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房的後邊是一片空地,甄懷仁和任雄爬出高窗後有些茫然不知道該往哪走。


    “小老弟?”這時突然有人用不標準的官話低聲喊了一嗓子。


    甄懷仁猛然扭頭,遠處剛剛給他送爐子又安窗戶的士兵向他招招手。


    甄懷仁示意任雄趕緊過去。人生何處不相逢,他都沒想到在這裏會遇到薑偉辛。


    甄懷仁來到薑偉辛跟前和對方擁抱“一年多不見,怎麽越過越差當夥夫了?”


    “頂你個肺啊。”薑偉辛沒心情客套“跟我來。”


    甄懷仁二人在薑偉辛的引領下,很快來到了不遠處的一處院落,施國光已經等著了。對方同樣沒有心情客套,塞給甄懷仁一堆衣服“趕緊換上,我帶你們出去。”


    甄懷仁看了看軍裝“我要去首都,那出大事了,你們來這也應該和這事有關。”說到這他頓了一下“記住,如果讓你們轟炸西安,炸彈扔遠點別扔準。”


    施國光和薑偉辛錯愕的看著甄懷仁。西安可是國統區,如果轟炸那裏,可就是跟東北軍幹了。


    “我開飛機。”薑偉辛立刻自告奮勇。


    “不行。”施國光立刻否決了這項提議“he111飛行速度太慢,其他的機型航程和載重都不行。”


    就在甄懷仁失望準備退而求其次,提出前往武漢時,施國光又說“你們兩個怕死嘛?”


    “我怕不怕死你不知道。”甄懷仁無可奈何。


    “半個小時後,歐亞航空有一架客機要降落,加油後直飛首都。”施國光卻沒有理會甄懷仁的揶揄“你們鑽進它的行李艙,會很冷。”


    “我去弄兩身飛行夾克。”薑偉辛二話不說轉身就跑。


    “行。”甄懷仁也不挑剔。


    “換衣服,我帶你們去機場,一會飛機加完油有一段是塔台盲區,你們那時候進去。”施國光說著拿出配槍遞給甄懷仁“悠著點,實在不行就跑。總有他們管不到的地方。”


    甄懷仁一愣,這話風有點不對啊“行。”接過手槍,立刻與任雄一同開始換裝。


    “你小子爬的夠快的。”幾分鍾後甄懷仁和任雄已經準備完畢,為了打發時間,甄懷仁主動提出話題。


    “碰巧了,兩廣事變,我稀裏糊塗的被同學推舉帶著大家一起投了中央軍。其他人都是中尉,我是挑頭的,給了個上尉。”施國光意興闌珊的簡單介紹了分別這一年的經曆。


    “那比我爬的快多了。”甄懷仁自嘲“我就一個破中尉。你老兄這軍銜在陸軍可是妥妥的少校待遇。”作為技術兵種,陸軍航空隊軍銜比陸軍其他兵種軍銜高一級待遇。


    施國光哭笑不得“那你還不敬禮。”


    甄懷仁翻了個白眼,錯開話題“那些人……”


    “放心吧,有酒有肉,他們就算發現,也會往外邊追。”不等施國光開口,薑偉辛急匆匆的走了進來“衣服我放好了,就在行李艙,他們現在正在裝行李。”


    “事不宜遲,趕緊。”施國光原本還怕甄懷仁掌握不了如何打開飛機行李艙緊急出口的方法,如今倒是省了。


    幾人立刻整理了一下軍容,雙人成排,官前兵後,走出了小院。


    “發生了什麽事嗎?”一名貴婦看著不遠處成排的戰鬥機,轟炸機還有其他認不出用途的飛機向身旁中年人詢問。


    “不知道。”中年人無奈的說“估計是去西北吧,聽說又要開始圍剿了。還不都是中國人打中國人。”


    “拙甫,宗澤。”有人走了過來遞給二人兩個紙袋“這裏隻有這些,將就一下,到了北平咱們吃好的。”


