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迷了好幾迴路,才走到了三塗河邊來。


    豈料這次來三途河,竟然腥風撲麵,惡臭難堪。


    他掩住口鼻快速走過,避開了各種鬼魂精怪,借著鬼道士送的一點鬼氣,支撐到了神鬼大門前。


    此次過來,山河便將神鬼大門細瞧了一番,這麽一看,森森陰氣的圓拱形大門,狀似白虎開口,煞氣頗重,奇兇無比。


    他在門前靜佇片晌,正要向裏頭邁進時,冷不防被一把抱住了,山河一驚,隨即又揪心了。


    “不能進去!”


    朝天歌的聲音在耳後傳來,氣息有些不穩。


    山河抿了抿唇,垂首道:“我……對不起,你好不容易把我帶出來……”


    “發生什麽事了?”朝天歌小心翼翼問道,“是因我對你說的那些事嗎?”


    他聲音裏頭透著緊張,全身一瞬繃直了:“我收迴那些話,還來得及嗎?”


    山河拍了拍他的手,苦笑道:“不是,你能向我提及過往,我求之不得,也很開心,說明我還是值得你信賴的啊。隻是,我也難過,為何不能在你年少時遇見你,那樣我也能讓你銘記心中了。”


    聽著這話,朝天歌有些無措,本想和盤托出,解釋清楚,又聽山河道:“我進鬼淵,是因為我阿爹阿娘……”


    朝天歌不由怔了怔,道:“你為什麽不與我說?”


    “我……鬼淵很危險的。”他把語氣盡量放得輕鬆一些。


    “明知兇險,你還一個人過來送死?”


    “可我要把阿爹阿娘帶出來啊,他們……”


    手背上似有水珠滴落,朝天歌一驚,立馬將他轉過身來,但見他已淚眼朦朧。


    心被掐了一下,朝天歌道:“你聽我說,他們不在裏麵,你不要進去……”


    “鬼典簿都查過了,我阿爹阿娘正在鬼淵深處受難……”


    “鬼典簿?!”


    “所有死去的人來幽冥,都會去典簿司報到,我阿爹阿娘也不例外,但我不知他們怎麽就被發配到了鬼淵深處,我要弄明白,我要找到他們……”


    山河止住哽咽的聲音,淚水在眼圈打著轉,朝天歌抓著他的手臂,神色凝重道:“一定是鬼典簿出錯了,你爹娘根本不在裏麵。”


    “典簿司那種地方怎麽可能出錯?我答應你,找到他們就立即出來……”他似有掙脫之意,“阿爹阿娘的死,使我抱恨終天,我既已糊塗了三百年,這一次說什麽,我都要找到他們,就當我這個不孝子,為他們做最後一件事……朝天歌,你放開讓我進去。”


    朝天歌抓他的手更緊了,凝重的神情中暗含著悲傷,道:“山河,你冷靜些,你阿爹阿娘都已投生去了!”


    “我知道你不想我進去,可是,阿爹阿娘就在裏麵受罪,你叫我怎麽能當他們都投生去了?我要自欺欺人到何時啊?”


    “山河……”


    “你們宵皇族規的‘敦人倫’是如何說的?朝天歌,你比我更清楚,你會理解我的心情吧?”


    朝天歌凝眉注目,眼裏的波光在亂顫,山河總是能拿他定下的規矩來試圖說服他。


    可他又豈會不知?


    失去至親的那種深入骨髓的刺痛感,他怎不理解?


    但這次的事實,也絕非山河想的那般,奈何朝天歌也不知該從何解釋起,他自己都用了許多時日,才慢慢接受一些近似荒謬的事實,讓山河一時半刻接受,難於摘星。


    “你不信我,信鬼典簿?那我們去找鬼典簿問清楚!”朝天歌有些急了,抓起他的手,就要往迴走。


    山河掙脫開了,道:“我人已經到了,興許轉頭就可以看到他們……”


    朝天歌握緊了拳頭,臉上卻沒有怨憤神色,用近乎懇求的口吻,道:


    “我們先離開此地好麽?這一次,我一定好好和你解釋清楚,總之,你要相信你阿爹阿娘是去投生了。”


    這樣的大祭師,真的好陌生……


    此刻,山河甚至覺得他是處在一個謊言精心編織的幻象中,他看不清到底孰是孰非,自鬼淵深處再見朝天歌起,陌生與熟悉的感覺總是來迴切換著,刺激著他那敏感的神經。


    偏偏對方的眼神少了往日的涼薄後,也少了那份眾生的共情力了,變得冷血甚至是嗜血,但對山河的情感卻無由來的深沉,讓他有些難以適應,尤其是此時此刻,對方好似不能與他思想相通,甚至是互相違逆。


    好亂,真的好亂……


    山河心中雜念叢生,他垂下了目光,往後退了退。


    朝天歌的視線緊隨,心窩如刀戳著。


    “朝天歌,我很想相信你,若有可能,我願永遠都信你……”山河咬了咬唇,“但這件事,請你不要阻止我。有些事我必然要去做,有些真相,我一定要知道!”


