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黃聽說銀子沒了,氣得狠狠踹了王捕頭屁股兩腳,王捕頭睡眼朦朧地看看周圍,才發現眾人上山來了,趕緊爬起來,也衝每位捕快的屁股上踹了兩腳,罵道:“奶奶的,老子盯了大半夜,說好輪著盯守山洞的,怎地老子一睡著,你們也睡了?真該死!”


    捕快們揉揉眼睛,爬起來說:“都怪喬員外買的皮袍子太暖和了,裹在身上就打盹。咋了?匪徒逮住了沒?”


    王捕頭還在那訓斥他們:“他奶奶的,都睡著了,誰逮去來?”


    捕快們都愣了,一個個大眼瞪小眼,不敢吱聲。


    喬廣善虎著臉,扭頭就往山下走,陳懷玉眾人也氣哼哼的,罵罵咧咧地下山。


    喬向廷歎口氣,冷冷地對捕快說:“迴吧,別在這裏趴著了,天怪冷的。”捕快們如臨大赦,灰溜溜地下山去了。


    迴到家裏,王捕快倒是有了主張似的說:“雖沒有抓住匪徒,但他們得了銀子,定會放人的,大家靜候佳音也就是了。”


    眾人都不理他。他見大家都冷冰冰的,便借口衙門裏公務繁忙,要去籌備迎候道台大人的事。大家巴不得送瘟神呢,隻說任他們自便。


    捕快們忙收拾東西出門,臨走還不忘每人抱了一匹布,墜在馬屁股上跑了。


    眾人沉悶無語,喬廣善說:“但願匪徒真能守信用,取了銀子放人。”


    曹師傅便喚大黃叫兩個作坊的人都來,提了矛、叉,分向而出,滿山遍峪地跑。眾人把附近山嶺、溝壑都跑遍了,仍找不到人影子。


    這天,李老四、老魏陪著張有財來了。喬廣善嗔怪李老四辦事不力,這麽久才迴來。


    張有財施禮道:“嶽父大人在上,我聽了這個消息心急如焚,又不敢告訴家裏人,隻好自借銀子,費盡周折托州衙的典史大人寫了一封信,這才快馬加鞭往迴趕。嗯,期間也曾去州學裏找三妹夫,實指望他能請學正大人專托知州大人寫一封信的,不料他在那裏混得並不如意,與學正不睦,我就沒指望他。他隻說跟學正告假迴來探望的,怕是假也告不下來,誰知道他處事竟這麽迂執呢?不討人喜……”


    喬廣善不聽他囉噪,忙問:“典史大人的信可管用?”


    張有財道:“我迴來先到縣衙,見了縣裏典史石五爺,由他引薦把信呈給了縣尊大人,縣尊說已遣捕快前來拿賊了,必定能破案。”


    喬廣善頓足道:“能破他娘的腚案!好歹都滾迴去了。”


    看張有財不解,曹師傅就把昨夜的事說了一遍,張有財啞然無語,便與李老四再迴縣衙,去向縣尊陳述捕盜不力的事。


    然而兩人卻見不到縣尊大人了,因前番隻呈上了書信,一兩孝敬的銀子也沒有,縣尊大人托故不見。兩人急得抓耳撓腮的,又去找石五爺。石五爺也沒撈到好處,也托故不管。兩人纏磨了一天,也無人理會,李老四隻好先迴來告訴喬廣善。


    大家都知道,拖的時間越久,希望越渺茫!喬廣善畢竟是個上了年紀的人,且瞞著全家,隻一個人受煎熬,後來他終於撐不住了,身染重屙、寒熱交替不止。家裏人埋怨他不顧自己的身子夜夜出去玩牌,他有苦難言,隻好留在家裏將息身子。


    這天,喬向廷急勞勞地前來探望,見裏外無人,便從懷裏掏出兩張紙條,並一把飛鏢。先把一張紙條遞給他,喬廣善一看筆跡字體,禁不住雙手哆嗦起來,那竟是喬金寶寫的,大意是:自己被江湖好漢劫持,無法脫身,上次交銀時好漢們發現有官兵,幸而官兵懈怠,未礙好漢取銀,才沒有撕票;眾好漢為避開官兵,已把自己綁到了山西,望家裏速速籌銀,不然就被挾至漠北喂狼了。


    喬廣善看了喬金寶的字,心內狂跳不止,一再慶幸人還沒有遇害,一切尚可挽迴!


