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三人來到分守道衙門,彭公站在衙門前大喝一聲:“門上哪個在?”衙門的人見是他,雖明知他已是個革員,但餘威猶在,都懾於他的虎威,趕緊出來應承。


    彭公說要見大人,閆道台恰要出門拜客,見了彭公,直皺眉頭,但也不好迴避不見,就讓他進去了,還客客氣氣地讓座呢。


    彭公就把發生霍亂的事說了一遍,道台大人聽了,心裏老大的不滿意,正色道:“兄台此言差矣。欽差大人親來巡災,說我等賑災有力,百姓安居樂業,已報上朝廷了。弟也得了老佛爺嘉獎,吏部傳書,說不日就有好消息。如何而今又有霍亂?這豈不是自己打臉?拆自家台嗎?不可為,不可恕,亦不可取也!”


    彭公大怒,嚷道:“時令不正,瘟疫流行,災民染病,醫館裏人滿為患,你等卻在這裏粉飾太平,欺君罔上,罪不容誅!”


    閆道台見與他話不投機,欺他隻是個革員,便不願再費口舌,氣哼哼地端茶送客。


    青桐見狀,撲通一聲跪倒在地,將醫館裏病人的症狀說了一遍:“大人明鑒,小人醫館的病人,都上吐下瀉,糞便如水,日泄數十次,眼球下陷,目光呆滯,聲嘶力竭,脈搏細弱,口渴難耐,好些都昏死過去了。小人與家父已跟洋醫生會診,確為霍亂無疑。令人擔心的是,如今災民染病者甚多,街上死者無數,他們生前隨地便溺,糞便攜帶病毒,汙染河流、井水,死後又草草掩埋,土地也不幹淨了。眼下染病者甚多,若隻靠民間郎中醫治,力不從心。祈請大人開恩,為蒼生百姓計,由官府出麵,集齊醫者,合力防疫治瘟,解民於倒懸,恩同再造!”


    閆道台聽了,勃然變色,怒道:“好大膽的狗才,你仗著懂一點江湖醫術,就在這裏信口雌黃,妖言惑眾。太後早已傳下懿旨,褒獎賑災功臣,你敢違抗朝廷,汙蔑官府,蒙蔽聖聽!這還了得?來呀,與我捆了,送他去分巡道衙門,治他個妖言惑眾、蔑視朝廷的罪!”


    階下衙役“嗻”一聲,不容分說,上來就把青桐給捆上,撂在堂下了。


    彭公見青桐被綁,暴跳如雷,就要動手給青桐解縛,閆道台喝道:“住手!你身為白丁,我敬你一尺,你卻不知自重。若吃我一並拿了,恐將後悔莫及!”


    尚璞見勢不妙,忙跪倒在地,磕頭求大老爺開恩,說方才小弟一時心急,言語冒犯之處請大人見諒。


    閆道台說:“尚先生請起。你早知今日,何必當初呢?若能交出《萬象圖》,我看在欽差大人的麵上,暫不治這位郎中的罪。不然,你也曉得,他說的話,真是妖言惑眾、蔑視朝廷的大罪。再者,你也是賑災有功的人,若是曉事的,獻出那幅畫,本官也會為你記上大大的一功,上報朝廷,賞你一副頂戴!意下如何?”


    尚璞哪肯邀功,隻跪著不起。


    閆道台冷冷地說:“先生願跪著,就跪著吧。”


    這裏幾個胥吏早拉了囚車來,四五個人將青桐裝進去,拉著就要送去分巡道衙門。


    彭公與尚璞無法,隻好跟在後麵追。尚璞走不快,彭公獨自先追上去了。囚車正走在石街上,卻見一個女子從路邊冒出來,一把抓住囚車不撒手,哭喊著不讓走。


    彭公一看,正是仙芝。


    原來她在醫館裏不見了青桐,放心不下,也忙追出來了,無奈她是裹了一半腳的,自然落在後麵;再見他時,已囚在籠車裏了。


    她見心愛的兄長被囚,心如刀紮,這比作賤她還難受呢!


