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衍定定地看著眼前這些木偶人,許久迴不過神。


    他之前的確有過這方麵的猜測,可親眼所見和心中猜測終究不一樣,那幾乎是晴天裏劈下來的一道雷。


    “我大楚不僅人才濟濟,竊國賊也是濟濟!”


    燕榮榮見他這幅失意幾近癲狂的模樣,心頭一震,擔心他一時想不開做出什麽難以收場的事,死活拽著他的胳膊往來時的路退去。


    離開墨淵閣庫房後,兩人很快進入密道,身後的機關一落下,燕榮榮提著的心終於落地了。


    宋衍滿臉的悵然若失,看著就像是魂丟了。


    燕榮榮伸手在他跟前晃了晃,待他將目光落在自己臉上,才道:“一切都還來得及的。”


    宋衍聞言卻垂眸喃喃自語:“真的……來得及嗎?陳國既然送來能歌載舞的木偶人,自然意味著,他們已經擁有了能做出木偶的機關大師、機關秘術,還有那些必不可少的機關材料。”


    他說到這裏,憤憤一拳砸在石牆上:“我泱泱大楚,何時虧待過濟濟人才,為何他們做了陳國的走狗,連這樣的秘術都能雙手供上!”


    燕榮榮也覺得此事太過駭人,但遠不及宋衍這般激動,尚存幾分理智冷靜來分析。


    “之前契門中人替我查得墨淵閣線索,說是這閣主是墨家贅婿,名為墨永晝,自他接手墨家後,墨家的人一個接一個離奇消失,就連他妻子也消失不見,到如今,連他自己也是銷聲匿跡,無人能尋得他蹤影。”


    燕榮榮說起正事來,宋衍倒也迅速收起怒勃,凝目道:“也就是說,如今操控墨淵閣的背後之人,我們也無從確定,到底是墨永晝,還是旁的人。”


    燕榮榮點點頭,隨即抬腳往前走,宋衍默契跟上。


    “不過你也不用太擔心,如今契門門徒和娘子軍都潛伏在墨淵閣,什麽消息打聽不到啊,興許,過兩日我們就知道這墨淵閣的背後之主了。”


    燕榮榮說著從懷裏取出地圖,指著地圖上的圓圈開口:“按照地圖上的指示,墨淵閣應當就在庫房附近,和庫房一樣,都是由十二方八卦陣組成。”


    宋衍掃了一眼地圖,讚同地點頭:“或許墨淵閣就在庫房旁,東北側和北側的密道盡頭都是一扇鐵門,非常厚實,根本聽不到門後的動靜……”


    他說到這裏,加重語氣,緊緊盯著燕榮榮的雙眼繼續道:“但是,門沒有上鎖。”


    “那扇門隨時可以推開。”宋衍反複強調那扇門,顯然是對於今夜沒有推開那鐵門感到沮喪和不甘心。


    燕榮榮一聽這話,隻得勉強一笑,不敢隨意接話,生怕自己說錯什麽,令宋衍生出什麽折返推門的想法。


    直到走出密道,迴到千彩戲法園,宋衍還沒有忘記那兩扇鐵門。


    “我記得你說過,你會做千裏傳音筒……”


    宋衍冷不丁的追問,讓燕榮榮有些坐立不安,連忙解釋:“隻是幼時做著玩罷了,名字起的霸氣,實則隻能聽到近處的聲音,算不得什麽好東西。”


    期待許久的“那算了”三字並未傳入燕榮榮耳中,取而代之的,是宋衍歡喜的聲音。


    “足夠了。”


    燕榮榮定定地看著他,小心翼翼開口:“你要做什麽?”


    “再探庫房,聽取門後的動靜,若是門後動靜些微,那我便開了那扇門。”


    宋衍說著朝燕榮榮伸出手:“地圖再讓我看看。”


    燕榮榮摸索懷裏地圖的動作極慢,說話的語速卻是飛快:“契門門徒搜尋消息還是很厲害的,我們再等等,等到摸清墨淵閣底細再出手也不遲。眼下實在沒有必要冒險將門打開,若是被發現,墨淵閣勢必要另尋他處,我們可是好不容易才守到的,這狡猾的蛇要是驚跑了,多可惜啊。”


    宋衍不置可否,低頭看著手中的行廣劍,許久未出聲。


    從小,他便是個溫吞猶豫的性子,凡事總要思慮再三,少年時期亦是一步一個腳印,從未有過急近之舉。


    野心,這樣的字眼,和眾人眼中光風霽月的君子宋衍毫無關係。


    宋衍自己也是這樣認為,即便是坐任錦衣衛指揮使,他也隻是想著將每一件事都做好,不辜負百姓信任。


    直到聖人賜字行之,賜劍行廣……


    宋衍這才明白,猶豫不決這樣的字眼從此再與他無關,凡事都得衝在最前麵,才能護好大楚。


    逐漸,逐漸,當初那個溫吞的君子,成了如今這般急功的臣子。


    有些慌亂的腳步聲打斷兩人的思緒,兩人齊齊側頭看去,不免大吃一驚。


    燕江燈一身失意走來,素來孔武有力的他,此刻看起來仿佛虛弱到連手裏的刀都拿不穩了。


    一雙炯炯有神的眼睛,此刻隻剩下死寂。


    燕榮榮心口大駭,慌忙起身:“江……江燈哥哥……你怎麽了?”


