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8章 接風酒


    小蛇謹慎地躲在洞口, 聽見門外傳來的腳步聲,又向後縮了縮這是賀嚴提著一罐煮好的羊奶迴來了。


    這個時候雖然沒有後世那些成熟的加工技術,但手藝人也各自有秘方來將食物做得更加美味可口, 因此脫膻的法子也是有的, 至少秦時喝的時候就沒覺得腥膻氣重,相反還挺好喝的。


    小黃豆和狼王都很順利的接受了這個味道, 賀知年勉勉強強的喝了兩口,見秦時把自己碗裏的羊奶倒了一些在碟子裏推到了小蛇的盤子旁邊, 簡直想讓他把自己的奶碗拿去喂小蛇。


    小蛇大約覺得一個充滿了它需要的靈力、有食物又溫暖的環境是足夠安全的,周圍雖然人多,但他們傳遞給它的信號也是友善的,於是終於下定決心從蛋殼裏鑽了出來。


    它一露頭,眾人就發現它的長相確實與當初那條青蛇完全不一樣。它渾身上下都是一種很不起眼的岩石一般的灰色, 隻有在額頭的位置上有一團小小的黑色,好像有人用手指蘸了墨水, 在它的額頭輕輕地點了一下似的。


    這個特征讓它的外表看上去有些奇怪, 也並沒有什麽奇特的美感, 但不管怎麽說吧, 幼崽都是可愛的,尤其當它懵懵懂懂地睜大了單純清澈的眼睛,一臉信賴的看著你的時候。


    小蛇就趴在盤子的邊沿處, 張著一雙水汪汪的圓眼睛把他們挨個打量了一番, 然後歪歪扭扭的從盤子上爬了下來, 朝著羊奶的方向探了探信子,不感興趣地扭過頭, 無視了小黃豆熱情洋溢的啾啾,徑直朝著秦時的方向遊了過去。


    “唧!”小黃豆大受打擊, 這是嫌棄它不夠熱情嗎?!


    狼王安慰地拱拱它,跟它說悄悄話,“你爹那裏有它要的靈力,這小東西鬼精鬼精的,它是去找你爹討靈力呢。”


    秦時這個時候也顧不上想那麽多了,任誰被這樣一雙水汪汪的眼睛盯著瞧,小心髒都會化成水了吧?


    他將一團水靈力推到了小蛇麵前,“這個算是見麵禮吧……又見麵了,真不容易啊。恭喜你。”


    小蛇沒有理會他的嘀嘀咕咕,它似乎對修行的事無師自通一般,一點一點將那一團水靈力吸收了,然後它躺在地上打了個滾兒,好似很飽足的樣子。


    秦時覺得它的樣子懵懂得很,猜測它這個時候大約還沒有恢複水蘭因的記憶,想到它小時候的遭遇,心裏就有些憐愛它,推了推它身旁盛著羊奶的碟子。


    小蛇卻明顯對那碟子沒什麽興趣,小小的腦袋揚起來,吐出信子,好似在靠嗅覺分辨周圍的環境。


    “怎麽不吃飯呢?”秦時有些發愁,覺得小蛇好像不大聰明的樣子。


    “沒事。”賀知年對他說:“小蛇孵化之後的頭幾天是不必進食的……那天在宮裏,咱們去看犀牛獅子的時候,我找了裏麵馴獸的太監打聽過了。”


    秦時詫異,“他們還懂這個?”


    賀知年笑著點頭,“好像有一位宮裏的娘娘喜歡養守宮。”


    秦時反應了一會兒才想到守宮不就是壁虎嘛,這位娘娘的喜好還是挺特別的,就算是在後世,飼養這一類寵物的人也是相對較少的,大多數人還是會選擇飼養貓狗這一類可以和飼主有感情上的互動的寵物。


    “喂羊奶雞蛋的話,也是這位行家說的?”