    “相哲,你也歇歇。”貴婦說著示意對方坐到自己身旁。


    中年人非但沒有不高興,反而起身“我去問問,要是打仗,咱們的行程又得延後。”說完向著剛剛走進機場的幾名軍人走去。


    “拙甫總是這麽紳士。”相哲讚歎一句。


    “好了,你們兩個不要互相吹捧了。”貴婦揶揄一句,看向拙甫。恰好此時中年人扭過頭指著這邊和那幾名軍人說著什麽。


    就在這時,貴婦發現兩名軍官身後的一名高大士兵正直愣愣的看著她。這讓她感覺十分無奈,雖然她已經見怪不怪了。


    如果此刻甄懷仁腦子裏邊可以有音樂,一定是“如今已時過境遷滄海桑田,你已不是當初的少年。我永遠懷念你,陪我走過的每一天。”


    他沒想到十年之後會在這樣的情況下遇到了她。自己此生第一個喜歡的女人,想要永遠保護的女人。雖然對方根本不知道,甚至也不需要。


    他現在已經很少再會記起對方,可是直到去年他還會不時幻想自己將來有一天功成名就神采飛揚時與可能落魄的對方相遇,衝破一切阻力,將她娶迴家。可以毫不客氣的說,他之所以拒婚就是為了這個已為人妻的女人。


    隻是他盼望了這麽多年的場景並沒有出現,如今這場猝不及防的見麵讓他連和對方說話的資格都沒有。此刻的他朝不保夕,甚至明天就會成為一名通緝犯。不應該啊,為什麽你要不冒出來要不冒出來,偏偏這個時候出現在我眼前。為什麽我打聽了那麽久都沒有你的消息,這麽多年你去了哪?過得怎麽樣?還會記起曾經有個稚嫩的少年為了你一句話,剝了整整三個月核桃,隻為給你剝一個完整的核桃仁嗎?就在這時,他感覺腳麵一痛,迴過頭,看了眼怒目而視的施國光,心中一緊,立刻立正敬禮。


    “走吧。”施國光作為甄懷仁的三年室友,怎麽可能不知道這廝的毛病。這都逃難了,還賊心不改,簡直豈有此理,說著向中年人點頭示意,帶隊走向遠處的客機。


    “宗澤你的魅力太大了。”相哲也注意到了那名高個士兵的醜態。


    “相哲,這並不好笑。”貴婦不高興的側過臉。


    “好好好,我錯了。”相哲一邊道歉,一邊向反身走過來的拙甫聳聳肩。


    “軍事機密,無可奉告。”拙甫同樣迴了一個美式無奈動作“不過他們說應該不會受到影響。”


    伴隨著他的話,不遠處傳來轟鳴聲,又有一架戰鬥力降落在了機場。


    午後的上海阿爾卡紮爾咖啡餐廳一樓依舊播放著柴可夫斯基的第一鋼琴協奏曲,侍者走到靠窗的一張卡台,將兩杯咖啡放下,轉身離開。


    “我們已經提前撤出了二級市場。”胡星優雅的拿起方糖放了進去“大部分的款子已經匯入到了指定賬戶,剩下的一部分也就這兩天送過來。”


    “怎麽這麽快?”對麵西裝革履的中年人有些意外,畢竟他們收到預警的消息也才不過幾個小時。沒辦法,他和胡星其實是兩條線,如果不是事發突然,上級讓他配合胡星,確保其安全完成任務,他都不知道胡星竟然在國民黨的心髒做下了這麽大的買賣。


    “也是湊巧,如果不是出了意外,我覺得一切還是求穩為上,提前抽身,這麽短時間根本來不及。”胡星也是暗自慶幸,他不過是預防萬一,卻沒想到是殊途同歸。不過那邊五點動手,這邊七點就在廣播裏發布預警還是讓胡星吃驚不小。東北軍和西北軍做的已經足夠周密了“要不然我現在應該還在首都,可沒有心情在這喝這洋玩意。”


