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寧還是很難相信,眼前這個小姑娘會是鼎鼎大名的契門門主。


    怎麽看怎麽不像。


    她腳步微頓,側頭看向一旁的宋衍:“這不會是你們合起夥來編造出來的謊言吧?”


    宋衍微微頷首,朝她投去一個極為堅定的目光:“這事說來複雜,但燕姑娘如今的確是契門門主。”


    柳寧本就天真,容易輕信他人,眼前二人又是值得信任之人,轉眼之間,就接受了這個事實。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拉起燕榮榮的手,小聲開口:“燕姑娘,你能幫幫我嗎?”


    說完這話,她生怕被拒絕,急忙又補上一句:“我知道,我知道你們的規矩,隻要你願意幫我尋我哥哥,無論多少錢我都願意的,哪怕是傾家蕩產!”


    燕榮榮輕撫柳寧手背:“都是自己人,說什麽錢不錢的,我幫你就是了。”


    柳寧聞言簡直喜出望外,她狂喜著一把抱住燕榮榮:“燕姑娘,你真是太好了!”


    “不對……”柳寧腦中白光一閃,又鬆開燕榮榮,狐疑追問,“你怎麽幫我呀,契門的規矩不是都定死的嗎,就連門主也無從得知契門門徒和雇主之間的契約。”


    燕榮榮見她如此擔憂,笑著衝她眨了眨眼:“契門的規矩是規矩,朋友的情義也是規矩,這契門中人除了是門徒,也還是我的手下,我讓我的手下替我打探些消息,不為過吧?”


    “不為過不為過!”


    柳寧說著再次將燕榮榮抱住,喋喋不休地誇著:“燕姑娘你真好,你真是我見過最好最好的姑娘了。”


    一旁的宋衍見狀,忍不住輕咳一聲提醒:“那現在,是不是可以迴去了?”


    “恩!”


    柳寧應了一聲,牽起燕榮榮的手疾步走到馬前:“燕姑娘,我同你共騎一匹,可好?”


    燕榮榮巴不得她聽話些,眼下見她這般信任依賴自己,也終於放下心來,利索上馬後,又朝她伸出手:“求之不得。”


    柳寧燦然一笑,忙拉緊燕榮榮的手,堪堪上馬。


    一旁的宋衍見柳寧如此親近燕榮榮,本就看不慣她住在諸葛重光院子裏,忙抓住這個契機開口。


    “天色已晚,不如今夜就住在千彩戲法園……”


    話未說完,柳寧已抱住燕榮榮的腰:“好啊,今晚我就跟燕姑娘一起睡,以後我都住在千彩戲法園。”


    宋衍心中大喜,趕緊應下來:“這自然是極好,你從小就沒有什麽朋友,能遇到燕姑娘,也是你的福分。”


    “恩?”柳寧懷疑自己聽錯了,不明所以地側頭看向宋衍。


    燕榮榮聞言輕笑一聲,替宋衍找補:“他是說,我們能相遇,是一種緣分,江湖之中,別離就在瞬間,我們要珍惜這樣的緣分。”


    “恩!要珍惜這樣的緣分!”


    柳寧心滿意足地抱緊燕榮榮,腦中滿是和哥哥重逢的畫麵。


    顛簸小路屢次打斷柳寧的幻想,她靠著燕榮榮的背,開始訴說往事。


    “我哥哥叫柳雲誌,比我大七歲,父親很忙,心裏隻裝得下政事和百姓,可以說是哥哥照顧著我長大的,在我心裏,哥哥遠比父親要重要。”


    “哥哥很厲害,也很聰明,從小學識就很好,可他不願意為官從政,他不想像父親那樣有愧家人,所以棄了科考,改學武,打下江南第一擂台後,開始行商走鏢。”


