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喬向廷家撿到了飛鏢,上麵寫道:“贖銀一千兩,見銀放人,見官撕票。”下麵注明了交銀的時間和山洞位置。


    喬向廷的心砰砰地跳個不停,他叫起依蓮,說:“好了,好了,一切都照咱們預想的來了。他們沒去驚擾族長,投進咱家來了,交了銀子就好了。”


    依蓮哆嗦著點上燈,看了紙條,也流淚說:“管他多少銀子呢,咱就是賣房賣地,快些把人換迴來,這事就算過去了。哪怕今後咱要著吃呢,也安心了。”


    天亮了,在族長家外值守的人也迴來了,一個個披著羊皮襖,帶著羊皮帽,臉色蒼白。魏嫂早熬了薑湯熱粥讓大家喝,喬向廷把紙條拿給大家看了,曹師傅說一聲:“謝天謝地,好歹有信兒了。可是張口就索要一千兩,太黑心了!”


    喬向廷說一句:“我再去籌錢。”


    他飯也不吃,就去找人賣地。


    喬向廷想找人賣地,他來到村頭,隻見兩匹馬馱著兩個人噠噠地跑來,到他跟前停住了。喬向廷抬頭一看,頓時熱淚盈眶,原來是嶽父和內弟來了,兩個人的發鬢上都掛著霜,可知是趕夜路跑來的。


    喬向廷撲通一聲跪在嶽父馬前,不停地磕著頭,伏地哭了。


    陳懷玉下了馬,拉起女婿,見他須發全白了,心疼地摟在懷裏說:“孩子,沒事了,沒事了,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青桐也過來安慰姐夫。喬向廷說不出話來,隻替嶽父牽了馬,轉身往家裏走。


    依蓮見到爹爹後也哭了,青桐又安慰了姐姐一番。


    魏嫂為兩人盛了湯,他倆暖了暖身子,喬向廷就把事情經過告訴了一遍,又把那支鏢和紙條遞過來看了。


    陳懷玉說道:“他開了價就好。可他隻說了讓咱放銀的地方,卻沒說去哪裏去接人,怕是其中有詐。若他隻拿了銀子不放人,咋辦?還得防著他這一手!”


    大家聽了,麵麵相覷,束手無策。


    青桐說:“要麽就報官,隻消在山洞周圍潛伏了官兵,土匪取銀時將他拿獲就破案了。”


    曹師傅說:“就怕土匪知道了撕票。”


    青桐說:“那就看官兵做事周密不周密了。”


    大家聽了,齊看喬向廷。


    喬向廷歎口氣說:“嶽父慮的是,土匪窩是個無底洞,填不滿的。——何家莊的何大拿交了一千兩,也沒見著兒子的麵。”


    陳懷玉沉吟了一會兒,歎口氣說:“賢婿莫怪我說,像這等大事,已經過去四五天了,你總是瞞著族長,也不是個辦法。被綁的畢竟是他親兒子,又是家裏的獨苗苗,萬一有個長短,過後你如何向他交代?如今若要報官,等事情鬧起來,官差來來去去的,他身為族長豈能不知道?”


    說得喬向廷低下了頭。


    依蓮說:“這也不能全怪他,我也是這麽想的,先把人贖迴來再登門去謝罪,那時話還好說一點。”


    大家都點頭。


    喬向廷歎口氣說:“如今隻好豁出去,跟他說了吧。”


    陳懷玉道:“切莫到他家去說,你去把他請到咱家裏來,這裏眾人都迴避了,咱爺倆單獨跟他說。”


    喬向廷隻得與依蓮一起去請族長。短短的一段路,就像爬泰山十八盤一樣難。


    喬廣善正在家裏閑得無聊,見喬向廷來訪,嚇了一跳,問道:“這是咋了,幾日不見?你怎麽須發全白了?”


    喬向廷歎口氣說:“還不是讓生意給愁的?”


    不等他再問,他忙轉話題說:“今兒嶽父來了,想請您過去作陪。”


    喬廣善一聽去陪客,很高興,忙迴屋捯飭了一通,一起來到喬向廷家裏。


    一進門,但見庭院幾日未掃似的,便說:“朱子家訓:‘黎明即起,灑掃庭除。’你家生意一淡,怎麽就再不早起了呢?何況今兒還有遠客啊!”