    朝天歌言語懇切道:“若你執意要進去,那請讓我陪你。”


    山河見他已把三塗拿了出來,心下一凜,連連搖頭,抗拒之意驟顯。


    那十萬鬼魂祭刀之事,還是讓山河惶惶不安。


    在此之前,他懷抱一絲僥幸的念頭,他的爹娘,應還在鬼淵深處,決然不會成為了刀魂,是故,他想前往尋找。


    若是不幸在至頂的壘屍中發現了他爹娘的魂屍,至少,獨他一人承受不幸的慘痛。


    他不想連朝天歌也背負這種沉重的情感,他也不想從此二人情誼不再。


    何況,他還擔心著冥王一事,若是朝天歌再從鬼淵殺出,那會變成如何,他難以想象,也不敢想象。


    看他又要陷入拒人千裏、伶仃孤苦的狀態,朝天歌好似突生反骨,已到了忍耐的極限,終於抑製不住疾然上前,緊緊將他扣在懷裏,似抱著一個隨時會死掉的人一般,那樣濃烈的不舍的情感驟然噴發出來,一發不可收拾。


    “朝天歌你……”山河有種肋骨斷裂的錯覺,他被箍得喘不過氣來,奈何無靈力傍身,又力不及他,掙紮了片晌,心下一橫,在朝天歌脖上狠狠咬下一口。


    朝天歌眉梢一抖,箍得更用力了,山河也是緊咬著不鬆口,哪怕是咬破了皮滲出了血。


    他是打定主意,對方不鬆手,他便不鬆口了。


    朝天歌囁嚅道:“山河……你阿爹阿娘是真的出了鬼淵,脫離了苦海,跨出了神鬼大門,過了三途河,投生去了……”


    這是他心底最渴望的,可渴望又並非是現實,山河淚如泉湧,一刻沒有鬆口。


    “是我,送他們離開的……”


    朝天歌的話讓他心頭一瞬空白,山河倏地鬆口,嘴角還掛著血跡,全身頓時僵住了。


    朝天歌也鬆了手勁,卻沒有要放開他的意思,所幸山河也終於要冷靜下來了。


    樁樁陳年往事湧上了心頭,朝天歌深吸一口氣,要向山河坦誠了:“當年,你阿爹阿娘確實是在鬼淵深處,我見過他們。”


    這不似朝天歌的軟語撫慰,山河的心跳得愈來愈快了,更大的匪夷所思的真相,昭然若揭。


    “你幾時見過他們?幾時的事?”山河戰戰兢兢地問道。


    朝天歌終於鬆開了懷抱,扶著山河肩膀,眸中布滿血絲,紅得怵目驚心。


    他在強忍著腹中的絞痛,卻控製不住戰栗發抖,抓著山河的手臂微微下滑,難受得弓起了背。


    “朝天歌?”山河眸中頓失光澤,匆忙扶住即將倒下的朝天歌。


    “對不起……”他咬著牙,手臂緊捂住腹部,疼痛難耐。


    一定是傷口裂開或者鬼符失效了!


    山河緊忙就地放他躺下,一邊把脈,一邊安撫道:“不要緊張,不要緊張,放鬆放鬆……”可他自己的語氣卻一點也不放鬆,甚至有些手足無措了。


    朝天歌蜷曲著身子,微微發顫,緊抿著唇,不讓自己哼出半聲。


    山河屏住唿吸,其脈象顯有感染之症,定是那日從鬼淵出來,一路受了不少的感染。


    他心慌地緊握著對方的手,道:“你再忍忍,很快……”


    忽想起了鬼伺來,山河急喊了聲。


    鬼伺似隨時待命般,一聲便出來了。


    “快!快找道長幫忙!到三途河邊找!”


    山河這一聲落,鬼伺很快沒了蹤跡。


    “對不起……”山河滿心愧疚地道歉。


    “該說對不起的,是我……”朝天歌雖是側躺蜷縮在地,眼角的餘光卻一直在山河身上。


    “你不要說這樣的話,先解決了你的傷再說。”


    朝天歌悶哼了陣,吃力地道:“你不是……一直想知道……三塗的主人嗎?”


    “等你傷好……”


    山河話未盡,朝天歌截口了:“我就是……”


    “鬼刃之主不是朝然嗎?不是他留給你的嗎?”山河脫口而出,眼下他已沒心思去迴想從前的種種跡象了。


    “是……”朝天歌有氣無力地應了聲,“是我、都是我……”


    山河驚奇一愣,旋即眉頭緊擰,感覺有些亂糟糟的:“什、什麽都是你?”


    朝天歌唿著氣,喘了一陣,盡量讓自己的聲音清晰些,徐徐道:“我說,我就是朝然!”


    “……”山河突然鬆了手,朝天歌的手垂落下來,他兀自捂著腹。


    “不!這不可能!你是朝然……那他呢?朝天歌呢?!”山河麵如土色,感覺心都快跳出來了。


    他不信這些時日的相處,竟是跟朝然……


    “山河……”朝天歌牙關緊咬,抽出一隻手去抓山河。


    山河見狀,二話不說重新握緊了他的手,似乎對方隻要抓著他的手,就能安心些。


    朝天歌再次承認道:“我也是朝天歌……”


    山河徹底懵了!


    “……‘天歌’為字,‘然’為名……”


    五雷轟頂!


    山河已是全然接不上話了,一時之間心亂如麻,頭痛欲裂。


    他想過了所有可能,甚至給他們找了許多理由解釋一切現象,卻怎麽也想不到他們三個會是同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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