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露為霜,霧氣騰騰。


    街道上的路燈,在濃霧中顯得格外昏暗。


    冬天的太陽總是起來得很晚,環衛工人們都把街道打掃幹淨了,天空才露出魚肚白。


    寒風一吹,枯葉又落了一地,縣城的街道上,垃圾永遠都掃不幹淨。


    除了環衛工人,早起的就是學生了。


    我和徐玉竹同往常一樣,邀約著一起去學校上學,行至十字路口,見到路邊圍著一群人,我們便趕了過去。


    “那麽漂亮的美女,就這麽死在了大街上,太可惜了!”


    “那麽冷的天,還穿得那麽暴露,一看都不是什麽好人!”


    “不會是坐台小姐吧?”


    “不……不是!她以前不是坐台小姐,我認得她,她原來在銀行工作,後來因為吸毒,工作就沒了!後來……”


    “毒品害人啦!”


    “誰說不是呢,前幾天晚上,北門坳有個老頭,他正要關店,一個癮君子來到店裏,居然搶錢!”


    “後來搶到了嗎?”


    “老人不給,他用菜刀背抵著老人的喉管,最後把抽屜裏的錢全拿跑了!”


    “報警了嗎?”


    “報個錘子警,兒子搶老子,咋報警啊?”


    警笛長鳴,由遠而近。


    警燈閃耀,霧氣漸漸散去。


    我想擠進去看個究竟,被徐玉竹拉了迴來。


    我說:“我看一眼就走!”


    徐玉竹有點不高興,說:“再美的人,死了有什麽看頭,不準看,再看把你眼珠子挖出來!”


    我還想往裏鑽。


    徐玉竹強拉硬拖把我拉著走了。


    我極不情願,隻能跟徐玉竹上學去了。我埋著頭,腦補著那種場景,一位性感的美人,衣衫不整,躺在街邊……


    徐玉竹鬆開我的手,罵道:“男人,沒有一個好東西!”


    在校門口外,街道的包子鋪前,隻見包子鋪鋪門緊閉,再也看不到往日熱氣騰騰的包子。


    徐玉竹有些懊惱。這家的肉包子非常好吃,特別香,讓人吃過之後,迴味無窮,總是還想吃。


    “別看了,這家包子鋪老板被抓了,以後,再也吃不到令人留戀的包子了!”


    歐陽遠不知從何處冒出來,拍了拍我的肩膀,說:


    “老邪,剛才看到風景沒有?”


    我裝傻:“什麽風景?漫天的晨霧!”


    歐陽遠歎了口氣,道:“太可惜了,燕子前幾天還跟我跳過舞呢,今天早上就死了!”


    徐玉竹白了歐陽遠一眼,對我說:


    “包子沒有了,我們去吃粉吧!”


    歐陽遠笑道:“鴉片煙殼吃上癮了,要吃粉了?”


    徐玉竹道:“什麽鴉片煙?”


    歐陽遠說:“這家的包子,餡裏加了鴉片煙殼,昨晚被抓了!”


    徐玉竹恍然大悟,說:“難怪,我每天都想吃他家包子,吃不到心裏還難受!”


    歐陽遠說:“班長,幸好這包子鋪封了,要是真上癮了,可就麻煩了!”


    我們三人進了牛肉粉店,都要了碗綠豆粉。


    牛肉粉店裏,食客都是學生,都在討論十字路口美女的死因,和打聽包子鋪關門的原因。


    這時候,歐陽遠就像個權威專家一樣,宣布這兩件事的結論:


    “這兩件事的起因,都是鴉片造成的結果,不同的是,包子鋪不該放鴉片殼,那個女人不是被奸殺拋屍,可能是吸毒過量又喝酒才死的……”


    牛肉粉錢是歐陽遠付的,他付三碗粉錢的時候,對老板開玩笑:


    “老板,包子鋪是不是你舉報的?”


    “歐陽小老大,這可開不得玩笑,我可不做這種不道德的事啊!”


    店老板一邊找好零錢,遞給歐陽遠,還拿出硬遵來招待他。


    歐陽遠也不客氣,抽了兩支,揚長而去,追上我,給了我一支。


    徐玉竹有些不高興,訓我道:“都到校門口了,還抽,你還有點學生的樣子沒有!”


    歐陽遠拉住我,朝徐玉竹道:


    “學校還不讓談戀愛呢,為什麽有些人還要帶頭呢!”


    徐玉竹臉上無端紅了,嗔怒道:“歐陽遠,你嘴巴放幹淨點!”


    歐陽遠嘻嘻一笑,道:“班長,我們就在校外抽,學校就管不著了吧!”


