焚川幾乎被玄門中人翻了個底朝天。


    但隨著搜尋的深入,眾人愈加發覺宵皇之地,處處潛藏著危機,不是奇怪陣法就是尋常難見的詭譎之態,若不是隨行巡司領著道,估計鮮有人能安然離開。


    眾人待裏裏外外搜尋了幾日無果,便都悻悻然陸續離開了。


    雲追月在巡司口中得知祭台的事,也都一直在焚川逡巡著,山河曾拜托他要給其收屍,可如今尋了幾日也不見任何蛛絲馬跡。


    他悵然若失地踽踽走著,喟歎世事無常,才分別不到幾日,如今參商永隔,實在痛心疾首。


    焚川深山野林居多,找人實在難找,臥雲劍也懈氣了般,這幾日來都穩穩待在鞘裏,沒有任何動靜,更別說靠它能感應到什麽。


    山鳥鳴澗,溪水潺潺,薄霧繞林,雖是滿目青翠,終觸景傷懷。


    清脆的鳥鳴聲中,夾雜著陣陣嗚嗚悲咽,雲追月以為是自己的錯覺,直到趟過溪流,見著溪水邊蹲著一人時,他才知是那人發出來的哭聲。


    “老丈!”雲追月認出了那人的背影,是一壺老道。


    老道慢慢轉過身來,兩隻大腫眼開了道縫,瞥見是雲陸道長,一張哭臉終是揚起了點久違的笑容,隻是過於勉強,看起來有些啼笑皆非。


    雲追月奔了過去,看老道模樣更加憔悴了,也不由得心疼了起來。


    “老丈……”他不知該說點什麽好,“你,還好嗎?”


    老道嗚嗚著道:“雲陸道長,你、你來遲了……”


    “我……對不起!”雲追月神色黯然地低下了頭。


    “早知道是這樣,老漢我……我打死都不讓仙人來這兒的,”老道自責連連。


    “你說,這好好的,怎麽說……沒了就沒了呢?還有啊,不是說那宵皇祭師跟仙人的關係很好嗎?他怎麽下得去手,怎麽就把我仙人給散魂了呢?!”


    他想不明白之前還布下結界、不讓山河以身犯險的宵皇祭師,怎麽就當眾給他帶上枷鎖,置他於死地呢?


    自朝光口中得知當日之事時,雲追月也是震驚不已。


    山河在眾人麵前承認自己是殺人妖孽,可想而知是死路一條的,可他為何要承認又或者為何要冒認呢?


    “仙人有神力護體,怎麽會有事呢?”老道喃喃自語著,“是不是老漢我心不夠誠,沒能給仙人鑄個金身啊?那你倒是托個夢告訴老漢我啊,缺點什麽,你好歹也說一聲啊,老漢我、我少活幾年都給你置辦上啊……”


    雲追月內心悱惻,聽著老道這麽絮絮叨叨的,他的眉頭深鎖,道:“老丈,你真的認為他死了麽?”


    老道似乎沒聽清,側了側耳,聽他重複了遍:“你信不信他還活著?”


    老道心裏咯噔了聲,忙道:“仙、仙人還活著?!”


    雲追月環顧了周遭一眼,小聲道:“聽聞當日那陣大風在此地附近落了腳,可我已尋了數日,卻找不到任何跡象,若他真的被風吹走了,理應能見到屍身……”


    “屍身”二字他消了聲。


    老道愣楞地看著他,未幾,他恍然問道:“雲陸道長的意思是宵皇人說謊,仙人根本就沒有被風吹走?!”


    雲追月道:“這不是重點,重點是‘找不到’。”


    老道反應過來,急了道:“那都找不到了,那、那不就是、不就是……”


    雲追月緊忙道:“老丈,你先聽我說,杳無音信不一定是壞事,倘若他是被高人救了呢?”


    老道細想確實有理:“言之有理!那至少還有一半活著的可能?”


    見雲追月點了點頭,他終於又有了絲希望,趕緊捧了水洗臉,讓自己精神精神,“那老漢我得清醒清醒,整成這般模樣,仙人可認不出我來咯。”


    雲追月有些苦澀地笑了笑。


    這時,林間傳出一陣馬蹄聲,雲追月隨即斂神,玄門中人不都已撤出焚川了麽?


    老道起身甩了甩手,看他一下嚴肅了起來,又聽著動靜,於是急問道:“什麽情況?”


    他說這話時,一隊人馬就從裏頭出來,馬上的人翻身下來,牽馬飲水。


    “要跑嗎?”老道小心翼翼問道。


    “不,不用。他們是宵皇巡司。”雲追月看到了熟人。


    今日負責焚川內巡查的是朝光一行七人,恰巧他也往這邊投來一眼,見著雲追月就匆匆過來了。


    “宵皇人?他們要來趕盡殺絕了?!”老道一瞬提高了警惕,敵意滿滿。


    見此,雲追月解釋道:“老丈不必緊張,他們並無惡意。”


    “哼!老漢我信不過他們!”老道狠狠道,“宵皇就沒好人!!”


    這話偏被過來的朝光聽見了,他定住了腳步,臉上剛起的笑容逐漸消逝了。


    “巡司大人……”雲追月怕起誤會,剛要解釋,朝光便對他作揖道:“雲陸道長,朝光奉命封鎖焚川一帶……”


    “看!他們要來趕走我們了。”老道甚是不悅。


    朝光定定的目光看他,雲追月頷首道:“好,我們這就離開。”他轉臉對老道,“老丈,我們走吧。”


    老道重重哼了一聲,朝光欲言又止,其餘幾個巡司牽馬而至,紛紛向雲追月作揖行禮:“雲陸道長!”