    “父親很生氣,和哥哥吵過很多很多次,他一直覺得哥哥沒有誌氣,藏著一腔學識不造福天下人,太過自私。所以哥哥失蹤後,父親沒有去尋他,父親根本不管哥哥的死活,這個家裏,隻有我和哥哥才是真正的親人。”


    “哥哥是在三年前失蹤的,當時他押鏢行至洛陽,歸來時,不知何故孤身去了一趟金陵,從此再沒有他的消息。”


    柳寧說到這裏,帶著哭腔,淚水落在燕榮榮的後背上,透過衣衫,沁入肌膚,被風一吹,帶著絲絲寒氣。


    “燕姑娘,哥哥是這個世上我最重要的人,我一定要找到他,你行行好,一定要幫我找到他。”


    燕榮榮對於她尋人的念頭,可謂是感同深受,對於失蹤十年的父親,她又何嚐不是這般日夜祈盼著。


    可此番利用契門門徒,還是沒能打探到什麽消息。


    燕榮榮心中有些絕望,但她不敢說,也不願說,不想讓柳寧同自己一樣深陷惶恐不安的泥沼之中。


    有一個可以期盼的念頭,對於在煎熬中苦苦掙紮的人來說,是一件好事。


    她輕笑一聲,語氣歡快:“放心吧,我一定會幫你找到哥哥的,隻是消息萬千,或許沒有那麽快。”


    “我可以等的!”


    柳雲誌失蹤沒幾年,柳寧心中尚有期盼雀躍之意。


    燕榮榮聞言很是豔羨,這十年間,她的期盼和雀躍,已經被盡數消耗殆盡。


    迴到千彩戲法園後,二人同臥一塌,柳寧卻沒有睡意,喋喋不休地說著和柳雲誌從小的故事。


    燕榮榮眼見天光大亮,瞧瞧點起安眠香,二人這才在香氣纏繞中,緩緩閉上眼。


    翌日,柳寧躡手躡腳爬下床,氣勢洶洶地衝到陵湖客棧。


    砰砰砰——


    她用力拍著房門,引來不少人的圍觀,掌櫃的更是一臉鬱悶的在旁邊阻攔:“這位姑娘,你可不能影響我們生意啊。”


    “走開!再廢話我就拆了這個房間!”


    柳寧說著丟給掌櫃的一個銀袋子,掌櫃的撿起銀袋子一掂量,樂得往下直喊:“快去後院叫幾個人來,幫這位姑娘把房門拆了!”


    話音未落,眼前房門翛然打開,百事通理直氣壯地站在門口。


    “我說柳小姐,錢不是都還給你了嗎,難道是小辣椒把錢袋子吞了?”


    柳寧雙手叉腰,沒好氣道:“這根本不是錢的問題!”


    柳寧說著往前疾行一步,逼得百事通連連後退,言語中是滔天的怒氣:“我都跟你說了,我找契門是為了找家人,你為什麽要騙我,你知道這樣騙我,我會有多傷心嗎?”


    百事通心虛不已,嘴上卻不饒人:“什麽騙不騙人的,你可不能冤枉我,我隻不過是把我聽來的消息賣給你,那聽來的消息到底是不是真的,我怎麽知道?”


    “再說了,不是你自己說,無論尋不尋得到契門,都不怨我,也不退錢,現在錢我都還你了,你還來找我要什麽說法?”


    百事通越說越覺得自己占理,聲音也大起來:“我也算是仁至義盡了,你有什麽可生氣的,你家人失蹤,難道是我造成的?”


    柳寧被懟的啞口無言:“你……你……”


    百事通得意極了,繼續道:“我還沒問你要昨晚打擾我休息的錢呢,我這把年紀,可是打擾不起,萬一被你嚇到直接去了陰曹地府,你給我收屍啊?”


