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著她的情緒愈發激動,奚岄有些慌了。


    她迴頭示意,不知所措。


    “看來阿母是同意了?”


    他隨即也湊過來,笑得有些得意。


    “那今後——可不許再置氣了。”


    彥懿王後見了他還是沒有好臉色,把頭扭到一邊。


    他一點都不生氣,反而笑了。


    “這迴不是騙您,放心吧。”


    他們母子倆打著啞謎,奚岄隻聽得一頭霧水,卻奈何答應了他不能說話。


    僵持了一會兒,王後終於鬆了口,答應了迴殿內去休息。


    有侍女推來一輛木製的輪椅,他彎腰抱起,親自將人安置在椅子上。


    奚岄這才注意到,她膝蓋之下的褲管空蕩蕩的,血肉幾乎已經壞死,隻剩瘦到可怖的枯骨。


    傳聞之中,這位彥懿王後,昔日曾是俞莎國最驍勇的女將軍。


    她本就出生於將門,別的女子在閨閣之中繡花撫琴時,她卻跟著父兄在獵場縱馬馳騁,搭弓一箭獵下萬裏高空之中的白鷹。


    隻可惜那時的俞莎國還是邊陲小國,國君隻求富饒安逸,與各國和諧相處,並無外戰。


    因此,她一身本領武功無處施展,最後同其他世家貴女一樣,入了宮,做了安分守己的國母。


    可她終究無法適應後宮爭鬥,才會輕而易舉被人毒害,淪落至今天這個地步。


    侍女將彥懿王後推著往殿內去,奚岄隨著她的背影,覺得心酸得很。


    “好了,現在你可以開口了。”


    她猜到了大概,卻不敢確定而直接問出口,於是轉而問道。


    “君上這出戲,怕是還沒演完吧?”


    他的眼神變得複雜,靠近她一步,笑容淡淡。


    “過幾日,你再陪朕演一場。”


    “演什麽?還是不能說話的啞巴太醫?”


    “王後。”他緩緩吐出兩個字,說得無關緊要,“換身衣裳的事。”


    奚岄一口迴絕:“恕難從命。”


    這算什麽事?


    “不會讓旁人知曉的,隻在照月軒。”


    他並不死心,繼續道。


    “朕知道你心不在此,隻委屈你這一次,不會再有下次。”


    他頓了頓,說這話時笑意淡得幾乎看不見,偏過視線不再看著她。


    奚岄怔怔地聽完,隻覺得不可思議。


    他竟用“委屈”一詞?


    方才還挺正常,現在他是被什麽附體了嗎?


    “為什麽是我?”她忍不住問道。


    據她所知,這後宮的女人可不少。


    “君上隨意從後宮的娘娘們當中選一個,也好過讓我這個太醫來假扮來得方便吧——”


    仔細思索著,她誠懇地提出了這個疑慮。


    他亦若有所思看她一眼,嘴角勾起,突然心情很好的樣子。


    “你在後宮當差有些日子,沒發覺什麽嗎?”


    奚岄心虛起來,因為一直嫌她們吵,她向來請了脈就走,從來都不願多留一刻。


    自然沒有在她們身上花過多的心思。


    看出她的疑惑,他朝暗處示意,緊接著閃出一個窈窕的身影。


    居然能在光天化日之下,藏得悄無聲息,可見其本領不小。


    最讓人吃驚的是,來人的臉儼然和那位最愛繡花的瑩妃,長得一模一樣。


    “瑩妃娘娘?”


    奚岄下意識喊了一句,對方衝她點點頭,神色不變。


    他又招招手讓人退下,還交代讓她走得遠一點,去守著彥懿王後。


    “她們都是和朕一起打江山的戰友,可都不比真正上戰場的男子差。”


    人走了,他才開口繼續說道。


    “有的擅箭術暗器、有的擅製毒、排兵布陣,如今有半壁江山都是她們的功勞。


    而給她們的位份,不過是堵世人幽幽眾口罷了,你讓朕如何能用區區一個王後之位,來折辱她們?”


