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倭人一邊往外走,一邊迴頭用一雙賊眼瞅了喬載智和李碩果一下,鄙夷地哼了一聲,說:“支那人!”


    喬載智二人不懂倭人說了什麽,用了質疑的眼光問詢博朗,博朗先生滿臉通紅,遮掩似的說道:“別聽他的就是,他不說人話呢。”


    李碩果更加好奇,追問:“他到底是什麽意思?”博朗先生這才不好意思地說:“支那,就如同‘豬狗’的意思。”


    二人聽了,怒火中燒,都攥緊了拳頭。


    博朗先生忙說:“莫怪,莫怪!他是個東瀛人,叫做什麽山本七十六,是噶登先生東渡日本謀事時結識的朋友,如今據說他是日本領事館的幹事,噶登先生就是經他引薦才到貴國這北洋機器製造總局做技師的。因他倆是好朋友,山本時常來約他出去喝花酒的。”


    李碩果問道:“剛才你說他叫個什麽?山本七十六?哈哈,他奶奶的,倭國人還有這麽奇怪的名字呢。”


    博朗先生笑笑,調侃道:“嗯嗯,日本人的名字確實奇怪,他這名字大概是按序齒排行起的,除此之外還有大朗、二郎什麽的呢。”


    李碩果聽了,笑道:“照這麽說來,這個山本七十六是排行七六十嘍。哈,在俺們鄉下,一頭老母豬也生不出這麽多,看來他們才是豬狗來!”


    喬載智因在洋人這裏敘談,怕惹出事端來,忙擺手不讓他爆粗口。


    然而博朗先生卻不計較這個,反而繞有興趣地說:“誰不說來,按他這名字推斷,他可不就是排行七十六嘛。實不相瞞,我也十分討厭小日本,他每次來都是圍著噶登先生轉,把他哄得暈暈乎乎的,但凡技藝上有什麽創見,噶登先生都對他知無不言,把這個東瀛人樂得屁顛屁顛的。”


    喬載智聽了,有些憤懣,問道:“噶登先生受聘於我國,任首席技師,我大清並不曾虧待過他,他何以毫無操守,竟對一個倭人口無遮攔的?”


    博朗先生嗤地一笑,說道:“說來話長。他在日本時,對穿和服的東瀛女人十分著迷,常幻想能與她們苟合。他聽同行說過,她們穿的和服大有來曆,所以一見那些東瀛女人他就想入非非,嘿嘿……”


    李碩果不解地問:“什麽和服?什麽來曆?”


    博朗先生笑著說:“哈哈,說起東瀛女人的和服,那是別有特色,就像是披了一床被單,後背係著一個枕頭,腳上也趿拉著木屐。你道她們上街時為什麽都這幅打扮?嘿嘿,據噶登先生說,因為日本是個島國,地狹物貧,男人們隻好去做海盜,每次出海劫掠都生死未卜,很多人有去無迴。這麽著島上男人就很稀少了,女人們耐不住寂寞,當然也是為了懷上子嗣起見,她們都出去找野男人去,一見到男人就像蒼蠅見了裂縫的蛋,也不管在哪裏,什麽鬆下啦,渡邊啦,井上啦,原野啦,就一把扯開被單、放下枕頭、甩掉木屐,拉著男人就幹那事。嘿嘿,穿這樣的和服就省的寬衣解帶了,方便辦事啊!等到生了孩子,她也不知道是和哪個野男人懷上的,隻好迴憶辦事的地方,就依那地方起個名字,什麽鬆下啦、渡邊啦、野原啦、岡村啦、山本啦,什麽什麽的。哈,要是連辦事的地方也混淆了,那隻好按照出生的排行起名字嘍。”


    李碩果笑彎了腰,道:“他奶奶的,原來是這麽迴事啊。這個山本就是他娘野合男人太多了,一連生了七十六個,所以就叫山本七十六。這雜種來這裏作威作福的,真該死!”


    喬載智倒不關心什麽野合與起名字的事,他隻納悶:一個倭國領事館的人,為何能輕易地進入這軍工要地呢?他試探著問博朗先生說:“這個山本七十六,他本是個倭國公使,為何如此不自重,擅入我軍工要地?再者,他來找噶登先生到底何事?”