    賀知年點了點頭,笑著說:“破殼頭幾日,它若是不吃也沒事,過得幾日喂些羊奶雞蛋,滿月之後喂些攪碎的肉末。”


    說到這裏,秦時也想到等小蛇長大了一些,可以自己捕捉蚱蜢一類的小昆蟲來吃,再大一些了,就能自己捕捉老鼠或者雀鳥。由此可見,人工飼養的時候喂些碎肉也是可以的。


    小蛇終於探究完了自己周圍的環境,慢悠悠地遊到了狼王和小黃豆的麵前,朝著這兩位探了探信子。


    也不知是它現在還太小,對周圍的存在缺乏正確的判斷,還是說狼王並沒有對它流露出威脅之意,加上小蛇骨子裏潛伏著的水蘭因的傲氣作祟,小蛇雖然看上去細細的一條,卻並不將狼王放在眼裏,大模大樣地圍著狼王來迴溜達溜達,又衝著小黃豆抬起頭,好奇的打量它。


    小黃豆還有點兒蔫,見小蛇搭理它,心裏也是有些高興的,於是挺委屈的嘟噥,“水叔,你肯理我啦?”


    小蛇歪著腦袋打量小黃豆,好像在分辨它的情緒。片刻後,它遊迴了盛著羊奶的碟子旁邊,用自己的小腦袋碰了碰碟子的邊緣,發現自己根本推不動它,於是有些著急地圍著碟子遊了兩圈,腦袋轉向秦時,露出一個可憐巴巴的表情。


    秦時看的有趣,試探地推了推碟子,小蛇果然歡快起來,還朝著小黃豆的方向遊了遊,示意他朝這邊推。


    秦時笑著說:“豆子,水叔這是請你吃東西呢。”


    真是蛇不可貌相,這麽小小的一條,怎麽就已經長出了這麽多的心眼呢。


    兩人正看著小萌物們和諧相處,就聽院門外有人跑了進來,還沒跑上台階就歡天喜地的喊了起來,“馬車到了門外了!沐夜大爺和搖光大爺迴來了!”


    賀知年一躍而起,朝著門口跑了兩步,一迴頭見秦時正拿著細布把小蛇裹起來。這是要帶著它們一起去見客人的意思,不由笑道:“我盤算著他們這幾天也該到了。”


    “今天是臘八,大小也是個節,”秦時也笑了,“他們趕得倒是巧。”


    等他們拖家帶口地趕到前院,就見院門開著,下人們正在沐夜和搖光兩個人的指揮下,趕了馬車進門。


    看見賀知年出來,兩個人也都迎了上去,幾個人湊在一起互相拍拍打打,都顯得十分喜悅。


    “一路順利,”沐夜笑著說:“過秦州的時候還遇見了肅州城的柳大爺和他妹子,他們還邀請我們喝酒來著,還托了我們給司裏帶一些消息……這個迴頭再說。”


    賀知年知道他這話說一半兒,是看見秦時過來了,便笑著說:“小秦也進了第六組,如今也跟我們是一家人了。”


    秦時眼皮一跳,總覺得“第六組”這三個字從他們這些古人嘴裏說出來,有一種十分微妙的感覺。


    沐夜剛才避嫌的態度太明顯,這會兒就有些訕訕的,他撓撓頭對秦時說:“哎呀,以後就是同事了……互相關照,互相關照。”


    搖光哈哈一笑,對秦時說:“石雀城的時候我就看出來了,你這暴躁脾氣,合該就是要跟我們做了兄弟的。”說著抬手在他肩上輕輕捶了一下。


    小黃豆還記得他們,這會兒久別重逢,也就沒有計較他捶了它爹的事,嘰嘰喳喳的叫個不停,硬是讓人從這冰天雪地的臘月天裏聽出了幾分春暖花開的明媚勁兒。


    狼王對這些不相幹的人是沒什麽興趣的,它端坐在一旁,對誰都是一副愛答不理的模樣。至於被秦時裹著細布捧在手心裏的小蛇,大約覺得被秦時這樣捧著暖暖和和的十分舒服,已經團成一團睡著了。


    這時,從馬車後麵轉出一個披著半舊大氅的青年,秦時看見他不由得愣了一下,“雲杉?”


