領工見狀,賊笑道:“老許,你真不識逗!我會要你的煎餅麽?難道我連煎餅都沒吃過!這煎餅還算個好東西了!你看我這桌上,要魚有魚,要肉有肉……跟你開個玩笑,你還當真了!”語聲未落,領工伸手將炕上的半包煎餅甩給許長荏。由於領工動作突勁,加之其故意使壞,未將布包紮束起來,許長荏雖急步去接,但一甩之下,煎餅已是散飛開去。盡管許長荏接住了布包,可煎餅卻多半落在了地上。領工瞥了一眼地上的煎餅,故裝詫訝向許長荏道:“老許呀!你怎這般笨拙,連幾張煎餅都接不住!咳!人不服老,不行啊!”言畢,領工喝了口酒,吃起鮮魚嫩肉來。那副表情就好像方才什麽事也沒發生過一樣。文朔見狀,心頭怒起,一縱身落在領工身側炕邊。領工正在吃喝,突見黑影現於近前,不禁嚇了一跳。


    許長荏深知文朔自幼習武,是候寱村及周邊眾村落公認的“孩子王”。而且文朔性情剛義,愛抱不平,這一縱定是要與領工“武辯”的了。不待文朔出言動手,許長荏急拉文朔離開領工,繼而將布包遞給文朔,拾起地上的煎餅,向文朔輕聲道:“天保!領工惹不得!方才之事,對於我們這些勞工來說,算不得什麽!你以後見慣了,就好了!”許長荏哄勸著文朔,生怕文朔尋領工爭辯是非。領工見許長荏將文朔拉走,文朔未來理論,不禁麵現輕蔑之笑,並嗤之以鼻。


    許長荏將拾起來的煎餅清理幹淨,與布包內的煎餅放在一起。文朔則將布包紮束放好,與許長荏相近而坐,吃起糙餅來。文朔雖在家中餐食亦為粗糧,卻未料到此處的糙餅吃起來甚是劃口刮嗓,費嚼難咽。


    文朔口厭糙餅,心惡領工,憤懣間想起父親在家對自己的訓言教語:“天保!勞工之苦,在身亦在心!你若能吃得此苦,亦是一番收獲!切記!身為勞工,即做勞工事!絕不可以功討公,亦不可以功對工!你應盡力做工,為你許伯一家多領些工錢迴來貼補家用!倘若你不改莽撞秉性,惹事生非!你不僅不能助你許伯脫困離難,反而會引害招禍與許家!你自忖為之!”文朔念及父言,思之此來乃為相助許家,隻得忍心耐性,遜邪避惡,圖成正事。


    眾勞工吃完飯,閑話一陣,領工厭煩道:“有什麽好說的?還不睡覺!挺精神啊!都不累,是不?明天都早點兒出工!”眾勞工聞言,立時收了聲,打開鋪蓋,躺在了大炕上。領工將工棚內的油燈吹滅,不久眾勞工漸漸睡去。文朔聽著屋內的唿嚕聲,咳嗽聲,呻吟聲……心內實是煩亂,輾轉反側,久久不能入睡。


    第二日,天未啟明,夥夫第一個起身燒水做飯,大鍋內煮著菜湯,籠屜上蒸著糙餅。“都別挺著了!快起來!等我給你們穿衣服,喂你們吃飯啊!昨晚上不都挺精神的麽!”領工站在工棚內大聲嚷著。眾勞工聞聽叫嚷之聲,陸陸續續穿好衣服,迷迷糊糊端著大碗盛了菜湯,拿起糙餅,或蹲或坐,或聚或散,吃喝起來。


    吃完早飯,眾勞工提著水罐餅袋向工地行去。許長荏帶著文朔邊行邊講,山上的勞工叫做開石工,負責將石料從山體上開采下來;山下的勞工叫做運石工,也就是他們,負責將粗石料運至修石場,或將精石料運至塑石場;修石場的勞工叫做修石工,負責將粗石料修整成精石料;塑石場的勞工皆是石匠,負責將修石場運來的精石料雕鑿成各種石像石獸,石器石具……


    眾勞工到達工地,領工將工事分派完畢,便站在高處指揮眾勞工勞作。文朔被分與三個年輕後生一起去扛運石料。文朔與三人互通姓名,那三人分別是勞大力、勞執力與苦角(jué)鬥(dou),其中大力與執力是同胞兄弟。四人中大力與角鬥年紀稍大,共用一條木杠在前,執力與文朔年紀稍小,共用一條木杠在後。捆縛石料時,大力與角鬥特意將其二人一側的麻繩向石料中心偏近處捆縛,以讓執力與文朔少些負重,此乃強大照顧弱小之意。


    此番在候寱村起程前,許長荏便已告知文朔在石場隻要應付一月即可,不必過於賣力,累了便去休息一會兒,倘若有領工監工斥責,不必與其理論,迴來接著幹活便是。文朔雖是口中應承許長荏之言,但心內卻想,石場又不是戰場,即便是戰場,我亦要勇往直前,豈能屈弱示人!因此第二趟扛運石料時,文朔要求將前後麻繩均縛,工友不必時時善意照顧。大力、執力與角鬥見初來的小工友頗為自強,皆甚欽欣,隻半日文朔便與三人很是親近了!