    說著就進到了內院,陳懷玉與青桐早迎出堂屋來了。喬廣善連唿“親家”,讓到廳堂裏大家落座,魏嫂上茶,喬廣善端詳著陳懷玉,讚歎道:“親家翁不虧是神醫,這都多少年了,一點兒也沒變樣,鶴發童顏的。不像你這寶貝女婿,生意稍有不順,就急白了頭。嗬嗬,你若有仙丹,賞他幾粒吃吃。”


    陳懷玉苦笑了一下,說道:“他遇到一件事,憂心忡忡的,急得一夜白頭。”


    喬廣善不信,笑著說:“我看過戲文,說的是楚國伍子胥要逃過韶關,不料關口貼了他的畫像,還有重兵把守,把他急得一夜白了頭。哈哈,就像戲文裏唱的,除非有性命攸關的大事,不然哪能一夜白頭呢?”


    一邊說著,一邊端起蓋碗吃茶。


    陳懷玉正色道:“不瞞員外說,他是正遇見了一件性命攸關的大事,這才急白了頭。”


    喬廣善一愣,忙問:“什麽性命攸關的大事?”


    喬向廷撲通一聲就跪下了,把喬金寶被人綁架的事說了一遍。就聽當啷一聲,蓋碗掉在地下摔得粉碎。喬廣善渾身哆嗦,麵無人色,青桐趕緊過來扶住他。


    良久,喬廣善才緩過神來,故作鎮靜地說:“好個毛賊,竟敢在太歲頭上動土,他不知我女婿是本鄉地保嗎?我大女婿還在省城衙門裏做事呢。”


    這時,曹茵沾滿臉愧疚地走過來,也跪下了,說都怪自己沒有看顧好掌櫃的,喬廣善忙叫二人起來。


    陳懷玉拿過那支飛鏢和字條給他過目,說:“如今我們大家商議過了,想兩條腿走路:一是去山洞交銀,二是請官兵拿人。隻要當場拿住一個賊人,案子就告破了。”


    喬廣善想了一下,說道:“為今之計也隻好這樣了。隻是一千兩銀子也不是小數,一時半刻去哪裏淘換?”


    喬向廷趕緊說:“我已把兩處作坊賣了一百兩,不夠的我再賣地賣房。”


    青桐不言語,起身去取包裹裏掏出一疊厚厚的銀票來,說:“銀子的事就不用費心了,臨來時爹爹挖出曆年的積蓄,又借當了一些,湊了一千兩。著人去換成現銀,到時挑到山洞裏就是了。”


    大家都暗讚這門親戚真是太仗義了。


    喬廣善就要迴家給大女婿寫信,要他從省城衙門托人報官,陳懷玉攔住說:“萬不可迴家去寫,謹防家眷知道。老太太是上了年紀的人,她知道了那還了得?”


    喬廣善說聲:“我也是急糊塗了,就在這裏寫吧。”


    等他寫完了信,喬向廷叫老魏拿了信去寄。原來那時隻有票號捎信、鏢局捎包裹,老魏哪耐煩等票號慢騰騰地捎信?他要騎了馬去送。


    喬廣善叫住他問可否找到張有財?老魏本打算到時再打聽,見族長問他,進言道:“莫不如把地保老爺也叫了來,捅開這層窗戶紙。他一個大男人,迴家去也不至於亂說。由俺倆去送信,哪能找不到?”


    喬廣善點頭同意了,老魏去找李老四如此這般一說,李老四也嚇了一跳,他卻不知這一些都是他攬工程、獻字畫引起的,他才是禍起蕭牆的禍根。


    這裏喬向廷也寫了訴狀,先遞巡檢區,巡檢老爺看了,搖頭說;“非是巡檢區不管,實在是事大官小,還請速去縣衙報官。”


    喬向廷隻得再去縣衙,做公的倒也認得他,因那次他被拘來結局卻峰迴路轉,因而很多人都認得。這知縣卻是個候補道新補來的,他為捐官花了數千兩銀子,故而凡經手之事無不雁過拔毛——凡有人包攬官司、托辭說情的,他從來不問是非曲直,隻論獻銀幾何。如今算起來,他認捐的錢即將迴本了,正盼著能來一樁大案一舉轉虧為盈呢。