    組織的紀律要求未經許可,對於本人經手的任何事情都必須保密,非直接聯係人,不管什麽身份都無權打聽,所以胡星並沒有對中年人多做解釋。


    “需要我做什麽?”中年人同樣也明白紀律。


    “需要可靠的人把這些錢取出來然後花出去。”胡星無奈的說“原本我們是不需要擔心的,可是出了這事,對銀行的損害將會很大,我們必須盡快的在這些錢貶值甚至變成廢紙之前花出去。”這當然是最壞的情況。不過他已經製定了一個初步方案,被取出來的自然隻是一部分,另外一部分將會交給被精心挑選出來的同誌作為本錢在上海和香港開設貿易公司。獻血永遠比不上造血,隻有擁有了完整的造血功能,那麽整個西北的經濟將會走上良性發展的道路。隻是就算如此,剩餘的那一部分也是一大筆錢,根本不可能在極短的時間內不驚動任何勢力被取出。


    “應該到不了那一步。”中年人並不懂經濟,不過卻隱晦的說了一句。


    胡星想了想“那至少要先取出來,還必須要保證不發生擠兌。”


    “普通人在銀行存個幾十塊就已經是很大一筆錢了。”中年人再次提醒。


    “我已經得到了授權,可以損失一些手續費。我們把錢分散匯到上海的其他銀行,然後取出來。不過這依舊需要大量的戶頭。”胡星原先隻覺得賺到的錢越多越好,卻沒想到有一天會為錢太多而發愁。


    “我來想辦法。”中年人看看時間“咱們明天一早就動手。距離銀行下班還有一個小時,我先找人開賬戶。”說著起身告辭。


    “為什麽開賬戶?”蔣單氏覺得莫名其妙。


    “二十四景的房子原來就一天三百個號,今天也不知道怎麽了,竟然一下子有多少放多少。”大光頭揣著暖爐“這事不對,房價非但沒有漲上去,剛剛已經跌到了一千一了,就這還沒止住勁呢。”


    “啥?”蔣單氏一聽,慌了“老爺,咱家的錢可都投進去了……”


    “放心,你家老爺我是那麽蠢得人嗎?已經脫手了,要不然也不用去銀行開賬戶了。”大光頭幸災樂禍的說“也不知道孔家是不是要完蛋了。”他可是知道自己弟弟是什麽德性,活脫脫自己的翻版,所以親不親無所謂,隻要礙事,隨時踢開就好。


    “那就好,那就好。”蔣單氏立刻雙手合十,又不放心的囑咐一句“那老爺這幾日就在家歇歇吧,外邊說不得還要亂幾天呢?”她雖然是婦人不懂,可是鄉間買米燒店的事情她也見過很多迴了,一理通百理明。


    “自然,自然。”大光頭笑著說“等空華從銀行迴來,我們爺倆好好吃頓酒。這幫窮鬼,就那麽兩個錢,也想學人家炒房號。他們都不知道真正的有錢人是怎麽賺錢的。哼哼哼。”


    蔣單氏已經習慣了大光頭的風格,並沒有多說什麽“我去讓廚房準備上,大少爺迴來就可以吃飯了。”


    大光頭點點頭,此刻才留意到蔣單氏身旁跟著的下人已經換了。他要忙事業,確實很少有心思關心後院的事情,此刻不由好奇,畢竟那個婆子可是很得蔣單氏的喜歡。待蔣單氏離開後,問旁邊伺候的丫頭“太太身旁那個劉婆子呢?辭工了?”