    徐玉竹瞪了我一眼,甩手走向校門:


    “我懶得理你們!”


    我見徐玉竹生氣了,我想跟上去。


    歐陽遠拉住我,生氣道:


    “老邪,見色輕友,這可不是你的作風喲!”


    我望著徐玉竹的背影,說:“小毒,我跟她……不是你想的那樣!”


    歐陽遠笑道:“兄弟間,說這些,你真同班長談朋友,我替你高興著呢!”


    歐陽遠掏出打火機,我叼著煙靠了過去,我們就站在路邊,開始過煙癮。


    校門口,有家小賣鋪,小賣鋪有散煙賣。


    驢子去小賣鋪,花了兩毛買了支軟遵,借小賣鋪的打火機,點了煙,叼著來到了我們的身後。


    不一會,抽煙的隊伍有十來個人,隻見煙霧繚繞,蔚為壯觀!


    我吸完煙,迴過頭來,不由大吃一驚,身後幾乎都是我們班的男生。


    同學們朝我笑著,仿佛在說:


    “跟學習委員學習,看齊!”


    吸完煙,同學們擁簇著歐陽遠和我,浩浩蕩蕩走進學校大門。


    ……


    接連幾天,縣城發生了多起搶劫案,搶劫者都是癮君子。極少的搶劫者是在夜深人靜對陌生人下手,大多數搶劫者都是對自己親人動刀,他們一旦癮犯了,便不管不顧。有丈夫對貧賤的妻子動拳腳,全然不顧饑寒交迫的妻兒,把好不容易掙到的活命線,拿去過癮;有兒子全然不顧年老的父母親,拿著刀子自殘,逼父母親拿出他們微薄的退休金;更有甚者,把刀架在親人的脖子上……


    元旦臨近,一年一度的掃毒行動,在縣城裏展開,一個月不到的時間,就抓了一百多號人。


    這些消息,都是歐陽遠講的,說是領導定了指標,要抓夠一百零八個人才算完成任務。


    為什麽偏偏是一百零八個販毒或者吸毒人員,不多不少,沒有人能解釋得清楚。我想,肯定是領導喜歡看《水滸》,剛好水滸傳一直在縣電視台轉播,所以就定了這個數。


    縣城似乎安全了許多。


    一天晚上,上完一節晚自習後,我同往常一樣,跑出校門,花了一毛錢,買了支便宜的散煙,去陰暗的角落過煙癮。


    我剛抽了幾口,就被三個社會青年給圍了,他們似乎就是在等我。


    一把黑洞洞的槍口對著我的胸口。


    “你是叫黃楓林吧!”


    我害怕極了,不停地點著頭。


    “黃楓林是吧!聽說你很屌!”


    一個耳光打在我的左臉上。


    “知道錯了沒有?”


    我來不及點頭,右邊臉也開始熱唿唿地疼。


    “跪下——”


    男兒膝下有黃金。我不敢還手,但站著的勇氣還是有。


    “三位大哥,我可沒有得罪你們啊!”


    “什麽?你小子還不識趣!”


    沒有拿槍的兩個青年,開始對我拳打腳踢。


    我雙手抱著頭,蹲在地上,任憑他們暴揍,不還手,不反抗,也不吭聲。


    倆人打累了,終於停了手。


    拿槍的把槍收到腰間,踢了我一腳,不偏不倚,剛好踢到我的下巴。


    我仰坐在地上,嘴角開始冒血。我仍然不吭聲,用手背不停地擦著嘴角的血。


    “小子,你記住了,以後離徐玉竹遠點,否則見你一次,打你一次!”


    “聽到沒?我大哥說話呢!”


    “你也不看看自己什麽德性,敢打我們大小姐的主意,呸——癩蛤蟆想吃天鵝肉,你個鄉巴佬,也不撒泡尿自己照照!”


    一口濃痰吐在我的頭上,三人揚長而去!……


    徐玉竹見我一直沒迴教室,就出來找我。徐玉竹走的是靠校門口的樓梯,她去校門外,沒有找到我,就悻悻地迴來了。


    我看到徐玉竹了,故意躲她!我惹不起她,我隻能躲!


    我去衛生間,洗了下臉,漱了下口,從另一個樓梯上二樓,迴到教室,我氣鼓鼓把書桌上的書放進書包,見徐玉竹的座位上空著,猜她又是去找我去了,便氣衝衝背著書包從剛才的樓梯下樓。


    我剛下二樓,徐玉竹從另外一個樓梯上了二樓。


    我被人打的時候,驢子正在小賣鋪外抽煙,打我的人他認識,他惹不起他們,所以就裝著沒看見。


    徐玉竹迴到教室,見我桌上的書也不見了,就來到我的座位前,小聲地問驢子:


    “他人呢?”


