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是宮學隻剩一個非親生的大公子和一個病歪歪的二公子太過冷清,開春之後,一道旨下到冷宮,顧淵便入了宮學,還特意賜了殿,順利從冷宮搬了出去。


    至於我這位九公主,就算不啞了也暫時沒有什麽用處,自然是繼續待在清心殿為妙。或者說,這是上位者的一個暗示,顧淵的分量,還遠不夠庇佑到自己的胞妹身上。


    這樣一邊任用一邊又不放心地明裏暗裏打壓從而顯出自己的高高在上任人生死,果真是秦國這幫子人慣用的手段。


    我對這個結果並不意外,更談不上不滿,甚至巴不得他們永遠也想不起我來,隻是頗有些遺憾顧淵搬走後澆菜做飯打掃這些活隻能由我一個人來做了。


    去年冬天剩了幾棵沒吃完的白菜,開春後天氣漸暖,冷了一冬的白菜也活了過來,冒出了幾莖小小的嫩黃色的花。


    這天我抱了白菜,尋了一片空地打算種下。


    倒不是這花有什麽大用,不過是我看著好看,又生機勃勃的,就想隨手栽一栽。


    兩個藍衣宮女捧著擺件匆匆經過冷宮,隱隱有對話聲傳來:


    “這幾日鄭國使臣要來……得快點把東西送過去……”


    “鄭國?平日也沒什麽交情,怎麽突然要來?”


    “噓,這可不是咱們能妄議的……”


    “真晦氣……又經過這冷宮了……”


    我隔著籬笆,忍不住磨了磨牙。


    嫌晦氣就不要靠近啊,都讓我忍不住想要跟上去裝鬼嚇人了。


    原以為這不過是一個轉身即過的小插曲,我卻沒有料到,所謂鄭國來使,竟會與我的生活扯上關係。確切地說,是關於墨衍。


    三日後,鄭國使臣入秦宮。


    就在第二日,凝玉遞話給我,墨衍出事了。


    我趕到凝香閣的時候,墨衍所在的院子一片狼藉。幾個雜役遠遠站著,不敢靠前。凝玉也在場,無計可施地看著現場。


    見我來,凝玉眼睛亮了一亮,朝我這裏邁了一步,我卻已經不管不顧地衝到前麵,見到墨衍的模樣,隻覺得心都顫了一顫,不由自主地喊出聲:“阿衍!”


    他手中正拿著一把小巧的匕首,雪白的衣袖下有血滲出來。聽見我的喊聲,他抬起頭,那張清冷昳麗的臉上沾了血,顯出一種淒豔的美來,偏偏眼神又極是懵懂,像是迷路的孩子一樣。


    “瞬華!”


    不顧凝玉阻攔的聲音,我衝上去奪了他的匕首,緊緊抱住了他。從頭到尾,他都十分乖順,沒有絲毫反抗。


    許久之後,墨衍與我玩笑當時的情景,說,這才是冤孽,以往這種時候他是向來不容人近身的,偏偏我一嗓子喊出去,他便不自覺卸了防備。


    我們靜靜地抱在一起,許久,他說:“瞬華,我不想迴鄭國。”


    聲音極輕,像是怕驚擾了什麽。


    我說:“好,那就不迴。”


    “我想迴家,迴宣城。”


    “好,我帶你迴家。”


    他似是笑了一下:“其實,這裏也挺好的。”


    “那就留下啊!”


