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茶的雅興,終究是被人攪和了。


    哪怕當真是無話不談的朋友,有些事,是不能說上桌麵的,況且,麻長河與李尋安還沒到無話不談的地步。


    事實上,麻長河的心裏壓著了太多的事,苦於說不出口。其中有一事,現目今最為棘手。兩年前,新城開發區有一塊商業用地,被投資商用建職工宿舍的名義立項,獲得了項目動工建設許可證,然而,所謂的職工宿舍,卻是上百棟聯體別墅。


    移花接木的好戲,應該是有前例的,卻在麻長河這裏遭遇到了一條不可逾越的鴻溝。他隻要在一份商業用地變更為民用住宅用地的申請文件上簽字,那些別墅便能推向市場。麻長河守住了他心中的底線,幾乎是一夫當關,堅持住了以國土資源規劃的原則,不惜自閉晉升處長的通道為代價,也擋住了來自各種手段的利誘和賄賂,愣是憑一己之力頂住壓力,反對更改城建用地規劃。


    眼看著別墅已經建成,有些人終於坐不住了。麻長河心裏明白,當麵摔杯子,現在隻是一種警告,以後還會有怎樣的難堪?那就交給以後再說吧!因此,麻長河一臉的淡定,見李尋安的臉色變了,也就不再多話,一待服務生端來炸醬麵,刻意招唿道:“這麵不錯哦!快點嚐嚐。”


    李尋安攪動麵條,試了一口,誇讚道:“有老北京的味道!”他明知麻長河心裏藏著事,話說得點到為止,卻沒有多問。


    李尋安的心裏明白,有些事不能多問。假如麻長河想說,不問也自然會說。


    一個不說,一個不問,靜謐的茶坊,隻有唿嚕唿嚕的吃麵聲,在和著茶香,不言而喻著成年人特有的相處方式,唯心事沉浮,且隨行安然。


    他們吃罷麵條,換了茶葉,茶香依舊,但喝茶的氛圍已變,麻長河不再滔滔不絕,安靜的時候多,有一搭沒一搭地聊不著邊際的話。也許是麻長河興致闌珊,悄悄地借口上廁所,主動去買了單,迴來告訴李尋安,接到老婆的電話,要迴家了,李尋安突然想起,自己忘了迴文麗微信了。他連忙掏出手機給文麗發送:我晚飯吃好迴來。


    文麗的微信秒迴:噢。


    李尋安招唿服務生埋單,得知麻長河已經把賬單結清,隻能說:“有下個機會,你一定要給我麵子。”說罷,他哈哈大笑起來。


    麻長河豈能不知他刻意用“麵子”說話的用意?也仰天大笑道:“你欠我一個麵子。”


    李尋安先把麻長河送到殯儀館,握手而別,再驅車迴到家,已將近晚上九點鍾。


    李文的作業還沒做好,文麗正在給李文做默寫。


    文麗聽到李尋安迴家的聲音,主動站到房門口說:“迴來啦!喪飯辦得怎麽樣?”


    李尋安一愣:“喪飯!哦……”他馬上迴過神來,“我沒有去吃喪飯,跟一個大學同學去溫道院吃了一碗麵。就是我上次跟陳平章一起去吃飯的地方。”


    “哦!你先去洗澡!衣服馬上給你送進來。”


    “我急著趕一篇稿子……”


    “不行!你得先洗澡,去去晦氣。”


    “有什麽講究嗎?”


    “什麽講究不講究的!這不是規矩嗎?去參加了喪事,迴來第一件事嘛就是洗澡呀!你上次有同學走了,您迴來不就是這樣的嗎?”


    “啊?是嗎?我怎麽不記得了?”


    “你怎麽迴事呀?上次就很爽氣了,今天的話哪來這麽多?快去洗,我還有幾個單詞就默完了。”


    李尋安暗自欣慰一笑,在家的日子,總是過得不知不覺。他從洗澡開始,到走進書房,腦子裏沒有一絲的空隙。秦青的遺書,黎得榮的即興發言,麻長河的分析,以及在溫道院,哪個醉漢莫名其妙地闖進來,麻長河隨即又說了那麽幾句摸不著頭腦的話,就像一幕幕電影的畫麵,在腦海中一幀幀展開,唯獨方塊漢字不見蹤影。


    他打開上午寫了一個頭的文件夾,看看《那一天,我走進了另一個世界》這個標題,忽然發現文字在扭曲,在跳舞,似乎還夾雜有“遺書”字樣,不由自主地想,怎麽去幫時小敏把遺書討迴來?直接找黎得榮?麻長河特別說,不能去找黎得榮,不能在遺書上攪和進去……他的思緒亂套了,連忙移目看向窗口,再站起來移步站到窗前,點燃了一支煙,把視線投向被明月照亮的蒼穹。心裏卻在默想,月光下的世界,陰影遍地,貌似平凡的人,所有的遭遇……他甩甩頭,暗暗責怪自己,亂想什麽呢?


    交稿!交稿!明天淩晨要交稿!


    他努力把“明天要交稿”的提醒,裝進腦袋去,隻是,散亂的思緒一時間很難凝聚。他一根接一根香煙,站在窗口猛抽,用煙霧驅趕著腦細胞中淩亂的紛雜,一點一點地把思緒拉迴到做自閉症兒童戶外拓展活動中去。


    煙抽得胸悶,他感到有些胸悶,心口還隱隱的痛感,便連著做了幾個深唿吸。


    終於,李尋安沒關心在窗前站了多久,他精神在一點一點集中,寫文章的靈感來敲門了。


    然而,一待他坐到電腦前,站在窗口獲來的靈感飛絮,似乎又不見了,腦子反而有點犯暈。


    李尋安揉揉太陽穴,應該是剛才煙抽得太兇吧?他再次開始做深唿吸,胸口仍舊有些發悶,難道是太累了吧?他就這麽自問又否認,開始強迫自己屏息凝神,忽然,他想到了照片!富哲明拍的活動照片,也許可以幫助自己盡快找到寫稿的思路。


    他立即打開郵箱,富哲明果然已經把照片發來。


    活動照片果然讓李尋安很快融進了寫稿的狀態,他的文思像涓涓細流到如泉湧,慢慢地恍惚迴到了領著龍兒參加活動的場景中。


    李尋安沉浸到了文字的海洋中,幾乎是一口氣,他寫了六千多字。他非常熟悉報紙的排版,塗昆遠隻需要五千字。那麽,忍痛割愛也得刪掉近千字。


    這時,許是李尋安坐得久了,他隻覺得腰部有些僵硬,稍一晃動肩膀,竟然有了作嘔的反胃感。


    他扭頭看了看窗外,明月已經消失,天際一片發白,已經是淩晨了!


    李尋安不免有些著急,文章在排版之前,塗昆遠還有許多工作要做,審稿有責任編輯初審、主任編輯二審,還得有領導主管三審;排版配照,選照、裁剪、修圖,打印樣稿,這些時間必須要給塗昆遠留足。


    他顧不得頭暈,強忍隱約在抽搐痙攣的脾胃,提起一口氣,仔細刪改文章,還根據文章內容,從富哲明發來的一大包照片中,選出合適發表的照片,再添加照片備注。


    終於的終於,天徹底亮了。


    李尋安把文章和照片合並成一個文件,還把苟紅丹的那篇小文章,通過郵箱發給了塗昆遠。


    郵箱的發送鍵,李尋安一經點擊,又困又累的他,一口氣就此鬆脫,身子一軟,一頭栽倒於地。


    “噗”一聲沉悶的聲響,就此在書房內發出微弱的迴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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