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好在,沒人敢亂嚼舌根子。


    聖心難測,這皇城可不是吉利的地方,一不留神就得丟了小命。


    十日之後,約定的日子到了,這天正是彥懿王後的壽誕。


    他早早送來了的衣裳,淺桃粉色,做工精細,料子一看就是上稱,穿得舒服合身又襯得肌膚雪白。


    穿膩了太醫院灰撲撲的官服,奚岄許久沒有穿這麽鮮亮的衣裳了。


    按約定,她今日隻需去照月軒陪彥懿王後曬曬太陽,說些話給她聽就好,其餘的什麽也不用做。


    也不知怎麽迴事,他今天卻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


    總是趁她和王後說話時,在一旁直直地看她,盯得她身上發毛。


    實在受不了,奚岄直接將他抓個正著,睨他一眼。


    “君上再看,我得不好意思開口說話了。”


    他卻一點心虛的意思都沒有,也不顧彥懿王後就在身側,隨手替她理著額角的碎發。


    “怎麽,就許你成日盯著朕看,朕看不得你?”


    上揚的語調裏帶著笑意和戲謔,似在控訴她往日的所作所為。


    難得的,彥懿王後的臉上亦有了笑容,勾著唇看他們倆拌嘴。


    見奚岄開始惱了,他很快又鬆了口,把頭扭到一邊。


    “好好好,你臉皮薄,不比朕臉皮厚的。”


    冬日午後的陽光曬得人愜意,幾人正其樂融融說著話,殿外突然傳來一陣突兀的吵鬧。


    “你個狗奴才讓開!這皇城之內,就沒有本公主去不了的地方!”


    一聲斷喝刺耳,遠遠地,幾人都聽見了,臉上的神色都是一沉。


    敢在這裏大唿小叫的,也就隻有那位長公主殿下了。


    “讓她進來。”


    他這話是對著外頭攔人的何統領說的。


    話音剛落,長公主元雨嫽就帶著一眾仆從浩浩蕩蕩進來了,身側還跟著沐王那個前幾日還嚷嚷頭疼欲裂的。


    他們毫無闖入殿中的愧疚,反而趾高氣揚,和要來捉奸似的。


    “你有何事?”他的語氣不善,極為不耐煩。


    長公主卻毫不在意,目光略過他落在一旁的奚岄身上,似笑非笑地打量著她身上的裝扮。


    “皇兄這話問得讓人傷心了,你我乃是雙生胎,我來探望母後近日是否康健,難道不可以嗎?”


    她隨口說著,卻是自始至終連一眼都沒看口中的母親,進來時也像是嫌惡一般,徑直就避開了。


    此時,躺著的彥懿王後麵無表情,眼中是如死灰般的平靜。


    自記事起,這位長公主就以有這樣瘋魔樣的母親為恥,時常惡語相向,反而對沐王的生母穆瑤貴妃頗為親近。


    連帶著對他這個自小體弱多病的兄長,也是諸多詬病,如今她這話說得惺惺作態,是誰也不會信的。


    “趁朕還有耐心,滾。”


    他吩咐下人把彥懿王後帶到內殿去,這才緩緩開口。


    對麵一下子暴跳如雷,指著奚岄罵起來:“皇兄可要看清楚了,你身旁這女子滿口謊言——”


    她說著狠狠睨了一眼,神情輕蔑:“這醫術不見得,狐媚勾引人的本事倒厲害,說不定是什麽修煉成精的妖……”


    “何時輪到你來教訓朕了?”他驟然厲聲冷語打斷。


    元雨嫽向來厭惡他,什麽時候這麽好心過?


    無非是她安排進後宮的人不但不受寵,還三天兩頭被後宮其他人捉弄得狼狽不堪。


    她怎麽能容許自己人被忽視欺辱,而半路冒出來的小太醫這樣得勢?


    元雨嫽還要發作,被一旁看戲的沐王攔下,給了個警告的眼神,這才消停了一些。


    “不論她是人是妖,朕喜歡的女人,誰再敢多說一句。”


    當著幾人的麵,他緩緩吐出這句話。


    沐王臉色瞬間變了,方才努力維持的謙和端莊蕩然無存,眼中有不甘,卻生生忍了下來。


    喜歡……她?


    他突然變得如此直白,她是沒想到的。


    奚岄側目看他,猛然間,像是有雙手攥住了她的心髒和喉嚨。


    四周的聲音一時間悉數消失了,她眼看著何統領受命進來,把張牙舞爪的元雨嫽拉了出去。


    這期間,身邊的人像什麽都沒發生一樣,仍舊端著一副雲淡風輕的樣子。


    仿佛剛剛的話不是他說的。


    心跳難以自製地快了起來,她用手捂著,告訴自己不該。


    她害怕擾了他的命數。


    若有半分差池,北溟熠就迴不來了。


    幾人推拉之中,一塊藏青色的麵罩被不小心扯落,在空中飄了一圈落在她腳邊。


    她俯身撿起,然後抬頭,看向剛把人送走的何統領。


    應該是掉了麵罩的緣故,他低著頭走迴來,直到她跟前也沒抬起頭,隻朝她平攤著雙手。


    “多謝奚太醫。”


    奚岄的手突然有些發顫。


    她屏住了唿吸,一寸寸地仔細看他那張麵罩之下的臉,直到看到臉頰上狀似仙鶴的印記。


    是他。


    是她的空桑師弟。


    她愣在原地許久沒做出反應,突然間卻笑了。


    原來,他的魂魄沒有丟,而是已經重入輪迴,到了人間。


    終究還是蒼天有眼,前世的災禍本就不是他的錯,大戰不過將他作為一個粉飾的借口罷了。


    如今這一世,他既非魔族,也非仙族,隻做一個普通的凡人。


    這很好。


    想到這,奚岄安心下來,可在另兩人看來,她這反應卻異常奇怪。


    “這麵罩拿去丟了,朕命人給你用精鐵打造個新的,省得總掉——”


    突然,她手一空,手裏攥著的麵罩被人抽走,一甩袖丟到了地上。


    “是。”


    這樣離譜的話,偏有人能答應得毫無怨言。


    這大冬天的,把鐵麵具戴在臉上又冷又重的,不是折磨人呢嗎?


    “何必……”


    她張口還想說一句,手上突然被人緊緊攥住,步履匆匆地往殿外走去,連開口都還沒來得及。


    “君上要帶我去哪?”


    離開照月軒有一段距離,這裏不知是什麽地方,荒涼得很,隻有一個孤零零的涼亭。


    他板著臉不搭話,固執地要牽她的手,怎麽也掙脫不開,沿著難行的小路往半山腰的涼亭走。


    “君上有話直說吧。”


    到這麽偏僻的地方來,他定然是有話要問她,又怕隔牆有耳。


    她打量了一圈這個小小的涼亭,方桌上還放著茶盒熏香,這裏應該是他時常獨自來的地方。


    “你為何不敢看朕的眼睛了?”他驀然開口道。


    好吧,原來這樣明顯,她的確在故意迴避與他對視。


    是她不敢再看。


    仿佛再多看一秒,就會失足墜入那深不見底的雙眸,無法自拔地沉溺一個綺麗的幻夢。


    入夢時的歡愉,夢醒了是要一一償還的。


    她不敢,於是便幹脆不去看。


    “你不喜朕……對嗎?”他嗓音低低地,像是在自語。


    “這些日子你和朕時常待在一處,可否覺得厭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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