    另一張字條上寫著兩千兩銀子,並注明:如再報官,立即撕票!後麵是交銀的時間和地點。


    喬向廷說:“甭管多少銀兩,人還活著就好。我這就去賣房子賣地,這一迴可別再驚動官府了,不僅沒用,反遭他勒索,甚於土匪!”


    喬廣善點點頭,又搖搖頭,說不用喬向廷賣房賣地,他先把東鄉的園子賣掉,籌銀贖人就行,又指指後堂,怕被裏麵聽到。


    喬廣善讓喬向廷扶著來到他家,與眾人商議。


    大家已見過紙條了,喜憂參半。


    恰好李老四迴來了,說了縣衙裏的事,喬廣善也不理他,隻與大家說籌銀的事,想把老田叫來告知實情,然後打發他跟李老四去東鄉賣園子。


    李老四聽了,猛然想起一件事來,說:“不用賣園子,也不用賣房賣地,兩家各有一件寶貝,拿出來就足夠了。”


    見大家不解,他就把三妹夫的字畫多麽值錢的事說了。


    喬廣善一下醒悟過來,連連稱是。


    喬向廷忙把那幅字畫取下來,交與李老四和李顯拿了去賣。李老四又跟嶽父迴家取了另一幅字畫,他倆急忙跑到碼頭上,進書畫店裏展開字畫兜售。


    熟料土匪綁票的事已被官兵傳開了,傳的有名有姓的,大家也都認得了李老四,那些掌櫃的就趁火打劫,每幅隻出一百兩。李老四和李顯又跑到城裏去賣,城裏也都知道這事,也都壓價。因家裏急等用錢,李老四經與侄子商量,隻好賤買。他倆拿著二百兩銀子迴去一說,大家心裏又愁雲密布了。


    喬廣善隻好讓他倆去東鄉賣園子,然而東鄉也有傳聞,知道他家遭了難,當地的財主也狠命壓價,最高出到三百兩。這下他倆就不敢自專了,隻好跑迴來請喬廣善的示下。喬廣善大急,隻好咬牙賤賣了。他眼睜睜地看著祖產折價易主,導致病情加重,竟至臥床不起了。


    喬向廷一麵張羅著自家賣地的事,一麵陪嶽父和青桐過去給族長診治。喬廣善的內眷不知就裏,隻當是他不愛惜身子、染了風寒呢,不光老太太嘮叨,連他渾家也喋喋不休地埋怨,喬廣善隻好閉了眼睛不理她們。


    這時聽說大夫進來瞧病,年輕的女眷都迴避了,隻留下老太太和他渾家在屋裏。


    大家見了禮,老太太道:“久聞先生的大名,是向廷這孩子有福,找了一門神醫親戚,日子越過越紅火了。今兒有勞您了!”


    陳懷玉謙謝了,先讓青桐號脈,看他開了藥方,陳懷玉又搭手試了試脈,又審了他的方子,點頭說道:“可照此方取藥。”


    喬廣善隻服了兩副,就覺得輕省了很多。他渾家很驚異,說道:“你別說,依蓮的兄弟還真有兩下子呢。年紀輕輕的,醫道就恁地高明,人又長得好,性情也溫和,真是個人見人愛的後生。”