    我口中發出類似哭喊的聲音,垂頭一看,墨衍已經昏了過去。


    匕首“哐當”一聲掉在地上。


    我發覺自己在微微顫抖,一抹臉上盡是冷冰冰的水跡。


    有那麽一個瞬間,我滿腦子都是楚宮衝天的大火。


    那場被我下意識遺忘的火。


    我很害怕。


    ……


    “這是怎麽迴事?”我替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墨衍掖了掖被角,問凝玉。


    “昨日鄭國使臣找上來了,”凝玉眼神複雜地看了墨衍一眼,“他們喚他大公子,要帶他迴去。”


    大公子……我在心中長長歎了一口氣,卻沒有多少震驚。早先我便想著,這樣清冷矜傲,行止有度的人,不會是普通家世能教養出來的。


    卻不想竟是王室。


    “他不喜歡鄭國。”我用平靜到冷酷的語調陳述了一遍這個事實。


    “是。”這個帶有江南煙雨氣息的女子愣了一下,點了點頭,思緒卻像是一下子飄遠了,頓了頓,“但他總要迴去。”


    我想著他手握匕首的樣子,那樣狠厲孤絕,像是風聲鶴唳,又像是背水一戰,分明是絕對防禦的姿態,一雙眼極黑極亮,像是天真懵懂,又像是在裏麵破碎著整個世界。


    我什麽都沒有說。


    凝玉似是歎息了一聲,轉身離開。


    墨衍醒來時,已近黃昏。


    我扶他起來喝了水,見他麵色平靜,才將一直提著的一口氣鬆了下去。


    “抱歉,嚇到你了。”清清冷冷的聲音,分明是對我說話,他的神色卻明顯有些怔忡,顯然是還在想著鄭國使臣的事。


    我搖搖頭,將茶杯放迴桌子上,陪他發了一會兒呆,終於決定把話挑明:“阿衍,你……想怎麽做?”


    “我想迴宣城。”他極快打斷了我的問話,眸光灼灼的,是鮮少失態的模樣。


    “宣城墨家嗎?”我問。


    “是。”他閉了眼,安靜下來,隱約露出些懷念,嘴角淺淺勾起一抹笑,“宣城墨氏,是我外祖家。”


    我眼前突然有些暈,仿佛又看見了楚宮的大火。


    “好,我陪你去!”我聽見自己不假思索的話衝口而出。


    他愣了一下,真真切切地笑起來。


    一路喧嘩的人聲都成了背景,我拉著墨衍的手一路穿過街市,隻記得那日耳畔唿嘯的風聲,和著急促的心跳。迴過神來,我們已經到了鹹陽城門。


    天色已晚,再過一段時間城門就落鑰了。


    墨衍反手拉住了我,頰上因跑得太急染了薄薄的紅,目色沉靜,笑容是少見的溫潤,冷麗的麵容一下子暈開,生動至極:“不去了,顧瞬華,我們去城牆上吧。”


    我愣愣地被他帶上城牆,將墜的金烏在西天染出一片如血般豔麗的紅。


    他鬆了我的手,轉頭看我,仍是笑著的:“在下鄭國大公子公孫墨衍,敢問姑娘芳名?”


    公孫,是鄭國國姓。


    他帶笑的臉在夕陽下有些模糊,卻顯得溫柔至極。


    我怔了一下,也笑:“我姓顧,顧瞬華。”


    遠處街上的鄭國使臣已經看見我們了。


    不如說,這樣高的地方,本來就是想讓人看見的。


    他替我理了理頭發,聲音低了下去:“顧瞬華,謝謝你。”


    他鬆開我,轉身下了城牆,略顯單薄的身影很快混入了人潮裏。我看著他與那使臣說了什麽,上了一輛馬車,馬車順著青石鋪就的官道一路向西,慢慢離開了我的視線。


    他沒有迴頭。


    我轉而去看西天如火的一片晚霞。


    凝玉說的沒錯,他總是要迴去的。


    我聽說鄭國大公子乃鄭王元配所出,年幼聰慧,文武方麵皆是不世出的奇才,自小便是照著繼承人的標準培養的,隻待成人即封世子。


    我亦聽說,鄭王近年越發昏聵,外戚勢大,內政外交皆是一派混亂。


    可是冠了這樣一個姓氏,總也得承擔一些什麽。天下萬民也好,亂世危局也罷,該是誰的責任就是誰的責任,任性過了,就得當起該當的位置。


    ------題外話------


    為了明天的體測積攢人品,蠢作者今天十分勤快地碼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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