    “走了!”


    “他沒事吧?”


    “我看他樣子是身體不舒服……應該沒事!”


    歐陽遠一如既往晚自習逃課,新書桌上空空如也!假若歐陽遠同我在一起,我就不會被人欺負了!


    我恨死歐陽遠了!


    在十字路口,我居然遇到了歐陽遠。歐陽遠叼著煙,和幾個社會上的青年,帶著三個打扮得過份成熟的美少女,正準備去夜總會唱歌。


    歐陽偉看到了我臉上的傷,便拉住我,氣憤地問道:


    “老邪,誰他媽那多大膽,敢打你,我看他媽的是不想活了!”


    我心裏有氣,被人打又是丟臉的事,就有些不好意思,尷尬地笑了笑,說:


    “我沒有被人打……是天太黑,在校門口外樹蔭下抽煙,沒看清,腳踏空了!”


    歐陽遠抽了支煙給我,拍了拍我的肩膀,他似乎看出了我的不對勁,安慰我道:


    “老邪,我們是兄弟,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有人欺負你就是在欺負我,你放心好了,二十四小時內,我一定把打你的人揪出來,現在,忘掉這些不開心的事,我們一起去夜總會發泄發泄!”


    幾個社會青年圍了上來,口裏滿是江湖義氣。


    “遠哥的兄弟就是我們的兄弟,在這個縣城,誰不給遠哥麵子,我們就讓他在這縣城裏消失!”


    “哪個舅子吃了熊心豹子膽!敢在太歲頭上動土!”


    “這個事情不能就這麽無聲無息了,遠哥,你放心,最遲明天中午,我就給你把人找出來!”


    “遠哥,明天我就去鄉下,搞兩支左輪迴來,不過子彈,子彈得你遠哥自己想辦法!”


    “不就幾發子彈嘛,遠哥的大哥在公安局,什麽樣的子彈會沒有,遠哥,你說是吧!”


    歐陽遠不說話,大家仍在七嘴八舌。


    “……”


    我看著那幾個社會青年,比歐陽遠還大好幾歲,都一口一個“遠哥”叫著他,眼裏有些看不慣,我不屑與這些人為伍,便對歐陽遠說:


    “小毒,謝謝你,這事算了,你們去玩吧,我迴去了!”


    歐陽遠知道我孤傲的脾氣,也不勉強,便朝我揮了揮手,帶著兄弟夥朝桃花源夜總會走去。


    我獨自一人,邁著沉重的步伐,迴出租房。


    一個人問歐陽遠:“老大,你朋友太不給臉了,這事還辦嗎?”


    歐陽遠笑了笑,道:“在社會上混,除了講義氣,還得有靠山,你們可別小看他,他的親哥是我們這個縣第一個去m國的留學生!他背後的圈子,比我背後的圈子能量大得多!何況,他成績非常優秀,長期是我們班的第一名,明年一定會考上重點大學,同他搞好關係,絕不會吃虧!”


    “哦——老大,還是你精明,想事情想得遠!”


    “真看不出來啊!他穿得破破舊舊的,真想不到……”


    “想不到的還多呢!”歐陽遠道:


    “你們還不知道吧,這個縣城的大哥大的女兒,非常喜歡他!”


    “遠哥,他可是你的情敵啊,你還幫他?”


    “你懂個屁,老大這是講義氣!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老大還會缺女人嗎?”


    “……”


    歐陽遠一直笑咪咪的,不說話。


    徐玉竹上完晚自習,迴到家,推開院門,見我的房間裏沒亮燈,敲了好一會門,仍不見有反應,以為我還沒迴來,心裏就不開心,生起了悶氣,上了三樓。


    我還在生氣呢!我更怕再跟徐玉竹一起,我的小命就該報銷在這縣城了!


    這個縣城裏,不僅有長長的、明晃晃的馬刀,還有黑洞洞的槍口!


    我可不想被人背後捅刀子,遭黑槍!


    翌日一早,徐玉竹見我沒有等她,便對我有了意見,在教室裏,她再也不用正眼瞧我了。


    我鬆了口氣,這樣下去,說不定我的小命就能保住了!


    晚上,上晚自習的時候,歐陽偉又消失了。


    我再也不敢出校外去抽煙了,課間休息的時候,就去男學生廁所裏躲著抽。


    我想好了,這個周末,我就搬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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