    今兒他見到訴狀,大喜過望,心知被綁者必是大戶人家,真是喜從天降啊!他立時扮出愛民如子的模樣,打疊起千萬句溫暖關切的話來勸慰,要喬向廷迴去靜候佳音,他從速調撥捕快剿拿賊人。


    喬向廷再三央告:最要緊的是從速、從密,萬不可貽誤時機,萬不可打草驚蛇!縣尊隻說:“那是自然,何消吩咐?一切都在本縣掌控之中。”


    喬向廷惴惴不安地迴去了。


    這裏縣尊暗自斟酌起來——他手下共有兩個捕頭:劉捕頭緝盜有力,卻生性狡詐,視財如命,每次搜刮來的油水都要與自己平分;王捕頭雖捕盜乏力,卻為人厚道,刮到油水後總是將大頭讓給他這一縣之尊。他斟酌再三,終於拿定了主意,此番還是讓王捕頭帶人去為宜。知縣大人權衡好了,才寬心去三姨太房裏安歇。


    第二天,喬廣善早早來喬向廷家裏候著,陳懷玉陪著他靜坐。直到大晌午,太陽偏西了,才有六個捕快騎著高頭大馬來到村裏,官服上繡著一個大大的“捕”字,頭上帶著紅纓暖帽,趾高氣揚,大唿小叫。


    喬向廷又氣又急,壓低聲音說:“諸位上差,小人昨兒與縣尊大人說好了的,務求各位隱秘行事,身著便衣,微服查訪,免得打草驚蛇。如今各位身穿官服來這裏,鄉下人哪個不知?賊人也倒好知道了!”


    王捕頭故作憨態,說:“哦哦,都怪小的們不用心,縣尊大人也並未曾交代這些。原先我們稽盜時,也都是大張旗鼓地去,為的就是嚇破賊人的膽,自動投案。不想今兒來這裏緝盜,倒還有什麽別的講究不成?”


    把個喬向廷氣得說不出話來。


    陳懷玉忙問:“諸位來時,路上旁觀的人多嗎?”


    差役們都搖頭,大家這才略放心,求讓他們換下衣服來。這捕快卻並未帶替換的衣服,喬向廷沒奈何,隻得讓大黃去找些男人衣裳來,這六個捕快又挑肥揀瘦的,極不情願地換上了。


    王捕頭又打量了一下房舍,見裏麵跺滿了布匹,不無羨慕地說:“怪道人家說,員外家是遠近聞名的大財主,開著機器工廠,真是豪紳巨富,滿屋裏都是布。等俺兄弟們走時,每人扛上幾匹,也算是對咱們跑腿受累的酬勞了。”


    還不等喬向廷答話,那幾個捕快都點頭稱是,似乎那些布是他們可以隨意取用的。


    喬向廷心涼了半截,知道求人不著。


    一個捕快摸著肚皮說:“備好飯了沒有?爺快要餓死了!”


    依蓮在後麵聽了,忙跟魏嫂端上飯來,捕快們也不謙讓,圍桌而坐,風卷殘雲一般,一桌飯菜瞬間去了一半,還吆喝著上酒,一人一壇尚且不足。


    吃飽喝足之後,卻又說路上乏透了,要歇晌覺。喬向廷叫他們去倒座房裏睡,他們猶嫌輕慢,罵罵咧咧地去鋪上躺下,倒頭就鼾聲如雷。


    喬廣善見官吏竟至如此卑劣,恨恨地罵了一句:“比土匪還壞!”


    喬向廷示意他噤聲,與大家商量下一步怎麽辦。


    陳懷玉畢竟在軍旅中呆過,頗有機斷,道:“如今捕快們已住到咱家,願蒼天保佑,來時並沒有被賊人撞見。為了防止走漏風聲,絕不可讓他們出去招搖。隻等後天夜幕降臨,就到了交銀的時候,他們就派上用場了。”


    喬向廷點點頭,說:“交銀的山洞下頭有一片灌木叢,捕快們可提前去那裏潛伏,然後讓大黃挑著銀子送進去,速速迴來。等賊人進去取銀子時,捕快們一湧而上,隻要拿住賊人,金寶就有救了。”