    這可就有點兒意外了。金州、秦州都有雲家的商號,長安城更是雲杉長大的地方,秦時以為他已經迴家去了至少也該先迴自己家去。


    就算路上遇見的雲掌櫃和那幾位堂兄弟他信不過,難道雲家所有的人他都信不過?


    雲杉已經沒有了初見時那副孱弱的樣子,他看上去黑了不少,人也壯實了一些,眉宇間雖然還帶著憂色,卻沒有了在關外時那種惶惶不安的神氣,看上去成熟了不少。


    雲杉跟他們見過禮,有些不好意思的說:“連番打擾,實在是有不得已的苦衷……”


    賀知年做了個製止他說下去的手勢,笑著說:“咱們也是一起逃命的交情,客套話就不必說了。我這裏沒什麽外人,你和沐夜他們兩個一樣,想住多久都隨意。”


    雲杉的眼圈就紅了一下,隨即又笑開,“如此,某就叨擾了。”


    賀知年便打發沐夜兩個帶著雲杉去後院自己找地方住。賀家空房子多的是,隨他們看上哪裏都行,就是家裏沒那麽多下人,很多事情都得自己動手。


    沐夜搖光早在賀知年剛進鎮妖司的時候就跟著他了,這麽多年早就習慣了賀家的這一套做派。雲杉雖然是個養尊處優的大少爺,但關外這一趟冒險也早將他身上的嬌氣給磨掉了,迴長安的一路上,凡事也都要自己動手,因此賀家這樣的光景,他反而覺得自在。


    待他們洗漱完畢,賀知年打發人去外麵酒樓裏叫的席麵也送來了。


    秦時見狼王有些好奇地湊到賀嚴身邊看他守著小爐子燙酒,就摟著它的脖子悄悄問它要不要拿出人形來,跟他們一起上桌喝酒?


    既然狼王的手下能幻化人形,狼王沒理由修煉的程度還不如他們。秦時覺得,夜琮就是對人類社會始終抱有戒心罷了。


    但大家湊在一起喝酒的機會,小黃豆是個幼崽也就罷了,狼王又不是一個不能坐席的人,何況今日湊在一起的都是熟人,並沒有外麵那些需要防備的人,秦時便覺得應該問一問狼王自己的意思。


    第169章 雲家的麻煩


    狼王聽秦時這樣問, 倒也沒覺得吃驚。秦時一向待它不錯,這會兒是在家裏,沒有那些需要著意提防的外人在場, 他想帶著它一起上酒桌也是很正常的。


    狼王思索了一下, 還是搖了搖頭。


    狼不是一個輕易能和其他種群有交集的物種。在野外的時候,它們便十分警惕的與所有動物都保持著距離。傳說故事中的狼, 更是一群獨來獨往的夜行者。


    這是它們這一族的天性,哪怕此時此刻, 夜琮因為某種原因混跡於人群之中,但它並不願意真正地融進他們的生活當中去。與人類之間必須要保持的距離,是它們刻進了骨血裏的生物本\能。


    狼王給自己的任務是潛入人類社會之中打聽消息,它並不打算違背自己一開始的設定。


    秦時摸摸它的後背,對它的態度表示理解。狼的天性本來就是孤傲的, 希望它們像寵物狗一樣把人類當成是主人,那是不可能的。狼王能在他們遇見麻煩的時候主動跳出來幫忙, 對他來說就已經足夠了。


    他們這是在自己家裏, 又沒有外客, 因此幾個人便合桌而坐了。


    賀知年先說了長安這段時間的情況, 至於鎮妖司改製、人員重新調整一類的事情,因為有雲杉在場,賀知年就含糊地略過了。


    沐夜搖光也是一直跟著賀知年的人, 他們也都知道秦時能力不弱, 何況還有關外共患難的交情在, 因此聽說秦時進了鎮妖司的消息都很高興。


    聊過了長安的情況,沐夜搖光就說起了他們幾個這一路上遇到的事情。雲杉喝了兩杯淡酒, 臉頰都紅了,頗為自嘲的說道:“我一直跟著你們, 說來慚愧,其實也是有私心的。”


