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說沒能救出燕江燈母親這事,怎麽也怪不到燕榮榮頭上。


    可燕榮榮還是很自責,很難過,難以麵對比她痛苦百倍的燕江燈,她雙眼通紅跑出千彩戲法園,與迎麵而來的柳寧撞個滿懷。


    “燕姑娘,你怎麽了?”


    柳寧忙開口關懷,燕榮榮卻沒有理睬她,隻顧著往外疾奔。


    她心中詫異,正猶豫要不要追上去,一個靈巧又焦急的身影已從旁邊閃過,正是宋衍。


    柳寧本還擔心燕榮榮安危,怕她在情緒失控時做出什麽糊塗事,看到宋衍追出去,便鬆了口氣,繼續往戲法園裏走。


    彭——


    她才走進園子,就看到公輸懷明大吃閉門羹的模樣,七師弟縮在樹後,假裝視線落在湖中,一副避之不及的模樣。


    柳寧覺得,今日的千彩戲法園,火藥味很重,仿佛一點就要炸。


    她躡手躡腳溜到七師弟身後,輕拍他肩膀,嚇得七師弟捂嘴大叫,在不依不饒的無理糾纏下,七師弟終是沒逃過她的魔爪,一五一十將發生的事說了出來。


    柳寧聽罷卻是魂去一半,半點都笑不出來。


    連七師弟是什麽時候離開的,也沒有察覺。


    她緩步走向燕江燈的房間,直接推門而入,一臉失意坐在床邊的燕江燈聽到動靜,抬起頭來。


    見來人是柳寧,他心中已有一層吃驚,再見柳寧滿臉傷痛,更是吃驚。


    這樣的吃驚,讓燕江燈忍不住暫收悲痛情緒,開口詢問:“你有什麽事嗎?”


    柳寧未語淚先流,踉蹌兩步奔到燕江燈跟前,緊緊拉著他的手:“是誰在幫你打聽消息,也可以幫幫我嗎?”


    燕江燈被她這一哭震住了,愣愣追問:“你也有家人失蹤嗎?”


    “我哥哥失蹤了,他們都說是哥哥頑劣不思家,他們也不去尋哥哥,但我相信哥哥不是這樣的人,他一定是失蹤了,無論是死是活,我都要知道他的消息。”


    柳寧哭的很傷心,滿臉鼻涕淚水,燕江燈實在看不過去,遞過去一塊擦劍布。


    柳寧看也沒看,伸手接過,一邊擦臉,一邊哭訴:“他們說哥哥行路洛陽時,經過金陵的,金陵這麽多人口失蹤案,保不齊我哥哥也是其中一個,我真的很想念他,求你了,告訴我吧,是誰在幫你打聽消息,無論多少錢,我都願意的。”


    她說完這話,輕搖燕江燈膝蓋,水汪汪的眼睛直直盯著他。


    燕江燈見她這哀戚模樣,心有不忍,開口道:“我和契門達成了契約,由契門門徒替我打聽消息,尋找家人失蹤的線索。”


    “契門……”


    柳寧一邊喃喃自語,一邊扶著燕江燈的膝蓋起身,她自然是聽過契門的名號,可她並沒有拿得出手的籌碼。


    “看來,我得迴家一趟,偷點金銀財寶來。”


    燕江燈起身,對著她堅定背影道:“一點兩點可不夠,契門索要的是全部,或者說,是你人生中最看重的身外之物。”


    柳寧停下腳步,迴頭衝他一笑:“我知道。”


    她說的這樣理所當然,這樣平常不過,卻仿佛有一枚針紮在了燕江燈的心口上。


    他好似透過眼前的人,看到了同樣固執的自己。


    柳寧定下念頭,不再耽誤,腳步飛快往外,有了希望心頭總是有些歡喜的,怎麽都好過在迷霧裏蒙眼瞎抓,那種望不到盡頭的恐懼,她很不喜歡。


    陵湖客棧——


    柳寧拿著滿滿一袋銀子,敲開最裏麵的房間。


    八字胡半老男子伸著懶腰走出,他雙眼微眯,嘴上罵罵咧咧的:“幹什麽幹什麽,深更半夜,還讓不讓人睡覺了?”


    柳寧舉起手裏的銀袋子,輕輕晃了晃,銀子輕擊的聲音,無比悅耳。


    “百事通,我有事找你。”


    百事通定睛一瞧,目光登時一亮,什麽困意倦意都在瞬間消失,他忙將人往裏麵請。


    “柳小姐裏邊請。”


    “你倒是記得我。”柳寧說著走進房間,打量了一眼這無窗還發著黴的牆,便知曉他過的並不容易,應當是極其需要錢的。


    “我怎麽可能不記得柳小姐呢,柳小姐可是我的老主顧啊,柳小姐到了這金陵人生地不熟的,還是我給柳小姐介紹金陵風向呢,柳小姐坐。”


    百事通說著指向房內唯一的凳子,柳寧見凳子上還有泥土,下意識露出些微嫌棄。


    百事通忙用袖子幫她擦凳,見她坐下,又殷勤地給她倒茶。


    柳寧見狀卻是擺擺手:“茶就不喝了,我就直話直說了,你可知道契門如何尋找?”


