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少在這裏斷章取義!”


    司景離在氣頭上,所有想說的服軟話,在看到褚師潼眸光冷漠的那一刻,出口全都變成了鋒利的刀子。


    “褚師潼,你說這些不就是想跟本世子一刀兩斷嗎?你想說什麽直說好了,何必兜兜繞繞仿佛本世子有多對不起你一樣!


    從你我相識到現在,你可曾為我著想過一件事?那些送給我的小玩意兒是無聊了打發小貓小狗的吧?你若對我有半分真心,哪裏會忙的連見我一麵都不肯?”


    他細數著一件件,一樁樁,他想要但一直都未得到的陪伴和真心。


    甚至在這一刻,都開始懷疑兩人曾經相處之中的溫情。


    褚師潼一直壓製的脾氣也終於忍不住的爆發。


    她想過有一天,她克製了這麽久的脾氣忍不住會對人發泄,但從未想過這一天到來,她的發泄對象竟然是她的枕邊人。


    “我對你沒有真心?你覺得我每日上朝都是在假裝忙碌嗎?為什麽你就不能設身處地的替我想一想?你每日都很閑但不代表我每天也閑的跟你一樣吧?”


    司景離冷不丁被褚師潼嚷了這麽一句,適才的憤怒立刻化作了無窮的委屈,他死死攥著手心,咬唇忍著即將掉下的眼淚。


    褚師潼都已經一點兒都不在乎的對他發脾氣了,他也絕對不肯在褚師潼麵前掉眼淚。


    他愛的再卑微,從小被寵到大的世子身份也絕對不容許他毫無尊嚴的去乞討褚師潼的愛。


    “本世子就是閑!本世子閑的沒事做才會喜歡你這種無情無義的人!你以為你是誰?天下女子願意嫁給本世子的人數不計數,你以為本世子栽到你身上就再也離不開你嗎?本世子今日就跟你一刀兩斷!你滿意了吧!”


    司景離說罷,隻感覺自己的眼淚已經忍不住了。


    他不敢再繼續坐下去,起身就走。


    動作幅度太大,兩邊的椅子都順勢被他掀翻。


    司景離走的匆忙,不過眨眼之間,偌大的包房之中隻剩下了褚師潼一個人。


    門外的碧水一臉懵逼的看著司景離離開,她聽到裏麵隱約的爭吵聲,小心翼翼的推門走進來問。


    “殿下……世子殿下似乎哭了……”


    “不管他。”


    褚師潼亦是冷著張臉,眸光中的煩躁戾氣唿之欲出。


    碧水欲言又止,最近褚師潼的情緒都不太確定,基本上遇到點事就要生氣,她這時候真不敢出言相勸。


    奢華無比的包間,滿桌的山珍海味。


    褚師潼孤單一人坐在桌前。


    她盯著酒杯沉默了很久,仿佛是在這些時間裏消化好了之前暴躁的情緒,再次抬起頭時,瞧著倒是正常了不少。


    “你瞧著,本王現在像什麽?”褚師潼忽然問。


    “……”


    碧水不太靈活的腦子瘋狂的旋轉著,僵持了很久,才靈光一閃,想到了一個有些相同的場景。


    “像……像世子殿下!”


    褚師潼微微一愣,神情中有種疲憊的茫然。


    “為何?”


    碧水說:“殿下現在一個人坐在一大桌飯菜麵前,可不就像以前在學苑時,世子殿下一個人在院中吃飯的模樣麽……就是周圍的奴才少了些。”


    她的話好像一張浸了水的布,緩緩擦拭著那扇蒙塵的窗子,褚師潼有些遲鈍的想起了碧水說的那個場景。


    銅雀宮深,綠濃疏影。


    十四歲的紅衣少年在石板桌前抬起又落下的手。


    想到這裏,褚師潼低頭抽出腰間那把金鑲玉的扇子,推開扇麵細細瞧著。


    那雙漆黑的眼睛分明在瞧著扇子,目光卻出神著,又像是根本瞧不見扇子。


    為什麽……終於斷了情,可心裏卻比之前的提心吊膽更加難受了……


    她和司景離在一起的時候,無時無刻不在懷疑著兩人能否走到最後。


    她褚師潼是個心裏扭曲固執的壞人,可司景離卻是那般的純真坦率。


    麵對司景離真摯如火的愛意,她再三退縮,傷了他的心,甚至有可能讓他恨自己一輩子。


    這算不算……恩將仇報?