    博朗先生用手在胸前畫了個十字,說道:“上帝啊,人本來就有原罪,可他還是常做壞事。罪過啊,罪過!——隻因噶登先生耽於女色,而貴局給他配送的女人多是小腳的,初時他頗感新奇,後來就有些厭煩了,專想找大腳的。可貴國是有裹腳習俗的,一時竟也找不到許多稱心如意的。這不,山本七十六聽說了,便常以探訪故友的名義來廠裏,還四處為他搜羅窮人家女孩兒,因貧女須常年做活,有些是沒裹腳的。這準是找來貧家女,一同高樂去了。”


    喬載智和李碩國聽了這話,都怒不可遏,恨不得將那兩個侮辱我華夏良家女子的東西幾拳打死。


    博朗先生看了他倆怒目圓睜的模樣,忙轉話題說:“哦,不知你倆可否知曉?那日本以前也和你們一樣,也是閉關鎖國、愚昧落後。可是四十年前發生了黑船事件……”


    見二人不懂,忙解釋道:“哦,黑船事件嘛,就是美利堅的東印度艦隊,派四艘黑色鐵甲戰艦強行駛入了日本江戶,掠奪那裏的財富,蹂躪那裏的女人。那是日本人第一次見到這種黑鐵軍艦,一時嚇麻了爪子,不敢抵抗,隻得簽訂了日美親善條約,開埠通商。當時黑艦隊長還向日本人炫耀他們的火車模型和電報機呢,那都是當時統治日本的幕府見所未見、聞所未聞的。幕府十分膽怯,卻又不甘示弱,隻好用大力士搬運大米,來展示自己的實力。美國人見了,也著實覺得可笑。後來,愚昧的幕府被民眾推翻了,讓本來隻是玩偶的日本天皇走到前台來掌握朝政。天皇深知他們與西洋有著巨大的差距,便推行維新變法。他用一個叫伊藤博文的人做首相管理政務,那伊藤博文親赴西洋考察,迴來興辦實業,僅用了幾十年的時間便國力大增,如今他們已從一個被人欺負的小國,變成一個反過來欺負別人的強國了。天皇深感黑船事件給日本帶來的影響,下令在當年黑船登陸的渡口為入侵者立了一座紀念碑,你說可笑不可笑?”


    李碩國也覺得哭笑不得,歎道:“這倭國人真是畜生啊!人家辱沒了他的祖宗,他反倒為強盜立紀念碑,太不可理喻了!”


    喬載智卻憂心忡忡地說:“唉,這恐怕正是他們的可怕之處!你想,但凡是正常人,誰能做得出這樣的事?由此可知,他們簡直不是人,他們的心如同野獸一般歹毒陰狠。——凡是野獸,誰打服它,它就馴服誰,狼就是這樣被馴化成狗的。我聽尚伯伯說過,倭國人就是這幅德行。盛唐時,長安有很多倭國的遣唐使,為的是來學大唐的長處,可他們學到手之後,就與大唐發生了白江口戰役,這不正是農夫與蛇的故事嗎?哼,別看他們給美利堅入侵者立起了紀念碑,隻怕早晚也會反咬他們一下子!不信,就等著瞧吧。”


    說這裏,忽見博朗先生正目不轉睛地看著自己,才想起此處乃是洋人住處,無論東洋鬼子還是西洋鬼子,畢竟都是鬼子,忙三緘其口,止住了議論。


    不料博朗先生卻並不介懷,正色道:“別看閣下年輕,卻是個有見識的人,實在難得。嗯,我以上帝的名義起誓,我既然受聘到這裏任事,所謂‘食人之祿,忠人之事’,我自然會全力為貴國效勞。此前我遊曆過好多教堂,曾在江北一省會的教堂認識了一位威廉神甫,他教我忠心處事、真誠待人。他常說:‘無論東方西方,世人從無高低貴賤之分,每個人都是上帝的子民,隻要有博愛之心,人人都能升入天堂。’就因這句話,我一直善待廠裏的勞工。我也常勸噶登先生憐愛眾人,可他受那東瀛人挑唆,總不以為然。不過請你們放心,有我在,我一定會勸他真心向善的。嗯嗯,言歸正傳,我看了閣下的構圖,很佩服閣下的聰明才智,希望我們能夠成為朋友,今後經常切磋技藝,對你我都有裨益!”


    說完,站起身,向喬載智伸出手來。


    喬載智沒想到他一個西洋人,竟能說出這番話來,心道:“可知這個世上,無論什麽頭發什麽膚色的人,都是既有好人也有壞人,是好是壞那就看他的心地和信仰如何了!”


    想到這裏,他也就起身毫不猶豫地向博朗伸出手去,二人用洋人的禮節握手,表示互相認下這個朋友了。


    博朗很激動,又四下看看,見左右無人,便善意提醒說:“你們這個機器製造局,其實就是個軍工廠,乃是軍機要地,豈能讓閑雜人等隨意出入?就好比那個山本七十六吧,他借著訪友的名義,來去自如,刺探情報,危害極大。再者,他二人是好友,無話不談,假使日後兩國開戰,人家知彼知己,你們如何能取勝?你們應報請總辦大人加強警戒!”


