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年五月,花期將盡的時候,宮外傳來申紀與陸家小姐完婚的消息。郎才女貌,佳偶天成,一時城中人人稱羨。


    朝中申氏與陸氏的聯盟也正式形成,與秦國第一大世家許氏形成分庭抗禮之勢。


    侍女八卦這消息時我正坐在窗下有一搭沒一搭地擺著棋子,琉璃趴在一邊睡得正香,聞言忽然想起三年前的元宵夜,微愣了一下,笑了笑,什麽話也沒有說。


    侍女又說起婚禮當日六公主竟挑了一匣子用過的珠寶釵環送過去,惹得新郎當場變了臉色。六公主的生母李夫人是許氏的親表妹,標準的許氏一脈,眾人皆知六公主行事無忌,笑笑也便過去了。


    我落下一顆黑子,恍然意識到淩梓瑤好像很久都沒有出過宮了。


    這年夏天就在這樣複雜又微妙的安靜裏過去,隻有蟬鳴聲聲,不絕於耳,仿佛比任何一年都要響些。


    夏末之時,一封來自齊國的帖子送到了秦王宮中,各家公子貴女之間的氣氛悄然緊繃起來。那天晚上,我取出了文帝在壽宴上賞賜的琴,細細擦拭了一遍,焚香淨手,調試琴弦,彈了一曲《問心》。


    這把琴叫鳴鳳,聽說是宮人外出采買時在一家典當鋪裏瞧見的。那宮人是一名樂師,一觀之下覺得此琴不凡,就花錢買了下來,獻給了文帝,此後一直被收在宮中。鳳鳴的名字也是由文帝所賜。此後世人皆知名琴鳴鳳,其聲如鳳鳴清越。


    可是,這把琴的名字本不似鳳鳴般尊貴大氣,我記得幼時娘親溫柔擦拭琴身時,喚它作“白露”,“蒹葭蒼蒼,白露為霜”的“白露”。


    我自小就知道,娘親不會琴,卻有一把當作寶貝的琴,琴的名字叫白露。


    我隨周婆婆學琴時,周婆婆曾看著我說笑:“小瞬華天賦真好,跟你娘親一個樣。”


    我茫然:“可是……娘親不會琴啊。”


    “是了,”周婆婆愣了一下,似是輕歎了一聲,“她成親之後就不碰琴了。”


    兜兜轉轉,這把琴竟是到了我的手裏。


    我撫這把琴時,總是感覺,我走上這條路,就像是天意一樣。


    第二天,帖子的內容在朝堂上公布出來:來年陽春三月,林下開山門。


    齊國好文,齊國林下學宮乃是當世大家集聚之地,備受世人推崇,每十年開山門收一次徒。每次收徒之前都要向九國遞帖,由九國國君與各大世家共同挑選年輕一代最出挑的一批人送往齊國學習治世為人之道,為期三年。


    自林下學宮走出的人,後來無一不是九州大陸上的一方傳奇。而且,這不單是一次深入了解當世時局的機會,更是了解未來盟友或是對手的好時機。可以說入了林下,來日九國風雲中必定有一席之地。


    想來一曲清音動九州,足夠秦國再也無法掩藏我和顧淵的存在。如此,楚國長公主的遺孤,想來占兩個位置的機會該會大得多。


    我在水池邊想著這些事,迴過神來,晚霞已經染紅了整個天空。


    我晃了一下神,才想起我該迴去了。


    許是還有些懵,我被一階台階絆了一下,正要驚唿,一雙手臂穩穩托住了我。一道溫潤帶笑的聲音傳來:“小心。”


    來人是一個眉眼清秀的少年,麵容溫和帶笑,隻是臉色過於蒼白了,身子也單薄了些,風一吹就要散似的,說話間還輕輕咳了兩聲。


    “你是九妹吧?”他溫和地笑笑,“我是你二哥,我叫淩錦絡。”


    二公子生母早逝,自己也是個藥罐子,如果不是生了一個男兒身,秦王的兒子們又一個接一個地出事,怕是不會有人記得秦宮裏頭還有這麽一號人物。


    我聽完他的一句話,無端覺得有些心酸。自搬出冷宮後,第一個向我釋放善意的人,竟是這個無權無勢又素未謀麵的二哥。


    他見我發呆,也不惱,抬手揉了揉我的頭發,笑了一笑,與我擦肩而過。


    “公子,你身子不好,走慢些!”這是隨從的聲音。


    “沒事,我感覺自己好多了。”依舊是帶笑的聲音,多了些少年人的神采飛揚。


    這是我與淩錦絡的第一次見麵,也是最後一次。


    初冬的時候,二公子的死訊傳遍了秦宮。沒有人對此有什麽反應,自小纏綿病榻,能撐這麽多年已是不易。


    收到消息的那天,我卻不由自主想起了我跟淩錦絡唯一一次見麵的情景,腦中突兀冒出這樣一個念頭——若是他活著,一定會是一個很好的哥哥。


    那天晚上,我屏退了宮人,一個人毫無目的地在宮中亂逛,不知怎麽的就跑到了二公子的景寧殿。景寧殿已經被封住了,本就地處偏僻,如今連燈火都沒有了,更顯得格外冷清。


    我站在角落裏,不知自己來是要做什麽。


    有宮人在遠處燒一些亡人生前常用的一些物件,一陣風吹來,一張被燒了一半的紙飄到了我的眼前。這是一張用來包藥的粗紙,卻被細心地展平,還頗具童趣地幾筆勾出了一幅稚子垂釣圖。


    我撿起這張紙,忽然怔住,想湊近看一下,手卻忽然抖得厲害。


    墨香與藥香之間,我聞到了第三種味道,很淡,卻是每個巫族人都不會認錯的味道——是夢歸散,讓人毫無察覺毫無痛苦地夢中歸還,巫族獨有的秘藥之一。


    我死死盯著這張紙,無力靠在冰冷的宮牆上,眼淚大顆大顆地砸下來,隻覺得心裏惶恐得厲害。


    陰差陽錯,要是我不跑到這裏來就好了。


    不知什麽時候,起了很大的風,我覺得冷,很冷。


    那晚迴去我就發起了燒,渾渾噩噩整整一月。趕赴齊國的名單在朝上宣布時,我正在喝藥,聽到我和顧淵都在名單裏,我怔怔地,打翻了藥碗。


    大公子是許氏過繼而來,許氏大權在握,林下之行大公子定是要跟去的。秦王卻不會放任一個不是自己親子的孩子學成歸來繼承自己的江山,他定會選一個自己的骨肉跟著一起去。顧淵是敵國遺子,相比之下,二公子要更安一些,哪怕身子不好,再撐上幾年娶妻生子,這一支血脈也不會沒落。


    如果二公子死了呢?


    我忽然不想再想下去,任由宮人們收拾了滿地的碎瓷,靠迴了床上。


    ------題外話------


    好了,期中季結束的我又滾迴來了!從這一章開始,蠢作者就沒有辦法吃高中時的存稿了,心塞且頭禿(ノへ ̄、)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十方萱華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倚劍聽水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倚劍聽水並收藏十方萱華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