    “契門?”


    百事通雙眼微眯,似在迴憶,又似在沉思。


    柳寧撇了他一眼:“你不知道?”


    “我怎麽可能不知道,這金陵城有什麽是我百事通不知道的嗎?不就是那個價格高昂,足以令人傾家蕩產的契門嗎?”


    百事通見柳寧輕視自己,不免露出幾分惱怒,聲音也大了幾分。


    柳寧聞言,隻覺有希望,忙追問:“那如何才能找到契門?”


    “這個嘛……”


    百事通說話間,視線在柳寧手中的錢袋子上一轉,柳寧一抬手,幹脆利索地將錢袋子摔在桌上。


    百事通忙捧起錢袋子,笑嗬嗬的,宛若撿了大寶貝。


    “在金陵的西南方向,那裏有個密林,契門就藏在密林之中,你進入密林後找到一顆百年老樹,在上麵掛上一塊紅布,寫上自己願意付出的代價,契門的人若是滿意,就會來尋你了。”


    百事通說著,將錢袋子放進懷中,半笑半不笑地望著柳寧:“那要是契門的人覺得你沒有誠意,不想和你合作,你可不能怨我,這錢我可不退。”


    “恩。”


    柳寧探得消息,轉身就走。


    百事通見她這樣幹脆,忍不住追了一步:“你找契門的人做什麽,是遇到了什麽難事?你不妨說出來讓我聽聽,若我能解決,你又何必去找契門的人呢?老頭我不像契門那麽貪心,隻要這麽一丁點就夠了。”


    柳寧迴頭看去,見百事通朝自己伸出幾個手指,比了一個價錢。


    她沒有看懂。


    她也不想看懂。


    “不用了,我的事你沒有辦法解決,隻有契門可以幫我。”


    柳寧說著往前走,百事通卻又追了過來:“什麽事嘛,你稍稍透露一下。”


    柳寧被他糾纏,有些不耐煩,翛然轉身問道:“我家人失蹤了,你能幫我找到嗎?”


    百事通被她問的一愣,搖搖頭。


    柳寧見他死心,不再浪費時間,疾步就往外西南方向奔。


    夜深人靜,房間裏,隻剩下百事通數銀子的聲音,他將所有銀子來來迴迴數了八十遍,還是沒有辦法心安。


    金陵那麽多人,他卻對柳寧這般記憶深刻,是因為,柳寧是他遇到的最天真的一個。


    說什麽都信。


    那些胡謅的話,竟也一股腦信了,現在居然還拿著錢來他這裏打聽消息。


    百事通平日裏騙過的人實在是太多,可送上門來主動求騙的,還真是少之又少。


    他緊緊捏著手裏的銀子,反複想著柳寧離開前說的話,幾乎是坐立難安。


    柳寧尋找契門的原因是為了尋找失蹤的家人。


    而他卻和她開了一個捉弄人的玩笑。


    百事通良心不安,躺在床榻上怎麽也睡不著,輾轉反側後,終於爬下床,提著燈籠往千彩戲法園走去。


    此刻,跑出去向契門門徒打聽消息的燕榮榮,正走在迴千彩戲法園的路上。


    宋衍則不聲不響跟在她身後。


    三人就這麽在月橋上相遇了。


    “你們,是柳寧小姐的朋友吧?”


    百事通雖滿口謊言,卻也真的對金陵知之不少,連他們幾人之間的關係都摸清楚了。


    燕榮榮知道這老頭平素最愛坑蒙拐騙,方才又未在契門門徒處得到什麽新的線索,心情鬱結,充耳不聞,徑直往前走去。


    百事通提著燈籠轉身,緩緩跟在燕榮榮的身後。


    燕榮榮終於忍不住停下腳步:“百事通,你想幹什麽,難道還要把騙人的主意落在我頭上嗎,以為我這金陵小辣椒的名號是白得的?”


    百事通知道無論自己怎麽說,都像是行騙的說辭,當下不情不願地將錢袋子取出,遞到燕榮榮手裏。


    “這是柳寧小姐給我的。”


    宋衍湊過來瞧了一眼,見錢袋子上紋著雙麵繡,一麵是元寶樹,一麵則是銅錢花紋,當下略略點頭。


    “恩,她家裏用的都是這種錢袋子,外頭買不著,說是柳寧祖母原先是在宮裏紋繡的,手藝堪稱一絕。”


    燕榮榮聞言隻覺古怪,忍不住打量起來百事通,見他眼神躲閃,忙追問:“那她人呢?”


    百事通心虛道:“去西南方向的一處密林了,我也是聽說的,不知真假,誰知她轉頭就走……”


    燕榮榮抬頭看向逐漸被烏雲遮蔽的明月,擰眉追問:“這麽晚了,柳寧去那裏做什麽?”