    燕江燈無視身前的板凳,徑直走來,長板凳被他撞翻,他也毫無知覺,隻是一個勁地朝燕榮榮走來,宛若行屍走肉。


    燕榮榮被嚇得不輕,無助眼神忙看向一旁的宋衍,宋衍忙上前抓住燕江燈的胳膊:“出什麽事了?”


    燕江燈甩開宋衍的手,繼續朝燕榮榮走來,直到她跟前,才停下腳步。


    “我問你,你在墨淵閣地牢之中見到的那個瘋女人,長什麽模樣,叫什麽名字。”


    燕榮榮被這忽如其來的問題問懵了,她啊了一聲,不解地看向燕江燈,見他眼中毫無耐心,如即將失控的瘋牛,忙迴答。


    “模樣記不清了,她被墨淵閣關了那麽多年,也不讓洗澡,哪裏還有幹淨的臉麵,名字她也沒告訴我……”


    燕榮榮話未說完,便被燕江燈洪亮的聲音打斷。


    “她是不是告訴過你,她有個兒子,叫什麽名字?!”


    燕榮榮一怔,心中隱隱覺得不妙,卻也無隱瞞之意,直接告訴他:“是,她說她有個兒子叫禮兒,懂禮的禮,知禮的禮,堂堂正正君子之範的禮,她說她真的很愛她的孩子,如果我能出去,一定要替她轉告她的禮兒,她很愛他。”


    說完這話,燕榮榮定定地看著燕江燈,大氣都不敢出。


    她心裏有一個極其不妙的猜測,這個猜測實在太過悲慘,令她不敢細想,更不敢麵對。


    然而,一切還是照最壞的方向發展了。


    燕江燈雙眼瞬間猩紅,熱淚落下的同時,他緊緊捏著燕榮榮的肩膀,難以理解地追問:“她讓你幫忙找她的孩子,你為什麽不找,為什麽不找?!”


    燕榮榮低下頭,顫著嗓子開口:“我……”


    “是我讓她不必找的。”


    公輸懷明的聲音從樓上傳來,不等燕榮榮抬眼,下樓梯的腳步聲緊跟著傳來,很快,她已經走到幾人跟前。


    “千彩戲法園每日進出的人很多,由我來找人,最是方便不過,所以我告訴燕姑娘,不必費心費力找了,這事包在我身上。”


    燕江燈聞言,緊抓著燕榮榮肩膀的手還是沒有鬆開,他仿佛什麽都知道了,卻又什麽都不想知道。


    可嘴還是不受控製地追問。


    “那個女人,後來怎麽樣了?”


    燕榮榮從未見過燕江燈這模樣,說出口的話語斟酌再斟酌:“在你們趕來救我之前,她已被墨淵閣的人從牢房帶走,後來也一直沒見到她,或許是被帶到別的地方關起來了。”


    燕江燈眼中哀傷無數,全然沒有被安撫到,他苦笑著搖搖頭,眼中熱淚隨著搖頭盡數落下。


    “那是我母親,是我尋了十幾年的母親,我就是她口中的禮兒。”


    “我萬萬沒想到,我曾經與她隻有咫尺之距,可即便是這樣的距離,我也沒有見到她,更沒有救下她……”


    “就差、就差一點點……”


    “蒼天啊,你為何要同我開這樣的玩笑?!”


    燕江燈仰頭怒吼,眼中的哀怨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滔天恨意,滿身殺氣似要與天地同歸於盡。


    燕榮榮鼻子一酸,流下眼淚,她本也有機會救下兄長的母親。


    可是她沒有做到。


    那個模樣可怖又可憐的瘋女人,在牢裏受盡折磨多年,靠著對孩子的思念撐下來的那十五年,是那樣的昏暗無光。


    可她卻錯過將燕江燈的事一一說與她聽。


    即便話說的再好聽,所有人都明白,被墨淵閣的人帶走,十有八九沒有生還的希望了。


    那一次,多半已是永別。


    燕榮榮心中難過不已,根本不敢去看燕江燈的目光,隻聽到他用質問的語氣逼問公輸懷明。


    “你說找人的事包在你身上,那為何這金陵城卻是無人聽聞有個瘋女人在找一個叫禮兒的孩子?”


    “你分明是忘了!答應別人的事卻又不做,實在可惡!”


    燕榮榮抬起頭,正要替公輸懷明辯白兩句,燕江燈的罵聲已經落在她頭上:“榮榮,兄長才是你在世上最親近的人,可你為何什麽話都不與兄長說。”


    他說著,伸手指向眾人,踉蹌腳步如醉酒之人,打著圈:“他,他,他,他們都知道,獨獨我不知道,榮榮,這是為什麽,難道我這個做兄長的,還不如幾個外人了嗎?”


    “你若是早些告訴我,我……”


    說到這裏,燕江燈沒能繼續說下去,他明白,即便燕榮榮早些說出來,他也不能改變什麽。


    燕江燈嘴角微抽,帶著八九分苦笑,整個人往後倒去。


    咚——


    沉悶又幹脆利落的一聲,狠狠撞進燕榮榮的心口,她下意識退了兩步,難過的說不出話來。


    宋衍伸手攬住後退的她,卻也不知道安慰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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