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日,宵皇境內的焚川之地人氣頗旺,玄宗各門自四麵八方聞聲趕來,紛紛湧入焚川,展開了無日無夜的搜尋行動。


    宵皇人這次索性廣開大門,但限玄門中人在焚川內隻可搜尋不可鬧事,為時三日,期限一到則必須全員撤出,還這片土地以清靜。


    於是乎,在宵皇祭師的首肯下,從前隻聞名不見麵的同道中人,也在此地碰了麵,隻是彼此心照不宣,客套寒暄後也就各自行動了。


    而各教派在宵皇境內的一切行為,必有兩名巡司跟隨監察,確保他們能在限定時空中活動。


    這是一場別開生麵的“較量”,眾人聞風而至,以誅殺妖孽為由頭,麵上一團和諧,內裏都在爭取時日,並暗使絆勁,以圖及早得手。


    但遍尋三日無果,終是活不見人死不見屍,那妖孽就這麽憑空消失了。


    此事很快在玄門中內傳開了——


    有說當日疾風驟雨,妖孽應是被哪路高人作法攝走……


    有說他是跌入哪片荒山野林裏了,可不止一撥人在焚川掘地三尺也不見其蹤跡……


    也有說,宵皇境地有許多不知名的兇猛野獸,許是被禽獸啃食了……


    更有甚者,說那陣風將他吹出了宵皇境外,落入了窮兇極惡的蠻人手中……


    總之各種猜測層出不窮,但眾人憑風頭而動,哪種說法更靠譜,便趨之若鶩,結果也隻能空手而歸。


    而作為宵皇人,此事之後就再也不插手這些是非恩怨了。


    但此前因與山河有往來的宵皇祭師,也在監司會上飽受質疑與彈劾。


    長老們責其身居高位,不僅沒有擔起風化之責維持名教,還幾釀巨禍,險些讓宵皇千百年名聲毀於一旦,實在功不抵過……


    劈頭蓋臉一頓下來,宵皇祭師也被罰往風行小築反思靜養,族中大小事務暫由幾大長老接管。


    如此冠冕堂皇將其權力架空,朝鳴尋心裏跟明鏡似的,卻也不想摻和太多,隻讓朝天歌順道休沐,省得鬧心。


    得知那妖孽被大祭師散了魂後,宵皇人言嘖嘖,各種說法都有,難免會傳入朝天歌耳中,區區一個別院終究還是會進些風雨。


    拾澤收到消息便趕去祈樓,可祈樓暫作休整,任何人不得入內,他又急忙忙趕往風行小築,一進門就被若憫攔住了。


    拾澤臉色蒼白,淚眼朦朧地看著若憫,小心地沙啞問道:“憫姐姐,他們說的是不是真的?”


    他雙手顫抖地抓著若憫,看她欲言又止,拾澤就再也止不住眼淚嘩嘩落下來。


    “天歌哥說過的,生死是不能開玩笑的,可是……你們為什麽要開這樣的玩笑呢?”


    他慌亂地搖頭,想起了朝天歌曾經的話,寧願認為他們說話不作數,或者有心欺瞞,如此他就可以都不當真了。


    若憫才緩過勁來,這會兒又見拾澤如此期待另一般答案,實在於心不忍,她想編個故事撫慰他,可公子交代過了,要對他實話實說,猶豫半晌,她愀然道:


    “阿澤,山河公子他……確實死了。”


    “為什麽啊?!”拾澤連連後退,哭了一路,到風行小築前才強忍住情緒,直到這時就再也憋不住嚎啕大哭起來。


    是啊,為什麽呢?


    明明對誰都那麽好的一個人,為什麽是魂飛魄散的下場呢?


    而明明他可以保全自己的,為什麽還要出來送死呢?


    若憫看著揪心不已,可無論如何安慰,拾澤就是蹲在地上縱情地哭。


    小築內的朝天歌聽著這哭聲,便將整張臉沒入了澡池中。


    若憫撫摸著拾澤的背,黯然神傷道:“阿澤,你再這般哭不停,我又要難受了,要是我們都哭了,公子可怎麽辦啊?”


    拾澤幡然起身道:“我要見天歌哥!”


    倘若連天歌哥都避而不見,那他也不知該怎麽辦了。


    若憫不讓進,他就一直頓足喊道:“我要見天歌哥!我要見天歌哥!!我要見天歌哥!!!”


    為什麽哥哥們都那麽讓人傷心?