    百事通摸著後脖頸,一言不發。


    燕榮榮擔心柳寧安危,不願與他廢話糾纏,忙迴了千彩戲法園,馳馬奔出。


    不等她和宋衍進入密林,隔老遠便看到一個白衣女子在樹下磕頭跪拜的場麵,一股惡寒之氣頓時由內而發散。


    “柳寧!”


    燕榮榮打了個寒顫,忍不住大聲唿喚,樹下的人聞言果然迴過頭來。


    “你們怎麽來了?”


    柳寧說話間,手中的紅色布條還不忘往樹枝上纏繞。


    燕榮榮策馬離近了才發現,不僅眼前這巨樹上纏了紅布,近旁幾棵大樹上也都纏了紅布條,風一吹緩緩飄動著,在月夜中顯得格外詭異。


    “柳寧,你在做什麽?”


    燕榮榮輕聲喊她,柳寧卻沒什麽反應,隻顧著往樹上綁紅布。


    荒郊野嶺,白衣少女樹前掛紅條,簡直是一樁駭人聽聞的鬼故事。


    宋衍見燕榮榮這般溫柔,怕是吃不住柳寧,忙翻身下馬,不由分說拉過柳寧,將她往馬匹方向拽。


    “走,迴家了。”


    柳寧此刻根本聽不得家字,隻覺心口隱隱刺痛,不知道哪來的力氣,一把推開宋衍,轉身跑向另一棵大樹,繼續纏繞紅布條。


    她一邊綁,一邊自言自語:“孤零零一條多不顯眼,我全給綁上,就不可能看不見了。”


    柳寧嘴角微揚,沉浸在幻想的歡快重逢裏,不願清醒。


    “柳寧!”宋衍聲音低下去幾分,怒氣卻多了幾重,大有一副翻臉的準備。


    柳寧不怕他,不以為意地反駁:“你們迴吧,我多半是要掛到天亮,不必等我了,我掛完紅布條會迴去的。”


    “那怎麽行……”


    燕榮榮一開口,下意識就想說什麽荒郊野嶺柔弱女子太過危險的說詞,轉念一想,又覺得不對。


    如果柳寧會害怕這些所謂的說詞,那她就不可能孤身來到這裏。


    真正令她害怕的,是這些緊緊纏繞在樹枝上的紅布條,背後所藏著的用意。


    “咳……”燕榮榮想了一想,試探著激她:“百事通都和我說了,他也是道聽途說的,你這樣做是沒用的。”


    柳寧纏繞樹枝的動作一頓,愣了一愣,似是不敢相信聽到的話,等迴過神來,才想起罵人:“什麽?!豈有此理,百事通竟然敢騙我!他明知道我為什麽要找契門,居然還騙我,簡直是太卑鄙了!”


    契門二字,猶如平地一聲雷,驚起燕榮榮的訝異:“你想讓契門的人幫你做什麽?”


    柳寧直來直往慣了,一時沒多想,便嘀咕著說了已出來:“幫忙找個人而已。”


    說出這話,柳寧後悔不已,想要找補找補,偏生嘴笨,不知如何找補,頓了頓,她索性破罐子破摔:“來都來了,不管是不是道聽途說,試試總比不試好吧。”


    她說著攀彎樹枝,準備再掛紅布條。


    燕榮榮伸手攔住她的動作:“夜深露重,跟我們迴去吧,明日我親自帶你去找契門門徒。”


    柳寧看著眼前小姑娘這張滿是稚氣的臉,勉強一笑,並未將她的話放在心上,轉身繼續掛紅布條。


    掛完紅布條,她又提著燈籠要往密林深處去。


    宋衍見她如此任性,終於是控製不住脾氣,怒喝道:“柳寧,你兄長若是知曉你這般胡鬧,豈能不生氣?”


    柳寧本就是大小姐脾氣,為了順理成章留在金陵,這才處處夾著尾巴做人,眼下見話都攤到明麵上來說了,也就不遮遮掩掩了。


    “那就生氣啊,有本事來教訓我啊,他在哪啊,眼下還不知道躲在什麽地方呢,要真是出來教訓我,我替我爹燒高香了!”


    柳寧越說越生氣,冷哼一聲,拎著並不明亮的燈籠果斷轉身,執意要往密林裏走。


    燕榮榮隻覺這氣氛不妙,柳寧這脾氣是不會輕易認輸的,也不可能低頭,無奈衝她背影承認:“其實我就是契門門主。”


    柳寧緩緩轉過身來,不置可否的一笑,隨即繼續踏步往前。


    燕榮榮理解她的不相信,隻是定定地看著她,重複剛才的話,柳寧這才逐漸意識到,燕榮榮沒有開玩笑。


    她不可思議地走向燕榮榮,反複追問:“你是契門門主?是我知道的那個契門嗎,不把你棺材本搜刮出來不罷休的契門?”


    “對,我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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