績,社會上比的是金錢。學校裏原來也講背景!


    一個從鄉下來的窮學生,我知道自己褲包裏的錢,必須得省吃儉用,才不會挨餓!


    日子總會好起來的!


    我優秀的成績一直保持下去,定然會考上重點大學,將來前途一定光明。


    不知從何時起,每個周末,徐玉竹都會來找我,說是請教問題,實際就是來聊天,聊到肚子餓了,就叫我去三樓幫她煮飯炒菜。


    我不知道該怎麽拒絕人,我怕拒絕人後就把人得罪了。我這種身份的人,什麽人也不敢得罪,什麽人也不能得罪。


    不會拒絕,逃避倒是可以的!


    我想搬住處,但一想到徐玉竹與是同班同學,又是自己的班長,去其他地方租房子也不合適,何況,要找這麽好的房子也不容易,自己每個月三百塊錢的生活費,總是不準時,在這裏也沒人催房租,多好。


    周六的下午是不上課的,我在學校食堂吃了飯,就迴教室撲到桌上睡午覺,等到騾子到教室自習了,才把我吵醒。


    騾子是班裏學習最刻苦的,也是班裏最循規蹈矩的學生,他的性格很內向,不多言多語。


    斯斯文文的騾子,身材矮小,他不管多努力,成績都是中下等。他在班裏幾乎沒有存在感,倒是他寫得一手好粉筆字,每次抄黑板報時,才有人會想到他!


    驢子是騾子唯一的朋友,也隻有驢子記得騾子的真實姓名,但驢子和騾子之間,從來都不喊真名。班裏的同學和老師也同他們一樣,叫:


    “騾子——”


    “驢子!”


    有人這麽叫,騾子總是笑著迴答,一副人畜無害的樣子。


    驢子恰好相反,他不高興的時候,有人喊他:


    “驢子——”


    他就會發火,罵:“牲畜沒有教養,我姓張,叫張順利!”


    大家還是叫他——“驢子!”


    騾子就會安慰驢子,說:


    “姓名不就是個代號,你別生氣了,驢子!”


    奇怪,不管什麽時候,騾子叫“驢子”,驢子就是不生氣!


    驢子成績很差,不愛學習,他喜歡跟在歐陽遠的後麵,耀武揚威,他雖然自己不愛學習,但從來不影響騾子努力。


    周末,為了躲避徐玉竹,我都在教室裏待著,騾子就有了指導老師。兩個悶葫蘆在一起,卻變成了話癆。


    日子久了,我終於記住了騾子的大名:


    石傳雄!


    ……


    星期六天下午和星期天,學校食堂是不開餐的。我一般都在校門口的街上,吃綠豆粉或砂鍋飯。


    在學校大部分時間,我並不是在自習,而是除了學校和住處,我真找不到其他地方可去。我不是那種勤學苦練死讀書的學生,我也貪玩,隻是不習慣與人一起玩,喜歡一個人獨來獨往,或靜坐發呆,或爬到學校的後山頂上,看大江東去,胡思亂想。


    周末不迴去,徐玉竹以為我同歐陽遠出去鬼混去了,心裏很不開心。


    歐陽遠就不像個學生,活脫脫一個街上的混混。周末的晚上,在縣城的舞廳、夜總會,總能看到他的身影。


    曾經,歐陽遠邀請過我幾次,同他一起去玩,我都拒絕了。歐陽遠就再也不找我去瀟灑了。


    一個禮拜六的晚上,我剛迴房間,徐玉竹就來敲門,興師問罪:


    “你還是個學生會幹部,成天同那些不三不四的人鬼混,簡直不像話!”


    “瞎說,我在學校自習!”


    “我瞎說?這房間裏書桌也有,真想學習,用得著跑去學校!”


    “……”


    “沉默就意味著默認!想不到你還是這種人?”


    “我沒有跟歐陽遠去夜總會,我承認什麽了?”


    “哇——急眼了!你沒跟他一起鬼混,你怎麽知道他會去夜總會?”


    “我同你沒法解釋!你願意咋想是你的事,就算你去告訴班主任,校長,我也不怕!”


    “你還怕什麽?臉都不要了的人,有什麽畏懼的!”


    “……”


    “怎麽?無言以對了吧!”


    “你跟我出去,這是我的私人空間!”


    “這房子還是我家的呢!”


    “那……我搬,可以了吧!”


    我氣鼓鼓開始收拾東西,自尊心受傷了,準備連夜搬走。


    徐玉竹知道自己氣頭中說錯了話,心裏有些懊惱,嘴上卻不饒人:


    “小氣鬼,你還是不是男人!”