    “阿澤,你進來……”


    小築內傳出軟而無力的一聲,拾澤一把擦去眼淚,抽噎著衝了進去。


    若憫長長歎了一聲,他這般模樣也不是第一次了,隻是最難受的人依舊是公子罷了。


    朝天歌一身中衣,長發濕漉漉披在一側,雖是坐著,卻是一副放任散漫的頹喪樣。


    拾澤看到如此模樣的朝天歌,先是一愣,到嘴邊的話卻怎麽也出不來了,隻顧抿嘴使勁憋著。


    朝天歌垂著眼,淡聲道:“想哭便哭,想說便說……要罵便罵吧。”


    這些日子以來不消責罵聲,隻是拾澤的罵,他會認真聽。


    拾澤緊擰著眉,死死握著拳頭,難受得鼻子眼睛都通紅了。


    “你一定在怪我,對不對?”朝天歌也見不得這般憋苦的拾澤。


    拾澤應該是無憂無慮的,嬉笑怒罵直抒胸臆的,即使是哭也要痛痛快快的,如此將痛苦藏著掖著,實在不像那個直率少年。


    拾澤怪自己情緒總是收不住,要是成長起來了,一定也能學會克製,隻是太不好受了,他吞聲忍淚,斷斷續續道:“他怎麽就……不等我、迴去啊……”


    他沒有怪朝天歌如此施刑,隻因他也知道,族規上那分明冰冷得可怕的規定,山河是犯了這個錯吧,才遭了此罪,可是……


    可是他依舊難以置信,那夜,他還開開心心給人家熬粥,還帶著他四處躲避監司的眼線……


    是了!他撲通一聲跪地,垂頭哭道:


    “天歌哥,是我不好,我以為能避開監司的……一定是被他們看到了,他們才會怪罪在他頭上的……”


    “阿澤……”朝天歌聲音微啞,他不忍告訴拾澤那是山河當眾認的罪,怕他得知真相後,會更加想不明白,或卷入更為複雜的人事糾葛當中,“此事不怪你。”


    “要是我能早點迴來,說不定、說不定就能阻止……不,我一定會帶他走的!即使、即使……”


    朝天歌目光淡柔:“那日,你……”


    “對不起,對不起……”他一個勁地道歉,“我……不應該追紅綾的,我應該,先找山河哥哥的。”


    “紅綾?”朝天歌心中一怔,難道他為了破結界,放出了紅綾?


    是以,拾澤為追殺紅綾而讓屍煞逃了出來?


    “阿澤,這一切陰差陽錯罷了。”他無力地垂著眸。


    真不怪你……


    “天歌哥,你能起死迴生的對吧?你可以跟陰司溝通,讓他們把山河哥哥還迴來的對吧?我們還能再見的對吧?!”拾澤水汪汪的大眼直勾勾地望著他。


    朝天歌微慟,緩緩搖了搖頭:“那是散魂……”


    “我們還有招魂鼓!可以用招魂鼓招迴來的啊!”


    “阿澤……他的魂散了。”朝天歌泛紅的雙眼透著堅定的光。


    “他的魂,散了……是不是,迴不來了?”拾澤囁嚅著,揉捏著衣角自說自話,受傷的心亟待撫慰。


    不知該如何安慰他,朝天歌沒有作答,拾澤卻哽咽了起來,哭得更厲害了。


    朝天歌起身繞過案台坐席,向他伸出了手去,要拉他起來,怎料他一抹涕淚,奪門而出了。


    心被抽了一下,火辣辣疼,朝天歌身形一歪,倒靠案邊,麵具也掉落了下來,露出了一張慘白沉鬱的臉,他喘息片刻,起身徐徐迴了榻,雙眼微合半醒半睡。


    是夜,城主朝鳴尋一身便衣挑燈而來,行至風行小築院門前,抬眸看了看,躊躇一會兒,還是輕扣響了門。


    等了半晌,不見有人開門,便是一聲喟歎轉身,才要離去,門卻開了。


    開門的是若憫,她見來人是朝鳴尋,頗感意外,微頓片刻,忙行禮道:“若憫見過城主。不知城主深夜造訪,可是……”


    “大祭師他,還好嗎?”朝鳴尋不濃不淡的語氣詢問著。


    若憫想將朝鳴尋迎進院內說話,他卻道:“我就不進去了,恰好路過,順道過來看看。”


    “城主不進門又如何看呢?”若憫如是道。


    朝鳴尋有些尷尬,便以夜深為由,就要離去,誰知若憫又道:“這深夜來迴行曲折山路,多有不便,隻好請城主屈尊一夜,下榻院中小舍。倘若城主這般匆忙離去,公子得知定會責怪若憫招唿不周的。”


    朝鳴尋啞然一笑,知道若憫所言皆是客套話,於是道:“想必大祭師也不願見我。”


    若憫默認了,道:“公子他隻是有些累,精神不振。”


    聞言,朝鳴尋長眉輕斂:“許是前些日子動了功,他食欲如何?”


    若憫搖了搖頭:“不大好。”


    “怕是又要清減了……”他喃了一會兒,交代道,“我來此一事,你不必同他講。”


    若憫頷首,朝鳴尋頓了頓,就轉身離去了。


    看那個挑燈的身影消失在曲徑幽深處,門內側齊刷刷地探出了幾個頭來,皆是巡司。


    “咦?城主怎麽也來了?”其中一人好奇道。


    “他會關心大祭師?”


    “難說,難說……”


    “他就不帶上城監,打打小報告?”


    “實在少見,實在少見……”


    另幾個也開始小聲議論起來。


    “好啦,你們都迴去歇著吧。”若憫讓出一條道,三五人就都識趣地從裏頭出來,不敢逗留,向她作揖拜別後匆匆下了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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