    褚師潼不知道。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有一輩子都能不膩司景離的粘人,不知道能不能奪嫡成功,保他一輩子平安富貴。


    她如今唯一確定的事,就是她真的傷了他的心。


    良久。


    褚師潼收起扇子,聲音輕微像是帶著歎息。


    “迴去吧。”


    隔天。


    暗衛來報,司景離清早就乘馬車去了泉州,褚師潼隻是點了點頭,沒說其他。


    ……


    入秋之後,天氣漸冷,日頭倒是一日比一日大。


    碧水如今站在門口當差曬得不行。


    但她不敢進屋,褚師潼的脾氣越來越差了,比起前些日子,自從跟司景離吵架之後仿佛翻倍增加威力的炸藥桶,就連茶水溫度變冷了都要變個臉色。


    這兩日把碧水嚇得隻想抱頭痛哭。


    她抬頭看了眼日頭,擦了擦額頭的汗,心裏默默祈禱著。


    鳶王殿下今兒一定要來啊……她真快撐不住了……


    別說她了,柒王府這些日子安靜的可怕。


    一來是因為韓子俊年前就搬出去跟他姐姐生活了。


    二來是南雪青玉她們走了,季書也帶著人去找秦威了,別院裏現在隻剩下狸奴一個人,連如霜都被派去司景離身邊了,碧水能說話的就隻剩見影一個了。


    三來……最主要的這一點就是褚師潼最近格外煩躁,尤其是聽不得一點兒聲響。


    哪怕窗外邊兒過隻鳥兒,暗衛都要趕緊打下來,生怕吵了褚師潼挨罵。


    碧水日盼夜盼,終於在傍晚時分,褚師絢來了。


    碧水得信趕緊進去通報,她簡直看到了人生救星。


    “殿下!鳶王殿下來了!”


    屋內一片安靜,甚至快入夜了都未曾點燈,被碧水一嗓子喊出去。


    隻聽得筷子猛然落到桌上的聲音。


    褚師潼坐在桌前,身影在昏暗的屋中顯得格外壓抑。


    碧水嚇得打了個哆嗦,心道大事不妙,一時高興把最主要的忘了。


    她連忙跪地磕頭,“殿下,奴婢知錯了,奴婢不是故意的,還請殿下恕罪……”


    黑暗中的人隻是盯著她看了幾秒,旋即沉默了一會兒,道:“讓他進來吧,去涼亭。”


    這顯然是不追究碧水的罪了。


    碧水連忙起身謝恩,趕緊把褚師絢請了進來。


    涼亭。


    風月皎皎,晚風微涼。


    褚師絢在涼亭等了好一會兒,褚師潼才來。


    她的穿著看上去與往日無異,依舊是黑沉低調的常服。


    褚師絢卻盯著她看了好半天。


    褚師潼無視對方的目光,做出與平時無異的親切微笑:“什麽風把皇兄吹來了。”


    褚師絢收迴目光,低頭淺淺喝了口茶。


    “無事,不過是覺得有幾日不見你了,來瞧瞧。”


    褚師潼輕笑道:“我當皇兄是覺得幾日在朝中不見我,想我了才來的。”


    褚師絢望著她那雙毫無笑意的眼睛,隻感覺其中的麻木和冷血比以往更甚。


    “自然是想小七了。”


    褚師潼笑笑,沒說什麽。


    褚師絢這廝無事不登三寶殿,來找她不是故意她嘲諷這幾日沒機會上朝就是有其他壞事在等著。


    “今日父皇跟我提了一件事,說是泉州二十四橋那邊要舉行十年一度的遊龍會,泉州那邊的風俗,遊龍會要請天子或者龍脈前去坐鎮,鎮國侯為了泉州子民上書一封。”


    提到“泉州”,褚師潼的眸色無聲變化了些許。


    “父皇可是讓皇兄前去?”


    國庫如今尚算豐盈,褚師潼帶人抄了江州府,江州一大把銀子,將近一半都進了褚師潼的口袋,剩下的進了國庫。


    按理來說,褚師禦親自前去不是不行。


    但鎮國侯手握重兵,兩人又將近十多年未見,褚師禦肯定是不會冒這個險。


    西邊邊境戰火將起,又處處要花銀子,找個皇子去是最好的辦法。


    “父皇是如此想的,但我並不是很想去。”


    褚師潼仿佛聽懂了褚師絢的言外之意。


    “為何?”


    褚師絢道:“占星大臣算出明年的夏天比往年來的快些,但比往年涼爽很多,父皇決定明年也不去清涼山莊了,改為初春三月下巡江州,江南官臣新換,父皇怎麽也要走一遭,以表示對江南百姓的重視。”


    “所以皇兄決定到時候跟著父皇前去江州,這趟泉州就不去了?”


