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他走到假山處,無意間看見皇上身邊的義嘉公公與一位大人站在假山的背麵說話。


    說了什麽他沒聽清楚,卻清晰的聽到了義嘉公公管那位大人叫“賈大人”。


    就在他驚覺兩人是在說悄悄話時,想要趁著沒人注意到他,立馬躲進假山裏,生怕招惹了殺身之災。


    就在他挪動的時候,義嘉忽然低聲嗬道:“誰在那!”


    常氏腦子嗡的一聲,一時間血液湧上了腦袋,他心跳加速,臉燒得通紅,蹲下身子,抱住頭,拚命的祈禱著。


    就在這時,他聽到了個求饒聲:“小的是賈大人府中的下人,賈大人令小的在禦花園處等大人。大人饒命,小的不是故意聽到的。”


    常氏鬆了口氣,危險解除他甚至吐槽起這個人的話來。


    怎麽能說不是故意聽到的呢,應該說什麽也沒聽到才對啊。


    “你叫什麽?”賈大人隨意掃了眼這個下人,想起確實是自己讓他在此處等候的。


    “小的劉長順。”


    很快他聽到義嘉說:“既然是賈大人府上的下人,賈大人就自行處置吧。”


    等幾人離開,他才軟著腿迴去。


    迴去後,燒了那件衣服,甚至是腳上沾了泥的皂靴,他都趁著夜深人靜刷洗了幾遍,生怕被發現他也去過假山。


    “郡主,妾有一事不明。前些日子得知劉長順被賈大人殺了,可是,可是因為此事?”他問道。


    劉長順這三個字像是一把利刃,忽然刺痛了望舒的心髒。


    她的眼睛不知何時忽然濕潤了起來,她還記得祝歸給她的五個字“權者,苟避天”。


    那時她隻當是祝歸為此在教訓她,在讓她明白皇權始終掌握在一人手裏,他做出的決定無人可以反駁。


    在讓她永遠知道誰才是她的主,在敲打她,可沒想到這件事不讓查,隻是因為他聽到了皇上的秘密。


    如果是皇上的事,他隻需要一句話,便是伏屍百萬,流血千裏,也無人敢追究。


    讀書時,秦帆曾講:“有一人曾擊鼓鳴冤,縣長壓之,此人將縣長殺之,再次擊鼓鳴冤,縣令壓之,殺此人,此人之子再行此舉殺縣令卻敗,此事傳至太守,後亦無消息。”


    那時望舒對“後亦無消息”五個字頗有感觸。


    她能想象到那太守看著呈上來的證詞,微微一笑,扔進了炭盆裏,一陣猛火撲過,證詞化為了灰燼。


    她聽聞此事迴了什麽?


    她說:“天有道,盛世開明,聖上定不會包庇兇犯。”


    秦帆隻笑笑,不說話。


    那時她還不懂為什麽老師是那樣一副耐人尋味的表情,那時的她也還年幼。


    最可悲的是,望舒發現,自己也是這樣的人。


    知道自己是錯的,可又不認為自己是錯的。


    祝歸前些日子教導她的道,她在很多年前,就學會了,卻不自知。


    思想的割裂感太強,她一時間難以接受。


    “郡主?”發現望舒不說話,常氏輕聲叫道。


    “明早與我去見劉長順的親人。”望舒迴神。


    錯了就得一再錯下去,再無迴頭路。


    下朝後望舒脫了鎧甲的功夫,側門外已經停好了馬車,常氏抱著個湯婆子交給望舒。


    馬車很快到了城外破舊的村子.


    馬車豪華貴麗,不適合進村,恐被圍觀,望舒抬著衣服,踩著墊腳凳下馬。


    “隨我走進去吧。”


    兩人進村時,打聽了劉大成家是哪個。


    那個村民看著眼前非富即貴的兩人,嘴張開了又閉上,臉色慘白。


    “說話。”望舒不耐煩起來。


    “貴人不知道嗎,劉大成那一家都沒了,老婆婆上吊了,媳婦跟著去了,還有那孫媳婦和小重孫,都隨著去了。”


    “貴人,我們聽說是他們家的爺倆都得罪了什麽人,被殺了。


    剩下這幾個女人,也活不下去了呀,貴人可是來祭拜的?


    這事都過去快兩個月了,墳在村西,是村長幫忙埋的。”村民倒豆子似的全說了出來,說出來的話也顛三倒四,想到什麽就說了什麽。


    見望舒不說話,他疑惑著開口:“瞧我這粗人,貴人明顯與那家也不是什麽親戚,怎可能是祭拜的呢?”


    “小郎君,帶著你家娘子迴去吧,不是親戚,也不吉利啊,這生人祭拜,怎麽也得,恐招了邪氣,那劉家怨念不少,還是別去了吧。”


    不明所以的常氏被當作是郡主的夫君,不由得臉上一紅,本還挺嚴肅的,忽然腦子裏想了些別的。


    望舒隨後開口:“這附近可有壽材店?”


    “有的,從這出村左拐三裏,就有個壽材店。”


    “你去買點燒紙……要金元寶,最貴的那種,多買點。”望舒吩咐道,“快去快迴。”


    “郡主,”常氏在她耳邊小聲說,“這不合規矩,若是被那位知道了……”


    望舒麵無表情的盯著他,那眼神裏帶著點殺氣,冷得他打了個哆嗦,渾身起了雞皮疙瘩:“妾,明白。”


    她的眼神分明在說:你不告密,誰會知道?


    村民又多看了幾眼這個長得白白淨淨的姑娘,無論從哪裏看,都是大戶出身。


    剛剛說的夫君,現在看來,好像隻是她的隨從。


    村民有些不好意思,忍不住又多嘴:“他們家肯定是惹了什麽人,聽我一句勸,姑娘還是別去了吧。”


    耐不住望舒緊閉著嘴,什麽也不說,眼神又冷,隻好離開了。


    他們大多身不由己,劉長順死得不算,是他偷聽又被發現在前。


    若是望舒也會做這樣的選擇。


    在墓前,她扔了些金元寶到火裏,剩下的都由常氏來燒。


    隻有那些被冤枉死的人,被冤枉又被壓下案子的人,才可憐。


    望舒心中始終有一個名為正義的聲音,告訴她不要殺無辜之人。


    可身為上位者,有個聲音又告訴她,別放過那些對她不利的人,寧可錯殺一萬,不可放過一個。


    若是她仁慈,下一個死的就是她。


    所以她試探了很多人,清竹,常氏,每一個暗衛,不忠之人,必須死。


    常氏不懂,他以為望舒的眼淚是為了劉家掉的。


    不,是為了她自己。


    劉家不過是個縮影,望舒與劉家沒什麽區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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