    “小的不知道,小的不清楚。”原本不過隨口一問,卻不想那個小丫頭嚇得立刻跪在地上求饒。


    大光頭一愣,他也是有見識的,事出反常必有妖。可是他也不明白蔣單氏一個本分的女人能有什麽事需要下狠手,需要隱瞞?不由得好奇問“你莫怕,知道什麽都說出來,我不告訴別人。你要是聽話,老爺以後把你納進來。”


    小丫頭一聽猶豫了,最終對錦衣玉食生活的渴望戰勝了對太太的恐懼“小的隻知道劉媽媽為太太找了補身子的藥,然後第二天就被太太賞了一百棍子,然後趕了出去。”


    大光頭越聽越糊塗,蔣單氏身子不舒服他是知道的,當然也從沒有放在心上。畢竟老毛病了,看了這麽多醫生也不見好。以蔣單氏的脾氣,劉媽媽作為蔣單氏的梳頭娘姨的身份,就算找錯了藥,也不會如此刁難的。有問題“劉媽媽呢?迴鄉了?”


    “沒。”小丫頭既然出賣了蔣單氏自然就決心出賣到底,甚至為了將來計,開始說“小的前幾日出去,還看到劉媽媽在三條巷那邊的街口乞討。好可憐的,一張破席子蓋著。”


    大光頭伸手摸出一塊銀元放到小丫頭的手裏,順手摸了一把。這才站起身向外走去,他越來越好奇了。卻肯定不知道什麽叫好奇害死貓。


    三條巷距離大光頭家並不遠,不過幾條巷子的距離,大光頭來到巷口看了看,果然遠遠地看到一個婦人蜷縮在一間破房外的屋簷下。走過去仔細辨認,依稀有那個半老徐娘的樣子“劉媽媽?”


    幾聲之後,那個婦人終於有了反應,抬起頭接著昏暗的暮色辨認出了大光頭“老爺,老爺,奴婢錯了,知錯了,饒了奴婢吧。再也不敢了,不敢了。”顯然誤認為大光頭是要再收拾她一頓。


    “你錯哪了?”大光頭被對方的口氣差點熏一跟頭,趕緊拿出手帕捂住嘴。


    “老爺,老爺,奴婢錯了,錯了。”劉媽媽卻隻是求饒。


    “你這老貨,再不說,就死這吧。”大光頭聽了幾次,對方依舊翻來覆去就是這幾句,轉身要走。


    “老爺。”劉媽媽此刻生鏽的大腦慢慢運轉,終於開口“別人送給太太的東西,被奴婢收了。”


    大光頭停下腳步,迴身冷著臉問“送給太太的東西?什麽東西值當的太太如此發落你?”


    劉媽媽又是一陣躊躇,卻還是開口“藥,專門治太太隱疾的藥。”


    “隱疾?”大光頭聽得莫名其妙“太太有什麽隱疾?”


    “肝氣鬱結。”劉媽媽如今為了活下去也就顧不上那麽多了。


    “肝氣鬱結?”大光頭曾經也是考取過前清秀才功名的。文人出路不外兩條,不為名臣,必為良醫。因此他也是略懂醫術的,這‘肝氣鬱結’並不是什麽了不起的病症,更談不上隱疾……想到蔣單氏是女人,大光頭的臉都綠了。這麽隱私的事外人是怎麽知道的“這藥是誰給的?男人還是女人?誰說出去的?”


    “不是我,不是我。”劉媽媽吃一塹長一智,如今為了活命,自然將自己摘得幹幹淨淨“是一位甄先生,來過家裏,老爺也見過。之後就隔三差五的……”想到蔣嫿秀到底是老爺家人,牽扯進來對自己根本沒有好處“……給太太送東西。”


    “甄?”大光頭想了想,狐疑的問“你這老貨,竟敢誆我,分明是人家送給嫿秀的……”


    “老爺不知。”劉媽媽為了自圓其說,徹底的放棄了一切“那不過是掩人耳目……”話沒說完就挨了一嘴巴。


    大光頭氣的青筋直冒,轉身就對等在巷口的下人罵道“人死哪去了?給我把這老東西弄迴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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