    “嗯。”


    褚師絢放下茶杯,輕聲問道:“小七願意幫為兄走這一趟嗎?”


    “……”


    這還真把褚師潼問住了。


    她去泉州,自然要見鎮國侯,而小世子正在鎮國侯那兒。


    這不是上趕著挨罵嗎?


    “不了……臣弟怕是……”


    “此事我下午跟父皇說了。”褚師絢打斷褚師潼的話,道:“父皇同意了,你前去江州有功,父皇也想讓你多休息一段時間。”


    褚師潼繃不住了,無語的看著褚師絢。


    “你既跟父皇早就定下了,又何必來問我意見,直接派人通知一聲不就行了?”


    褚師絢看著褚師潼突如而來的暴躁,溫潤俊美的臉上浮現出一絲無奈。


    “幾日不見小七,還是見一見才放心。”


    “臣弟好得很。”


    褚師潼冷下臉,“此事我知曉了,皇兄若是無事就請迴吧。”


    褚師絢坐在椅子上,半天都沒有動靜。


    被人直接下了逐客令,但一直都不動彈的,褚師潼還是第一次見到。


    良久,褚師絢問道:“小七可是有煩心事?我瞧著小七心情很不好,可是拘束在府中太久了?”


    褚師潼盯著褚師絢半晌。


    眼前這個人,是她恨了兩輩子的人。


    可此時此刻,或許是月光柔和,襯得他那張臉都沒有從前那般可恨了。


    褚師潼鬼使神差的開口道:“皇兄,若是……”


    開了個頭。


    褚師潼不知道怎麽往下說了。


    她頓了頓,換了個說法。


    “假使……”


    說一半,又停下了。


    褚師絢很有耐心的看著她,靜靜等著她的下文。


    褚師潼猶豫許久,才艱難的說:“我有一個朋友……最近他與我說了一件事,我聽完之後,心中也跟著一起糾結,不知如何是好。”


    褚師絢輕笑,他笑起來的時候格外的溫柔,“小七不如說給皇兄聽聽?”


    “就是……他和他的心上人,吵架了,然後兩個人斷絕關係了……他不確定能否娶了那位小姐,但徹底分開,又總覺得不習慣,很舍不得,可那位小姐似乎已經被傷透了心,他不知道現在該怎麽辦了。”


    褚師潼望著褚師絢。


    “怎麽辦,皇兄。”


    褚師絢問道:“他喜歡那位心上人嗎?”


    褚師潼想了想,道:“是喜歡的。”


    “那你就勸他去找那位小姐吧。”褚師絢端起茶杯,卻並未喝。


    眸子注視著茶水,水麵的倒影裏,落著他幾乎千瘡百孔的心。


    或許是褚師絢的迴答太過風輕雲淡,褚師潼總覺得他根本就對此事沒有過腦子,蹙眉道:“但他不確定能不能給這位小姐終生的愛護。”


    褚師絢認真的看向她:“你這位朋友被鬼附身了麽?”


    褚師潼:?


    話題變得有點快。


    “為何這麽說?他很正常。”


    “那是犯了滔天大罪,活不過明日了?”


    “不是。”


    “或是身患重病,時日不多?”


    褚師潼咬牙切齒道:“他很正常!”


    褚師絢笑道:“那不就得了,他的一輩子又不會有其他人替他過,既然決定了,放手去做就是。與其心心念念想一個人一輩子,不如試一試。難道你那位朋友的愛,連以後絕不變心這種承諾都做不到嗎?”


    褚師潼一頓,下意識說:“可……他們兩個都有各自的不足之處,或許在一起並不是真正完美的般配……”


    司景離太過粘人,而褚師潼又沒那麽多時間給他黏。


    褚師潼太過涼薄多疑,而司景離又是那般的赤誠敏感。


    “人無完人,每個人都有不足之處,有心者自會包容更改,無心者明知故犯屢教不改,時間一長,合不合適自己就感覺出來了。”


    “那他該怎麽去道歉?他已經把那位小姐的心都傷透了,估計去了也不會被原諒……”


    “他們爭吵到分開可有半月?”


    褚師潼算了算,“不到半月。”


    褚師絢道:“那就沒事,重情之人,一年半載無法完全割舍,隻要他誠心道歉,八成會被原諒,即便不原諒,往日情分在此,也不至於落到老死不相往來的下場。”


    這話仿佛給了褚師潼一點兒底,她急忙問。


    “那皇兄覺得他該怎麽去道歉?”


    褚師絢終於有些不耐煩了。


    “怎麽惹得人就怎麽道歉,連道歉都不知道怎麽道歉,讓你那位朋友找棵樹上吊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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