    雲追月認得他們幾個,當夜抓屍煞時和他們有過一麵之緣,他隨即還禮。


    老道不屑於與他們打招唿,冷冷地別過臉去。


    巡司們還在好奇這老漢是何許人也時,上下打量了一遍,就看到他腰間的黑色錦袋了。


    其中一人拉過朝光,盯著老道不知在他耳邊說了句什麽,但見朝光的目光也落在了老道的腰帶上。


    這目光齊刷刷聚攏過來,要老道不在意那是假的,他有些站不住,就往雲追月身邊躲了躲,衝他們嚷道:“你們幹什麽這麽看著老漢?別看我老就好欺負!”


    朝光上前了兩步,雲追月揚起一臂將老道攬在後頭,道:“大人,請止步。”


    他的語氣生硬了些,朝光立即止步了,對老道質問道:“你身上的錦袋從何而來?”


    聽這話,雲追月也迴了頭,驚見原應在山河身上的受氣袋,如今卻在老道身上。


    老道掃了質疑中的巡司一眼,急忙護住受氣袋,氣唿唿道:“關你們什麽事?這可是仙人交給老漢我保命用的。”


    “仙人?”巡司們異口同聲,麵麵相視搖首以對。


    “怎地?你們殺了我家仙人,還要來搶他的東西?!”老道滿臉慍色。


    “他的東西?”又是一句質疑,分明帶著不可思議的語氣。


    老道將受氣袋捂得緊緊的,再道:“老漢告訴你們這群小年輕,在雲陸道長麵前休得無禮……”


    雲追月略一思索,問朝光道:“你們認得這個受氣袋?”


    “受氣袋?”朝光愣了愣,如實說道,“朝光不知什麽受氣袋,但這錦袋是我們大祭師的封靈袋。”


    “你們大祭師的?”這迴輪到雲追月與老道異口同聲了。


    巡司們紛紛點頭,一臉誠然。


    “雲陸道長,別被他們騙了,他們一見這是個寶貝就要瞎認親。”老道躲在雲追月身後提醒。


    這話分明也是說給他們聽的,絲毫沒有壓低聲音的意思。


    朝光正色問道:“這的確是大祭師的隨身之物,怎會在你身上?”


    雲追月想了想,轉身對老道:“山河此前也說過此物為友人所贈,說不定這‘友人’就是宵皇祭師。”


    老道抓著受氣袋的手微鬆,定定看片刻,忽對朝光道:


    “就算是你們大祭師的東西,可他既然已經送給仙人了,那就是仙人的了,你們還想要迴去嗎?還好意思要迴去嗎?”


    朝光訝然,幾個巡司也不知在探討些什麽,雲追月看著奇怪,便問道:“這……有何不妥麽?”


    朝光迴道:“若真是大祭師送出去的,那封靈袋何去何從,我們也無權過問,更不敢討要迴來,隻是我等記得,這封靈袋是大祭師的……傳家之物,又怎會……送出去?”


    “還真是傳、家寶啊!?”老道差點咬了舌,果真被他說中了,可仙人還不知道這事。


    雲追月也微感詫異,轉念一想,既是這般交情,那祭台上施刑就更教人百思莫解了。


    老道隨即指斥道:“你家大祭師連傳家之寶都送了,為何還能痛下殺手,將我家仙人散了魂?”


    “你家仙人是他?”朝光這才知道老道口中的“仙人”是何許人也了,當初大祭師交待城中助一臂之力的也是他……


    其餘巡司旋即應話辯道:“那他還能將如此重要的寶物轉交給別人?”


    “這、這是關鍵麽?”雲追月皺了皺眉,怎麽話題的爭論點偏得這麽多了?


    老道一張嘴辨不過,頓足道:“唉!都怪老漢我,瞎答應仙人什麽啊?”


    “老丈,你……”


    老道狂撓了一把頭發,囁嚅半晌,長歎一口氣,直言道:


    “那日宵皇祭師將仙人困在結界裏,仙人怎麽都出不去,想到受氣袋還困著一隻女妖怪,就跟她達成協議,隻要她能破陣,就放她出來,但那女妖食言了,破了陣之後還要抓仙人,仙人就把這個受氣袋交給老漢我保命,自己去引開那女妖,我就該阻止他,不能讓亂來的……”


    雲追月聽著百感交集,朝光頓了頓道:“我見過他,也聽兄弟們提起過他,他不是壞人。”


    老道大聲道:“仙人當然不是壞人!更不是什麽妖孽!”


    “我們從來沒有說他是妖孽,那是他親口承認的。”當日在場的巡司忽接口道,他是仔細辨過的,那人身上隻有清氣縈繞,根本就沒有妖孽的惡濁之氣,與那屍煞身上散發的氣息明顯不同。


    雲追月心裏歎出一聲,終究還是讓老道知道了此事。


    老道怔愣了下,片時罵罵咧咧道:“還不是為了你們宵皇人!我家仙人太傻了,他怎麽能這麽不要命呢?老漢我、我怎麽就拜了個這麽傻的仙人……”


    他滿腔怨氣,終究吞聲忍恨收斂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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