    “我……”柳寧咬咬牙,滿臉羞怒。


    百事通晃晃腦袋,不肯罷休:“夜色昏暗,我不顧體弱,提著燈籠好心去找你的朋友,你這是狗咬呂洞賓啊,好沒道理啊。”


    一旁掌櫃的見柳寧落入下風,忍不住幫腔:“好了,我說百事通,你差不多說兩句得了,怎麽話這麽多啊,我讓你白白住著客棧,不是讓你來給我惹事的。”


    百事通嘚瑟地揚揚眉毛,伸手將人往外趕,彭的一聲無情關上門。


    柳寧氣急了,疾步下樓,掌櫃的緊跟其後,好聲好氣哄著:“他就是一孤寡老人,你別跟他一般見識。”


    柳寧想起他方才所言,忍不住停下腳步追問:“你剛剛說他白住在你客棧,這樣的人,你為什麽讓他白白住在你的客棧啊!!”


    掌櫃的仰頭看了一眼緊閉的房間,拉著柳寧往旁邊走了兩步,壓低聲音解釋。


    “他原本家庭美滿,有兒有女,還有尚未出生的孫孩,誰曾想一把大火燒死全家,隻有在外行商的他活了下來,帶著女兒最愛的梅花酥歸家時隻看到一片廢墟,其中傷痛可想而知,人沒瘋便是一樁幸事了。”


    掌櫃的說到這裏,歎了口氣,又道:“他女兒是個大夫,附近的人有個傷痛,從來不收錢,我娘就是她治好的,大家明知道百事通嘴上不把門,日日行騙,卻也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罷了,給些銅板,就當是償還了他女兒的情,能被騙到大頭的,也就你這樣的外地人。”


    柳寧聞言久久沒有言語,她沒有想到看起來沒心沒肺的百事通背後,竟然還藏著這樣深重的苦痛。


    也難怪他在知曉自己尋找契門的用意後,又提著燈籠去找燕榮榮,將錢袋子還上。


    柳寧從懷裏取出一錠銀子,遞到掌櫃的手裏:“昨夜確是我的不是,打擾老人家休息了,勞煩你將這錢給他。”


    說完這話,柳寧轉身離開客棧。


    她才走出客棧沒幾步,迎麵便遇上諸葛重光。


    諸葛重光長舒一口氣,目露放鬆:“你沒事真是太好了,昨晚你沒迴來,我一直在尋你,擔心你在金陵人生地不熟,被人騙了。”


    柳寧搖搖頭,抬步朝千彩戲法園的方向走。


    “以後我都住在千彩戲法園了,之前收留我,多謝你了。”


    諸葛重光聞言頗為詫異,眼眸微轉,小心翼翼地追問:“為何,是不是他們不讓你和我來往?”


    柳寧腳步微頓,側頭看他:“你怎麽知道?”


    “當真如此……”諸葛重光垂下眼眸,語氣很是傷心,“世人皆愛以貌取人,獨獨你不一樣,我還以為你的朋友會和你一樣,沒想到僅僅是因為我的長相,就不喜你與我來往。”


    柳寧見他難過,出口安慰:“你別難過,你長得是冷了點,也是有點麵癱,不怎麽有表情,讓人覺得神秘莫測,但這也是天生的,爹娘給的臉,沒法子,這也不是你的錯。”


    諸葛重光嘴角微抽,他實在覺得柳寧太不會安慰人,當下卻也點頭,一副被安慰到的模樣:“我就知道,柳姑娘是世上最善良的人。”


    話才落地,諸葛重光又補了一句:“那以後,你還會跟我做朋友嗎,他們知道了,不會生氣吧?”


    “沒事,你們之間隻是有些誤會,下迴我做東,請大家吃飯,把話在飯桌上說清楚就是了。”


    柳寧拍拍諸葛重光的肩膀,一副我保護你的仗義模樣。


    諸葛重光心中歡喜,緊繃的臉上神情還是冷冰冰的。


    他點點頭,聲音高興:“那就多謝柳姑娘了,我也很想和燕姑娘他們做朋友的,總覺得他們很有意思,比我這樣苦悶無聊的人有意思太多了。”


    提到燕榮榮,柳寧連連點頭:“燕姑娘的確,她不僅是個非常有意思的人,還相當厲害。”


    “如何個厲害法?”