    不料這話卻被來請安的芳菲聽到了,她這才知道來給爹爹看病的先生就是依蓮的弟弟,不禁想起了她玩笑時說的話,一時竟心如鹿撞,怨自己迴避得早,未能見他一麵。


    這一天,喬向廷家的地有了買主,他急著去與人見麵詳談,就讓青桐一個人到族長家裏複診。青桐因與喬廣善相處久了,覺得很貼心,便攜了藥囊徑自登門。


    來到他家,也無需通報,穿過前院,一腳跨進垂花門,不料卻與一個人撞了個滿懷,那人偏偏是個妙齡女子,身形輕盈,婷婷嫋嫋的。她與人相撞,以致華容失色,本能地往後仰,眼看就要摔下台階了。這青桐眼疾手快,一把將她攬迴來,霎時兩雙俊目相對,都愣嗬嗬地看著對方,瞬間遁入忘我之境,天地也不複存在了。


    良久,屋裏傳出一陣咳嗽聲,這才把兩人驚醒,作揖的作揖,萬福的萬福。


    青桐邊作揖,邊倒退著往上房裏去了。


    這女子正是芳菲,她是奉父命去跨院裏取書的,因喬廣善連日來心中煩悶,忽然想起莊子的《逍遙遊》來,就讓在跟前伺候的女兒去外書房取。芳菲沿著抄手遊廊來到垂花門,剛轉過身要出門呢,恰好青桐進來,兩人就撞了個滿懷。


    芳菲被他攬迴來時,本能地往他懷裏一靠,這時一陣少男體香撲麵而來,沁入心脾,她登時如墜雲裏霧裏,整個人都眩暈起來。她心中當即認定這少男必是依蓮的弟弟無疑,隻憑著那種特有的體香,就應該是他!


    一陣咳嗽聲驚醒了兩人,青桐慌亂地往上房裏去了。


    這裏芳菲猶怦怦地心跳,渾身無力,隻好靠在廊柱上,癡癡地凝望著他的背影,直到看不見了才戀戀不舍地收迴目光。


    這時,她忽地想起父親交代的事來,忙一路碎步跑到跨院的書房裏取書,要命的是竟一時找不到《逍遙遊》,她慌亂地翻來翻去,費了好大勁才找到書,然後急忙往中院趕來。雖然她三姐慫恿她放開了腳,跑起來並不慢,然而女孩子跑路終究會被人笑話的,她隻能強按住心跳,徐步走來。


    等來到上房時,卻晚了一步,青桐已診完病告辭走了。


    她悵然若失,默默交了書,無言獨上秀樓。


    從此,後花園裏又藏了一樓相思,剪不斷,理還亂——這萬般愁緒,何人可訴?


    喬廣善待身子康複了,又急勞勞地來到喬向廷家裏商議贖人的事。


    喬向廷告訴他,自家賣地的事已談成了,鄰村一個財主可出五百兩,隻待中人寫好了地契,簽字畫押就妥了。


    喬廣善堅決不答應,說他家的工廠已沒了,要再賣了地,一家人吃啥呢?


    喬向廷卻執意要賣,兩人爭執不下,卻見大黃跑了進來,說張有財迴來了,還帶來了兩個麵生的人。


    眾人正納悶呢,走出屋門一看,隻見三個人已進了垂花門。喬向廷一見,心下大慰,心道:“事情好辦了!”


    喬廣善見了,也手捋胡須,心想:“謝天謝地,兒子有救了!”


    你道來者何人?竟是錢易和尚璞來了,後麵跟著張有財。


    原來,自尚璞從張有財嘴裏知道內弟喬金寶遭人劫持後,便以外出講學為由辭別妻妾,迴鄉來探望。他在碼頭上左顧右盼,想搭乘一艘順風船,卻見一溜官船開了過來,船頭立著一人,英姿颯爽,威風凜凜,不是錢易是哪個?尚璞心道:“天助我也!”忙揮臂高唿錢易的名字。


    錢易已很少聽到有人直唿其名了,很納悶,轉頭一看原來是恩師,不禁歎服道:“恩師果真是世外高人啊,不僅會看相,而且神機妙算,早已算定我今天要去探望他,早早到碼頭接我來了!”