    喬載智和李碩國都頻頻點頭,不由得地對他由衷地感激起來。這時牆上的自鳴鍾響起來,他倆見時辰不早了,忙起身告辭,博朗先生麵帶不舍之意,忙起身到自己的桌上拿了一張名帖,遞給喬載智,說以後隨時可來敘話,然後殷切地看著載智說:“上帝保佑,讓我有幸遇見了你,若我以後在槍械方麵有什麽疑問,就打發人去煉鋼廠裏找你來商議如何?”


    喬載智滿口答應。


    喬載智迴到廠裏,左思右想,也為自己的構圖被別人拿去邀功而懊惱,然而一想起瘦老頭等人大夏天裏再也不必在火爐旁拉風箱了,心裏也就轉而高興起來。


    可高興歸高興,很快有另一件煩惱掛在心頭了,久久不能釋懷,那就是義兄的生意被自己攪黃了!喬載智是個“寧叫天下人負我、不叫我負天下人”的人,自從義兄幫自己休假,尤其是幫自己調進這煉鋼廠之後,他就一直覺得欠他太多!因為這煉鋼廠可比翻砂廠好多了,用的都是從西洋購進的機爐,既有幹頭兒又有奔頭兒,正合自己實業興邦的夙願。他心中暗歎;“唉,若義兄的生意真給他攪黃了,那自己算啥人呢?不仁不義?恩將仇報?”


    一想起這些詞,他心裏就十分難受。夜裏睡不著覺時,他瞪著大眼瞎想:“但願傳聞不實,厲襄辦不會來煉鋼廠做會辦,義兄的正經生意也能照舊做!”


    不料傳聞很盛,煉鋼廠裏的人很快都知道了;且傳聞很快變成了事實,厲襄辦果然來走馬上任了。


    莫提調也得了個襄辦的職位,緊隨其後來到煉鋼廠就職。


    這厲會辦為人倒也謙和,見人就拱手,還常與同僚促膝長談,多是旁敲側擊地打聽廠內吏員中何人上麵有靠山;再就是探詢廠內所需原料、器械各自的采買事宜,如是等等。


    喬載智眼睜睜地看著二人前來上任,也親眼看著厲會辦找人去長談,然而這位會辦大人卻像刻意迴避自己似的,從未單獨找自己會過麵。


    日子一天天過去,連惠海通也不來見麵了;偶爾路上遇見了,也陰沉著臉對喬載智側目而視,悶哼一聲扭頭而過。


    喬載智心裏更難受了,雖然以前自己也常替義兄起草文案,義兄也曾對自己很冷漠,然而總歸是義兄近來對自己有恩。喬載智是個隻記人好不記人孬的人,一直想迴報義兄。


    日子久了,喬載智有些沉不住氣了,他思來想去,他便徑自去找厲會辦替義兄說事。


    厲會辦一見他來了,有些愕然,臉上登時呈現出了不安的神色來,然而隨即也就鎮定下來了,一邊讓座讓茶,一邊噓寒問暖,看上去是那麽的笑容可掬。


    喬載智也不拐彎抹角,先問:“那構圖?不是說好的要去做聯動風箱的嗎?怎麽卻拿來張榜了?還署上了您與莫提調的大名,您二位如今可是如願以償了……”


    還不待他說完,厲會辦忙笑道:“小兄弟,你這就太過心急了,做聯動風箱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總要等著銀子湊手了才能辦。至於我倆職位變遷嘛,那純屬意外之喜,上賴皇恩浩蕩,下托祖宗陰德,非人力可為,不足言賀。哈哈,慚愧呀慚愧,說實話,雖兄弟命中注定有升遷這一步,但我仍覺得受之有愧,畢竟是得了你的構圖,像是沾了小兄弟你的光似的!唔,小兄弟以後若有什麽事,隻管開口,我一定傾囊相助,不遺餘力!”


    說完,目光中滿是誠意。


    喬載智想了想,以前的事無可挽迴,那麽就談以後的事吧,最要緊的就是義兄的生意,當他紅著臉把自己的意思說出來後,厲會辦哈哈大笑,說道:“這個不勞費心。俗話說不看僧麵看佛麵,有你的麵子在,我怎能不照顧他的生意?再說我和他好歹也曾是父子呢,——他雖然忘了我這個幹爹,我卻也還顧念父子情義。不瞞小兄弟說,自我到任以來,有多少紅頂商人來找我,求著關照他們的生意。哼,愚兄豈是那樣的人?都叫我一口迴絕了!你放心,肥水不流外人田,這個道理我還是懂得,有你的關係,我一定會悉心照顧義子的。你盡管轉告他就是,他的生意照做不誤,有事就叫他來找幹爹好了。”


    喬載智忙說:“須做正經生意才行!”


    厲會辦一愣,即刻笑道:“那是自然,何需吩咐!”


    喬載智聽了,如釋重負,又求他盡快轉告總辦大人,籌款製作聯動風箱,然後躬身告辭。


    欲知後事如何,且待下文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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