    倉促間,她也顧不得許多了,一下撲過去,喊著“冤枉”,緊緊扒住囚車不讓走。


    衙役大唿小叫,威嚇叱罵,令她撒手,她哪肯聽?隻牢牢抓著囚籠不鬆手。


    青桐恐她被打,在車內也要她撒手,她卻不聽。


    衙役叫罵一陣,終於不耐煩了,其中一個掄起水火棍,照著她雙手砸下去,“啪啪”幾下,可憐仙芝那雙靈巧的手,被砸的稀巴爛。仙芝疼得“啊呀”一聲,昏倒在地。


    青桐心疼死了,在囚籠裏大叫,卻又救不了她。


    彭公遠遠看了,忙箭步往這邊跑。囚車卻不等人,在一陣吱吱呀呀的車輪聲中去了。


    彭公先去看仙芝,見她雙手鮮血淋漓,昏死在地上,也顧不得許多,隻好先送她迴醫館。尚璞從後麵趕來時,並未見著他倆,自去分巡道衙門追了。


    那小鴿子正在家裏照顧周先生呢,因半日不見了彭公,放心不下,便出來尋找。路上遇見了他和仙芝,忙護送她迴醫館裏來。


    尚公任見仙芝昏迷不醒,又看了她的傷勢,忙叫喬治醫生來看外傷。喬治看後,說指骨都碎了,須立即接骨!原來他在醫館裏已自開了手術室,可治療外傷。


    喬治讓尚公任做助手,——此前每次做手術都是仙芝做助手的。


    這裏彭公怕芳菲知道青桐被抓,忙請陳懷玉到東院商議。兩人來到周先生屋裏,彭公簡述一遍,陳老爺子聽了,跌足道:“這孩子不聽我的話,如今果然吃了眼前虧!”


    彭公道:“這次不怪他,是我執意要去報官,他去是為了幫我的,您要怪,就怪我好了。”


    這時周先生在裏麵聽說了,頭纏著紗布出來,一起商議這事。


    彭公心急火燎地說:“如今事急了,我須即刻趕去分巡道衙門,與新官理論,別讓青桐兄弟遭了他的毒手。”


    周先生勸阻道:“以那位張道台的做派,絕非善類,大人此去,隻怕也難鎮住他。為今之計,隻好另尋他途。知君者莫過左公了,如今他老人家進京做了軍機大臣,莫不如我等速去求他,向朝廷奏明實情,事或翻轉。”


    彭公想了想,點了點頭,忙提筆寫了一封信,讓小鴿子騎馬去送。


    周先生又說:“此事關係重大,隻他一人去,怕也找不著門路,待我隨他走一遭,或許能見著真人。”


    彭公點點頭,卻又擔心周先生的傷。陳老爺子也說:“騎馬顛簸,隻怕先生頭疼欲裂呢。”


    周先生擺手道:“如今陳少爺落入虎口,恐怕兇多吉少,也顧不得許多了!”


    陳老爺子很感激。


    他二人匆匆去了,不提。


    彭公讓陳懷玉自迴醫館裏照料病人,再三囑咐說:“切不可將這壞消息說給女眷知道,須防後院不寧!”


    陳老爺子點頭稱是。


    他迴到醫館裏,芳菲果然問公爹:“彭公咋說的?仙芝妹子怎地受了這麽重的傷?安邦他爹去哪了?”


    老爺子用了略帶埋怨的口吻說:“這個仙芝,天天粘著青桐,寸步不離!這下可好,今兒她見青桐跟彭公出去,也隨後跟出去。她又攆不上,就雇了輛騾車,誰知車輪撞到石頭上,翻了個兒,把她手指給擠爛了。彭公迴來取文書時遇見,救她迴來了。唉,她也該著有這災氣,過去這個坎兒就好了。青桐在衙門裏商量治瘟呢。”


    此時,醫館裏忙亂不堪,芳菲也不暇多問了。


    且說彭公,又匆匆趕往分巡道衙門,卻見門外突增了不少胥吏,一個個挎著腰刀,橫眉冷對。


    彭公不理他們,徑直往裏走。


    喬大乖充列其中,向前一步問:“什麽人?膽敢私闖官署。”


    彭公怒喝一聲:“大膽,我乃前任道台,你這狗才是誰?不認得本官嗎?”