    他令船靠近碼頭,一個箭步跳到岸上,納頭便拜。尚璞趕忙扶起他來,問他從哪裏來,錢易道:“自朝廷詔命李大人為直隸總督兼北洋通商大臣後,我便為陝甘總督左公轉運糧草,左帥正厲兵秣馬,轉戰西北平迴亂,亟需從江南節節轉運糧草。我督船又經過這裏,正要去拜訪恩師,不想恩師未卜先知,已自趕到碼頭來會麵了。”


    尚璞聽了,話不多說,急忙將嶽父家的遭遇告訴了他一遍。錢易一聽,倒立臥蠶眉,圓睜丹鳳眼,即可攜尚璞迴船,拔錨直奔縣城。


    到縣城碼頭,錢易的中軍提醒他先送個片子給縣官,然後再“拜訪”他。


    於是他遣兩個親兵騎快馬去知會知縣。軍士到了衙前翻身下馬,喊道:“西北軍參將拿片子拜會知縣大人,煩請通報。”


    那門役一聽是西北軍將領,與本縣並無瓜葛,十分怠慢,冷冷地說:“哦,我當哪個,嗬嗬,西北軍參將。那東西南北軍的將領多了去了,都來使喚爺,爺的腳也磨破了。”


    那軍士聞聽此言,便讓他借一步說話,門役以為有門包呢,心內暗喜,忙探身往他跟前湊,不料軍士猛然揮鞭,重重抽了他一脖溜子,把他打了個趔趄,幾乎跌倒,門役大怒,罵:“你是誰啊,竟敢在老虎頭上蹭癢癢!”


    軍士反被氣樂了,笑道:“你這狗才,也不看片子上寫的是哪個,錢將軍乃是直隸總督、北洋通商大臣的心腹,今在陝甘總督麾下聽用,誰敢怠慢?廢話少說,快去通報!晚一步,衙門也拆了你的!”


    門役登時慫了,隻得跑進去通報。不一會兒,知縣大人帶著縣丞、主簿等來在門外台階上迎候。


    片時,就聽馬蹄踏在石板路上的聲音格外清脆,來了十多匹馬,領頭的是個軍官打扮,知縣就帶人迎上來。


    這時張有財正在衙門外逡巡,突然看到三妹夫尚璞也跟在那個軍官後麵,他料不到一介寒儒的妹夫,如今竟然和官兵攪合在一起了。他連聲喚尚璞,尚璞忙將他給錢易引見了。大家來到縣衙正堂落座,那縣尊卑躬屈膝,殷勤相待,這是他看在錢易乃是李中堂的心腹的份上,不敢怠慢他。


    錢易單刀直入,說明了來意,知縣這才又想起那樁案子來——他曾拿它賺了錢的,故而提起來還記得,便道:“啟稟將軍閣下,下官一向愛民如子。這案子自從到了下官手上,下官專撥六位捕快緝拿匪徒,無一日不懸念,下官……”


    錢易見他廢話連篇,且一味表功,擺擺手問道:“是哪幾位捕快承辦此案?”


    知縣道:“是王捕頭等六人。”


    錢易說道:“今日末將途經貴縣,恰逢故人遭此厄運,少不得要管一管。就請撥此六人協同我剿賊,若破獲此案,少不得在李中堂麵前稱頌大人的恩德。”


    知縣一聽,連聲應諾,著人當堂喚六人來見。錢易又要他知會巡檢區協辦,知縣無不應承。知縣還要設宴款待錢易,被謝絕了。


    錢易令六位捕快隨眾人來到船上,無令不得離船半步。他換了便裝,與尚璞等人打馬揚鞭,直奔喬家村而來。


    欲知後事如何,且待下文分解。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炊煙笠民之滄桑歲月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半筆煊章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半筆煊章並收藏炊煙笠民之滄桑歲月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