    文朔與勞、苦工友勞作半日,雖覺肩頭熱痛,體力卻還充沛。待至正午,文朔與眾運石工來至放置水罐餅袋處,大家或蹲或坐,或聚或散,吃喝起來。許長荏與文朔坐在一處,向文朔問道:“天保,累著沒?要是受不了,千萬別撐著!”文朔笑道:“許伯不用擔心,這工小侄做得來。”許長荏聞言點了點頭,繼而輕輕歎了口氣。


    眾勞工食方入腹,水才過喉,領工便催促眾人起身出工。眾勞工心無思,頭不想,麻麻木木再赴辛勞地。


    眾勞工辛勤勞作,耗氣消神,拚勁搏力,汗雨擊塵,不覺間時至傍晚。此刻日將西沉,月欲東升,其景可觀,其色當讚。且眾目遠瞻,諸耳近聞。那番妙景實可謂:


    夕陽繪霞美,


    遠山熠金輝。


    遙水淺唱來,


    笑約月友家。


    如此怡人悅心之景,隻恐天上神仙亦要留戀,可眾勞工卻無一人移目留心於此。眾勞工披汗裹塵,踏疲拖憊,陸陸續續迴返工棚。


    此後,文朔每日與勞、苦工友扛運石料,四人互幫互助,漸越生疏。一日傍晚,文朔與許長荏一起在工棚吃完糙餅,喝畢菜湯,大力、執力與角鬥來至文朔身邊閑談起來。大力道:“天保,許伯說你是替正誠頂工的,你隻在石場出一個月的工,是麽?”文朔道:“正是!”角鬥道:“天保,你此前可做過力工麽?”文朔道:“弟此前未曾做過力工!”執力道:“天保,你此前不知石場之苦麽?”文朔道:“此前,我曾聽正誠哥講過石場之事。”執力又道:“你既知此間之事,為何來此自討苦吃?”文朔道:“弟與正誠哥自幼同村,情同至親,如今兄有難處,弟怎忍旁觀!”大力、執力與角鬥三人聞言,皆心生欽親之感,齊道許諾好造化!竟有如此異姓同心的好兄弟!其眾好生羨慕!


    文朔見三人如此言說,向三人拱手道:“三位兄長若不嫌棄,弟亦願與三兄做同心兄弟!”二力一鬥聞言歡喜,齊道:“好!從今後,咱們就是異姓同心的好兄弟!”此後,四人同吃同住同勞作,可謂形影不離,與眾不同。


    文朔在辛醒山勞作數日,恰遇石場訂購石料的買家及訂購石料的批量增加,石場督工決定延長眾勞工的出工時間。眾勞工每日天未啟明,便要被領工叫醒,天光微現,便要到達工地勞作,至晚,工地則點燃篝火及火把,讓眾勞工在忽明忽暗的火光下繼續勞作。


    如此十餘日,疲憊不堪的執力身染勞疾,咳嗽不止,精神不振。大力便為執力向領工請假休工,可領工道:“大家都是一樣的人,你兄弟累,別人不累麽?別人能堅持幹活,你兄弟為何不能幹活啊?我讓他休工,別人來請假,我如何應對?最近工量大,工期緊,你也休工,他也休工,大家都躺在炕上當大爺!那工地上的活等誰去幹啊?那石頭能自己長腿長腳滿地跑麽?那工錢能自己從天上掉下來,往你們身上砸麽?既想多偷懶,又想多領工錢,有這等好事,除非在你自家的石場裏!在這裏,休做此等美夢!……”領工聞聽大力開口請假,登時將練就多年的言刀語劍,一股腦擲向大力。


    大力道:“既然是請假休工,我三弟自然是休工一日,便扣除一日的工錢。怎會是既想休工,又要工錢呢!”領工怪笑道:“休工一日,扣除一日的工錢,那是以前!此時工量大,工期緊,休工一日,需扣除五日的工錢!你家老三舍得這麽多工錢被扣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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