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已晚,周慶年沒有迴老宅住,而是在陳三妹家將就了一晚。


    如今陳三妹家新蓋了三間屋子,大郎和二郎共用一間,屋裏放了兩張床還算寬敞。而且經過陳三妹一年的努力,他們家的衛生習慣也算是徹底改了過來,加之大郎上了學堂越發的愛幹淨起來,屋裏隨時打掃得幹幹淨淨的,陳三妹也算是放心讓周慶年住了下來。


    這人窮不丟人,不愛衛生,髒、亂向來是她所不能忍受的,她也丟不起那個臉。


    進了房間,大郎便端了洗腳水給周慶年,再見大郎拿來一雙新鞋時,他驚奇地打量了許久。


    “這叫拖鞋,在家裏穿著很是方便,我們家每人都有。”大郎說道。


    “這又是你三姐的主意?”周慶年雖是問話,卻笑得眉眼彎彎,一副我就知道的模樣。


    入夜,陳三妹睡不著,她翻身見二妹也翻來覆去,顯然也沒有睡著,便開口問道:


    “二姐,睡不著?”


    “嗯……”二妹哼了一聲,翻身對著對麵床上眼睛亮亮的陳三妹。


    “今天大伯家咋的了?我聽著動靜不小呢。”陳三妹問。


    “錢家來人了。”


    錢家?哪個錢家?陳三妹腦子轉了轉才想起來大伯母可不就是錢家的姑奶奶。


    二妹又道:“錢家要接迴錢蓉蓉,大伯母不讓,怕她兄弟把人帶迴去,轉頭又給賣了,這不來迴拉扯,把大伯給了錢家三兩銀子的事給扯出來了。大嫂子一聽哪裏還肯罷休,這不就鬧起來了,我和娘聽到動靜也隻得跟過去看……”


    “那現在怎麽說?錢蓉蓉被接迴去了沒?”陳三妹又問。


    “哪能呢!”二妹道:“大嫂子死咬著要錢家還錢,否則不準走。可錢家哪有什麽錢給,這不就僵持下來了。還別看大嫂子平時刻薄,沒想到關鍵時刻到還是個心善的,錢蓉蓉若是就這麽被領迴去了,肯定要被她爹娘賣了。”


    “得了吧,你當她李碧雲是啥好人。”陳三妹才不相信李碧雲是什麽善人,她對著二妹道:“你當她是護著錢蓉蓉納?錢蓉蓉在大房,啥髒活累活不是她在幹,有她在,她李碧雲隻需動動嘴,啥事都有人幹了,要是錢蓉蓉走了,髒活累活還不得她這個長媳長嫂來幹?這李碧雲不過是看著錢是要不迴來了,怎麽也得留個人在這裏當牛做馬罷了了。”


    起初,陳三妹對李碧雲這個堂嫂還是敬著的,可李碧雲針對她那些行事卻是讓她冷了心。看她都說了什麽鬼話,十兩銀子就能把她賣得幹淨,要她說,大房攤上了這麽一個長媳,指不定還得鬧出多少事呢。


    二妹聽著陳三妹的話久久沉默不語,她對李碧雲沒多少好感也沒多壞的印象,卻也無法否認陳三妹的話。陳二妹不是個能吃虧的人,所以每每李碧雲到二房來拿把鹽要一碗醋的,都會惹得她心裏嫌惡。可她也受家庭影響至深,一家人打斷骨頭連著筋,不興有隔夜仇,所以她的恨來得快,去的也快。


    陳三妹不知道二妹是不是天生不愛記仇的人,還是生活中的小打小鬧傷及不到她,所以她懶得廢心思去記恨。


    “且看著吧,這事還有得鬧呢。”


    陳三妹歎了口氣,翻個身繼續努力睡覺。


    說到底,錢家如何都不關她們什麽事,她們聽聽也就夠了,能將自己姑娘賣了又賣的人,又怎麽可能會是好相與的,她才不要多管閑事,免得惹一身的臊。


    六月的天亮得特別早,卯時三刻不到,天就微微亮了起來。


    陳三妹下床,微微掀開窗戶的簾子看,雨已經停了,就是房簷的瓦溝還斷斷續續的滴著些水。


    想到一早周慶年還要去鎮上和縣裏,陳三妹便收拾利索起床。下雨天涼,難得有這麽舒適的天氣,二妹竟是好夢未醒。


    陳三妹躡手躡腳地出了房門,才到井邊打了水,沉沉的木桶便被人接了過去。


    “起這麽早,是睡不習慣?”


    陳三妹跟在周慶年身後,空著手一起進了廚房。


    “不過每日晨讀,習慣了早起罷了。”周慶年說著,放下了水桶便下灶升了火。


    “這幾天你可得多休息,切記不要勞累,更是不要碰冷水。”周慶年又道。


    聽周慶年這麽一說,陳三妹便扯著嘴笑了起來。他連這個都懂?不是說這個年代的人都比較含蓄嗎?


    “小小年紀,懂的可不少嘛。”陳三妹睨著他笑。


    “嗯……隻管照我的話做便是。”


    周慶年長長哼了一聲,板正了臉,如浴春風的臉一下子又變成了曾經那個小古板的模樣。他想想昨夜一本正經問張氏女子來葵水時的一些注意事項,就覺得難為情。可是這些事,難為情也得問!


    周慶年說著,將陳三妹按到了灶下看火,灶上的事,還是他這個皮糙肉厚的大男人來做了。


    陳三妹看著周慶年板了臉,一時才想起她起初接觸他的模樣,真真有些小古板的樣子。但與他相處越發久了,就又發現他其實很是溫和有禮的人。他身上有讀書人的矜持亦有讀書人的溫潤,卻無讀書人那種清高的臭毛病。


    “我哪有那麽嬌氣,我們鄉下姑娘可都皮實得很,要都那麽嬌氣,將來有幾個人養得起?”陳三妹笑著說,還不忘擺了擺她越發細長的手臂。


    “別人我可管不了,我隻負責管你,反正以後小日子,就是不許幹活。”


    陳三妹看著周慶年一本正經的模樣忍不住笑出聲來,這樣近乎霸道的話,怎麽就從他看似暖男的嘴裏說出來了呢。


    “怎麽?以後你還月月來盯著我不成?”陳三妹笑著問。


    “就算這幾年不成,可往後我可不得天天盯著你。”


    往後成親了,他們就能天天在一起,可不是天天能盯著她了。


    言於此,陳三妹自然是聽出了周慶年的玄外之話。她斂了笑容,想起周慶年過往的話,又想起她與周母勢同水火的關係,她可是伸手打過長輩的人,這個看重孝道的社會,似乎從哪一個角度考慮,他們都很難有個美滿的將來。


    掃興啊,也遺憾!陳三妹長歎一聲,卻忽聞周慶年似是鄭重地說道:


    “三妹,我知道你顧慮頗多,但是把一切都交給我來處理好嗎?不要看我說了什麽,隻管看我做了什麽就好。我會努力,你也不要那麽輕易就退縮,好嗎?”


    周慶年說著,蹲在她跟前盯著她的眼睛,堅定而有力,卻又似委屈懇求,讓她避無可避,逃不可逃。


    “好。”


    陳三妹唿了一口氣,像是鬼使神差,又像是下定了決心,同樣是鄭重有力的答了句好。他能陪她賭上前程,她怎能不動容?她又怎能不肯為她賭上一個終身呢?這公平的賭注,誰都不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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