    眾人點頭,別無他話。


    六個捕快睡足了覺,其中一個年長的說:“我聽說這家員外有個兄弟,與朝中李中堂有舊,前任縣太爺還跟他吊賀往來呢。如今咱們在這裏大吃二喝的,隻怕他那兄弟知道了,麵子上不好看。”


    王捕頭笑笑說:“這個你就多心了。前任縣尊與這家財主往來吊賀不假,可如今新任老爺來了,他卻從來沒去拜訪過。哼,是他自己拉硬屎,目中無人,故作清高,與新太爺沒有半點交情了!再說,他那兄弟隻是個督糧的將官,天天在外頭跑,如今在哪裏?天知道!”


    那幾個捕快不無惋惜地說:“看來,這個員外也不會來事兒。他憑著那個義弟和李大人的淵源,沒事往各處衙門裏走一走,誰不高看他一眼?”


    王捕頭不屑地說:“可惜他是個鄉下人,本也上不得台麵的,強求他這個作甚?咱隻管受用咱們的,別瞎操心了!哈哈……”


    大家都陰笑起來。


    他們住在喬向廷家裏,隻顧享樂,吃了肥鵝,又要土雞,膩了肉,厭了魚,嚷著隻要清口的,可隻上果蔬又嫌清淡;酒也非陳年窖藏不喝,頓頓六七壇。兩天下來,隻吃喝一項就揮霍了幾十兩銀子。


    這一天,夜裏就要到賊人約定的時刻了。午後王捕頭卻突然告訴喬向廷:“分巡道大人要來本縣巡視,這裏隻留下一個公人罷了,其餘都要迴去迎候道台大人,那才是最要緊的公務!”


    喬向廷吃了一驚,說:“眼看交銀的時刻就要到了,此時千萬不能抽人迴去,不然功虧一簣!”


    王捕頭故做猶疑之態,躊躇道:“這是縣尊特意吩咐的,不然他那裏不好交代呢。”說完,伸手做了一個掂元寶的動作。


    喬向廷會意,隻好試探著問:“恕小民愚拙,不懂規矩,若要孝敬縣尊大人,大概需多少銀子?”


    王捕頭伸出一個手指,試探似地道:“一百......最少五十兩。”


    喬向廷一驚,卻又沒奈何,隻得咬咬牙,去裏間取出一張五十兩的銀票來。


    王捕頭笑眯眯的點點頭,又說道:“俺六個人在這苦等,都撇家舍業的,也不容易……”


    喬向廷忙問還要多少,王捕頭又伸出五個手指頭,說:“每人這個數。”


    喬向廷暈了,失口道:“五十兩!”


    王捕頭見他這麽疼錢,隻好搖搖頭,說道:“那關照你一下吧,每人五兩也就夠了。”


    喬向廷雖不情願,反過來一想:“反正是一錘子買賣了,不要因小失大才好。”於是也咬牙給了,一時皆大歡喜。


    至此,賣工廠的錢幾近告罄!


    因交銀定在了半夜三更,所以陳懷玉讓捕快們夜幕降臨後就去灌木叢裏潛伏。捕快們聽了,聒噪起來,說霜降時節,夜間潛伏還不得凍死個人?


    喬向廷沒法子,又讓大黃去鎮上掛賬賒來了六件皮袍子。


    捕快們吃飽喝足,才帶了皮袍子和刀弓家什去了。


    大黃挑著銀子送到山洞裏,轉頭就迴來了。


    當夜,大家都在喬向廷家裏焦慮不安地等待,隻覺得時間過得特慢,好容易聽見雞叫了,出來進去了好幾迴,仍不見什麽動靜。看看已近佛曉,大家沉不住氣了,大黃、小黃提了鐵矛,眾人跟著他倆,悄悄摸上山頭來。


    臨近灌木叢,就聽見樹叢裏鼾聲如雷。大家貓腰進去一看,就見六個捕快裹著皮袍子,蜷縮著身子,一個個睡得正香。


    大黃罵了一聲,徑自跑往山洞去看,很快迴來了,驚唿道:“可了不得,銀子不見了!”


    眾人當場驚呆在了山坡上。


    欲知後事如何,且待下文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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