    喬大乖原被彭公通緝過的,因投奔了張大戶才僥幸躲過,如今連他兄弟喬二乖也已放出來了,現也在分巡道衙門裏打雜,這喬大乖仗著有張大戶撐腰,自然不懼彭公,手握腰刀說:“我管你是哪個?務須通報,獲得準許,才可入見!”說完,上前一步,橫在彭公麵前。


    彭公本是行伍出身,早料到這些狗才會難為自己,奈何他這暴脾氣卻不吃這一套,當即抬腿一腳,將喬大乖踹倒在地。其他人哪敢阻攔?眼睜睜地看著他進去了。


    他來到堂上,見張大戶坐在書案後麵,兩旁站著幾個雜役,一個個滿臉橫肉,氣勢洶洶的。


    青桐猶捆得像粽子似的,被撂在地上,尚璞也正跪在地上,替兄弟求情呢。


    那張大戶早就知道陳青桐這個人,且一直記恨他,——因自己得不到的女人卻被他給娶走了,正想挾私報複呢,不料如今卻由分守道衙門給送上門來了,這可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


    張大戶立馬升堂問案,也一口咬定青桐非議公務、謊報疫情、妖言惑眾,犯了忤逆朝廷的大罪!


    青桐卻拒不認罪,任憑張大戶威嚇,也不屈服。


    那尚璞竭力辯解道:“俺兄弟是個郎中,懸壺濟世,救人無數,從不計較名利,更不貪圖迴報。此番他發覺有瘟疫,實乃心係黎民百姓,哪有什麽非議公務、妖言惑眾、忤逆朝廷的大罪?”


    張大戶每聽尚璞說話,便閉目養神,充耳不聞。


    這時張大戶正閉目塞聽呢,彭公進來了。張大戶隱約覺得眼前人影一晃,忙睜眼去看,但見一個虎背熊腰的大漢,威風凜凜地站在眼前,他登時嚇了一跳,一下從椅子上跳起來,問道:“你是何人?從哪裏冒出來的?”


    尚璞見狀,忙稱彭公一聲“彭大人!”


    彭公順勢大聲說:“本人乃是前任分巡道道台,專等大人交接公務來著,等得好苦!如今不請自來,專程拜訪來了!”


    張大戶這才知道他就是彭公,雖他已是白身,然畢竟也曾是四品的官,且是自己的前任,也不好太過無禮,隻得強做和氣地說道:“公務嘛,下官早已諳熟,不須交接了。”


    彭公搖搖頭:“非也。有些案子,還存有疑點;有些案子,也尚未審結;還有些案子;牽扯到洋人。這些都需與大人交代清楚,替百姓伸冤。”


    張大戶瞪大老鼠眼,不屑地說道:“這些瑣事,本官自會理會。閣下若沒別的見教,就請迴吧。我今既掌分巡道,凡事自有主張,用不著外人指手畫腳!”


    彭公大怒,就要發威,尚璞忙示意他製怒。


    彭公看了青桐一眼,強忍怒火道:“大人既來這衙門裏,替朝廷辦差,就應心係黎民百姓。如今好人含冤受苦……”


    張大戶心裏怯他,然在自己的大堂上,卻要內荏色厲,便喝到:“嘟,你本是個革員,竟敢在此咆哮公堂!來呀,給我亂棍打出去!”


    接著過來了喬大乖,帶著幾個幫兇,舉起水火棍,照彭公身上雨點一般打過來。


    尚璞見狀不妙,忙爬起來用殘廢的身子擋在他們中間,叫彭公快走。


    彭公還在猶豫,青桐也在地上大叫:“彭大人快走,請勿因小失大!”


    尚璞拚命衝過來,使勁將他推出門去,低聲說:“好漢不吃眼前虧,快走!”


    彭公聽了,長歎一聲,隻得出了分巡道衙門,想了想:“如今別無他法,隻好去巡撫衙門,啟請撫台大人出麵,救下賢者,集齊省內名醫合力治瘟!”想畢,往巡撫衙門奔去。


    此前彭公也曾來過巡撫衙門多次,衙役自然熟識,進去傳話,很快出來說:“撫台大人有要務在身,不得空兒,迴見吧。”


    彭公哪裏肯依?徑直往裏麵闖,差役也不敢十分為難他,隻得引他到外書房裏坐地。


    彭公打定主意:自己今兒就這麽耗著,待撫台大人忙完公務,無論如何要見他一麵!


    可直到點燈,仍見不到撫台大人的影子。


    欲知後事如何,且待下文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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