    我鐵青著臉,下定了決心,哪怕今晚睡大街,也要搬離這個鬼地方。我把被子卷成一個筒,從床板上抽出蛇皮袋,開始裝被子。


    “我說錯話了,對不起啊!黃楓林,我向你道歉!”


    “沒必要!”


    我繼續卷墊棉被,把墊單也一起卷到裏麵。


    徐玉竹見我真要搬走,急了,上前來阻止。


    我右手一揮,手背結結實實打在徐玉竹臉上。


    啪——


    徐玉竹捂著臉蹲在了地上。


    “你太狠心了,下手那麽重!我眼睛快瞎了!”


    “……”


    輪到我不知所措了,懊惱地歎著氣,望著倦宿一團的徐玉竹,伸出雙手想去拉,立馬感覺不妥,手又縮了迴來,雙手不停地搓著。好一會,我才蹲下身去,哆嗦著道:


    “我不是故意的,對不起啊,班長,我送你去醫院!”


    “黃楓林,你連女人也打?”


    “我不會打女人!我真的不是故意的!你要不要緊?不行我送你去醫院!”


    “我告訴你,黃楓林,我眼睛要是瞎了,你可得養我一輩子!”


    “我……我錯了!我認!”


    “記住你今天說的話!”


    徐玉竹抬起頭來,右眼紅紅,雙眼噙著淚,盯著我。


    我不敢看徐玉竹的眼睛,見她沒事,我鬆了口氣,想去扶徐玉竹站起來,又有些不好意思,我便默默地鋪起了床鋪。


    徐玉竹的嘴角輕輕往上一揚,右眼或許仍在痛,她右手捂著右眼,起身上樓去了。


    我見徐玉竹離開,忙把房門輕輕關上,還反鎖了,迴到書桌邊坐著,心有餘悸,趕忙拿起書桌上的白色軟包黃果樹,抽了支煙壓壓驚。


    第二天,窗戶上射進一縷暖陽,推開窗,窗台上堆放著一些飄來的桂花,香氣撲鼻而來,我坐在書桌旁,盯著圍牆邊上的桂花樹,有些心神不寧。


    門敲響了,我心裏又喜又怕。


    徐玉竹笑吟吟地站在門口。


    “我真的沒有同歐陽遠去玩,不信你可以問石傳雄!”


    “石傳雄是誰啊?”


    “騾子啊!”


    “騾子原來叫石傳雄!我隻知道他爸叫老石頭,人很憨厚,以前在街上拉板車,聽說現在身體不好了,就在喂鴨子。他媽媽像是個啞巴,不過會包皮蛋,她包的皮蛋特別香!他們家庭條件很不好,到現在還是住在破木房裏!”


    “我家也是破木房!石傳雄比我還強得多,媽媽還在,爸爸也在身邊!”


    “你這人有時真沒勁,總是喜歡瞎想,又沒有人嫌棄你!有時我真拿你沒辦法,關心你吧,又怕傷你自尊,不關心你吧,你可能又覺得我高傲,看不起人!”


    “……”


    “不說這些了,我媽媽同意了,以後這間房就給你留著,你就把這裏當成縣城裏的家!其實,我們都差不多,我打小沒有父親,我們誰也不要嫌棄誰!”


    “你眼睛還疼嗎?”


    “你今天陪我去秋遊,就不會疼了!”


    “……”


    “怎麽樣?”


    “你說的,不說話就是默認了嘛!”


    “想不到你這人也懂幽默!”


    “我又不是傻子!”


    “知道你聰明絕頂,就是聰明太過頭了!”


    “你挖苦我?”


    “你心裏太灰暗了,所以,要多帶你出去曬太陽!”


    “謝謝!”


    “不客氣,我也隻是想找個保鏢!”


    “保鏢?那你可找錯人了!”


    “我相信自己的眼睛,不會錯!實話告訴你,從明天起,上學你得陪我一起,下了晚自習你得跟我一起迴來!當然,我也請不起保鏢,你也知道這縣城有多亂,前幾天才有個女的被人奸殺了……我媽媽也同意了!你也不白幫,媽媽說把你房租免了,本來打算叫你同我們一起吃飯,又怕傷了你自尊心,以後,上學的路上,我請你吃早餐吧!”


    “……”


    被奸殺的是一位出租車司機,兇手已經抓到了,是一個癮君子,因毒癮犯了才犯下了不可饒恕的罪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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