    諸葛重光隨意一問,柳寧卻支支吾吾不肯說:“恩,就是感覺,一種感覺……”


    諸葛重光見她這般提防自己,心中頓時寒了一半。


    兩人又朝前走了一會,眼看就快到千彩戲法園了,諸葛重光又開口道:“對了,你哥哥的事,我托人去打聽了……”


    “不用啦,我找到契門了,契門的人會幫我打聽的。”柳寧說著笑起來,雙眼彎彎,如月牙般美好清澈。


    諸葛重光實在沒想到,柳寧在金陵人生地不熟,竟能接觸到契門中人,頓感意外。


    雖說那宋衍是最有可能接觸到契門的人,可從柳寧的言語中分析,燕榮榮似乎才是她心目中最厲害的人。


    諸葛重光好奇心大起,斟酌著語氣開口:“太好了,既然你能找到契門門徒,想必很快就能打聽到你哥哥的下落,不過聽說契門索要的錢財高昂,不是普通人可以承受的,柳姑娘你……”


    “我找的不是門徒,沒怎麽花錢。”柳寧想也不想便答了他,答完又擔心自己說太多,下意識加快腳步。


    諸葛重光卻在這時停下腳步,聲音轉而凝重:“有一件事想要拜托柳姑娘,不知……”


    他話未說完,便被柳寧信誓旦旦的聲音打斷:“你有什麽需要幫忙的盡管說啊,來到金陵後,你幫我許多,我卻什麽也沒幫過你,但凡是我能幫得上忙的,你隻管說,我柳寧絕無二話!”


    諸葛重光一個勁地點頭:“那真是太好了,我也有些一些事情想要請契門中人幫忙,不知柳姑娘可否代為引薦?”


    柳寧聞言默了一默,露出些許為難神情:“這……這事我也做不得主……”


    她知曉燕榮榮不喜諸葛重光,縱然去求燕榮榮幫幫諸葛重光,燕榮榮也不會出手相助。


    諸葛重光見她為難,當即一笑,搖頭道:“柳姑娘勿當真,我也沒有什麽著急的大事,不要為了我得罪別人,不值得的。”


    都動了心要尋契門了,怎麽會是不著急的大事呢?


    柳寧聽他這樣說,心中酸楚,不知如何應對,隻得愧疚開口:“你且緩緩,讓我想想辦法。”


    諸葛重光目送柳寧離開後,心頭立刻有了答案。


    不是契門門徒,又不收錢,那自然是遇到了契門門主。


    隻是契門一向規矩死嚴,不可打破,若非如此,又怎麽可能如雨後春筍般在江湖中迅速聲名遠播?


    在今天遇到柳寧之前,諸葛重光從未聽過一樁契門破例的事。


    到底是怎樣的關係,才能讓契門門主為此破例。


    燕榮榮在金陵多年,諸葛重光早就聽過她小辣椒的名號,自然不可能是那神秘的契門門主。


    隻有一種可能——燕榮榮這陣子認識了什麽不得了的人物。


    諸葛重光拍拍手,一旁支著糖葫蘆的攤販當即走上前:“老大,有何吩咐?”


    “盯緊燕榮榮,她見了什麽人,說了什麽話,一舉一動,我都要知道。”


    “是!”


    糖葫蘆攤販應聲,順道摘下一隻糖葫蘆遞到諸葛重光手中,諸葛重光也掏出錢袋子給錢,一切都是那麽的真實,讓人看不出破綻。


    誰能想到,這金陵城中,幾乎大半的小販都是諸葛重光的手下。


    表麵上賺點小錢營生,實則是武功過人的眼線。


    諸葛重光一口咬下糖葫蘆,轉身往迴走,心中冷笑:契門算什麽東西,配和我比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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