    朝堂之上,他有心腹手足為他衝鋒陷陣,而後宮之中,這些看似爭風吃醋無所事事的妃子,竟也是他的智囊。


    怪不得,他不到而立之年便能使一個邊陲小國,壓倒盤踞多年的大升、獨霸天下。


    想到這些,奚岄看他的眼神變了,更多了一層欣賞的意味。


    她沒被他繞進去,直擊他話中的漏洞。


    “那在君上看來,下官又是怎樣的?


    是能被王後之位折辱的尋常女子,還是能與您一同打江山的盟友?”


    她擅長醫術,定然也是夠格做他的左膀右臂的。


    這話帶刺,她問得認真,又像是在反問他。


    不願讓追隨他多年的人寒心,怎麽就拿她當替補了,這公平嗎?


    “你精通醫術,方才也看得出來,母後的雙眼已經要盲了,可是她心不盲,朕騙不過她。”


    他不答那些問題,而是如是說著,一邊緩步向她走來。


    “她看得出旁人,與朕之間並無情意。”


    這句話說得慢條斯理,他眼中藏笑,卻認真得不像是在玩笑。


    奚岄抬眸對上他的雙眼,神情有一瞬的失措。


    他這話什麽意思?


    想起方才彥懿王後見到她時的反應,奚岄參透了他話中的意思,猛然有些羞怒。


    “彥懿王後定是看錯了,下官與君上清清白白,有的也隻是君臣之情。”


    說著,她轉過身躲開他的目光。


    “我不演了,太醫院事忙,君上去找其他人吧。”


    她就要走,身後他不緊不慢又開口了。


    “你答應,朕就封你做太醫院副院使。”


    僅在李院使一人之下,憑她入院不久,資曆本是不夠格的,這算是極高的封賞了。


    “若是——”


    本以為他要發怒,可非但沒有,他話音陡然低下去,破天荒地說話連氣勢都沒了。


    “你再考慮一下……可好?”


    奚岄迴頭,見他耳尖泛著紅,麵上卻仍舊故作鎮定。


    矛盾又嘴硬,和北溟熠那家夥如出一轍。


    可他與北溟熠又不同,他是浴血廝殺過來的帝王,骨子裏多了一些傲氣和野心。


    然而此刻,他卻低頭在向她乞求,隻為了病母的夙願。


    她狠不下心拒絕了。


    那就最後一次。


    在這之後,就立即離開這裏迴到天境向軒長老交差,剩下的就交給他自己了。


    “好吧。”她鬆了口。


    意外了一瞬,他眸中亮起來,克製著嘴角上揚,淺淺笑著。


    他幾乎沒有這樣笑過。


    不是冷著眸子笑,就是笑得捉摸不透,而此時,他麵露緋紅,眼中有別樣的情愫。


    奚岄強行讓自己別開眼,不再看他。


    不,他不是北溟熠,千萬不能將對他的情感,付諸到另一人身上。


    一旦有了糾葛和牽掛,心就不受控製了。


    她垂了垂眼,在心中默默提醒自己。


    雖然是升了官漲了俸祿,日子卻和過去也沒什麽不同,照舊每日去給他請脈。


    隻不過那日以後,他變得是越發纏人了。


    隻需一炷香請脈的功夫,他不是喝茶就是跳舞,早早地把她請來晾著,然後慢條斯理幹自己的事。


    偏偏還不讓人催他,否則就用懶懶的幾句話搪塞她,或是直接拿好茶堵她的嘴。


    實在閑得無聊,奚岄幹脆就盯著他看。


    看他不緊不慢地泡茶、看書、寫字,一邊看,一邊在心中細細描摹著他的五官和手指。


    最開始她是偷摸著打量,到後來見他仿若未覺,便逐漸放肆地直接托著腮看。


    反正是他要晾著人的,她無聊得沒辦法。


    比起在太醫院聽他們爭論藥方裏的幾味藥,還不如在此處欣賞美男來得有趣。


    被她這樣直勾勾盯著,他最初不自在,習慣了也就怡然自得起來。


    他習慣地指使人給自己研墨,或者玩心大發,故意把茶泡得久一些,看她被苦得皺眉頭。


    每日晨起,他都在那個花園中跳舞,見她偶爾看得昏昏欲睡,便故意湊到她跟前跳,讓她無法睡下去。


    宮裏的流言早已漫天,都說奚太醫雖明麵上是太醫,實際上卻比後宮的娘娘們還得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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