    秦時擼著狼王的動作一頓,心說終於來了。


    雲家的事情他們也有當麵詢問雲杉的打算,雲杉肯主動說出來,自然是再好不過。至於他會提什麽要求,看在一路上共患難的情分上,隻要別太出格,他們都會盡力幫忙的。


    沐夜和搖光這一段時間與雲杉朝夕相處,對雲家的事情知道的多一些,見狀正要說話,就見賀知年衝著他們搖了搖頭,示意他們稍安勿躁,讓雲杉自己說。


    雲杉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之中,並沒有注意到這些人的眉眼官司。他思來想去,似乎不知要從哪裏開始說起,便看向賀知年,“賀哥也是長安人,不知對雲家的情況知道多少?”


    賀知年迴憶了一下這些日子打聽來的情況,說道:“雲家祖籍是在金州,太\宗時候嫡支遷至長安。雲家真正發家尚不足百年。”


    雲杉點了點頭。


    “代宗時,雲家攀上了宮裏的紅人陶公公,搖身一變當上了皇商。從那之後,雲家與宮裏的關係一直很緊密。文宗時,你家裏以為一位……說起來也是你的叔爺了,還認了當時的掌墨太監張珩做幹爹。”


    雲杉聽的有些臉紅。商人逐利,為了維護雲家皇商的資格,雲家掌權的人免不了要做些阿諛奉承的事。但不管怎麽說,認了內官做爹都不是什麽光彩的事。


    “你別多想。”賀知年見他臉上露出羞愧的神色,便安慰他說:“當時張珩得寵,滿朝上下,誰見了他不陪著笑臉說話的?他一句話就能要了你雲家老小的性命,奉承他並不丟臉。當時想跟皇家做生意的商戶,哪個不得去巴結他?”


    雲杉輕輕籲了口氣,“其實提起這些舊事,我並不僅僅是為前人所做的事感到羞愧……這感覺,說起來還是難過更多一些。總歸是家裏子弟不爭氣,才讓叔爺這些做長輩的人委曲求全,去做了這樣不得已的事。”


    秦時點了點頭。認了內官做幹爹確實不光彩,但後人們若是看不透這裏頭的艱辛,那老一輩的人所受的委屈就真的白費了。雲杉說得也對,若是雲家當時的後輩裏子弟出息,能撐起家業,讓老輩的人看到振興門楣的希望,他們也不用去做這樣丟人現眼的事情。


    秦時想了一會兒,又覺得自己鑽了牛角尖。說不定家裏有了出息的子弟,長輩們更要豁出性命給這出息的子弟鋪路了。


    雲杉說起這個,卻有些消沉,“早些年的時候商戶子弟不得參加科舉,家裏子弟讀了書也沒有出頭之日,現在也沒有這樣的規定了,像我,從小讀書的時候,聽的就是好好讀書,光耀門庭這樣的話。我也想過,等有朝一日我做了官,我的父母親人也不必受人轄製了……”


    賀知年歎了一聲,“雲家就是這個時候,卷進了宮裏的什麽麻煩裏吧?”


    雲杉想了想,“麻煩是我自己的猜測。為了避免我的猜測誤導了諸位,我就從我是如何發現家裏不對勁的,又如何離家的開始說起吧。”


    “去年這個時候,我已經到了肅州,托了當地的牙人聯係了一支正要出關的商隊。他們原本看不上我這樣不甚強壯的人,但他們運氣不好,之前商議好的夥計有兩個家裏有事不能來了,那商隊的掌櫃缺人使喚,無奈之下,便收下了我……我出關的事大家都知道,我這裏就不再贅述,隻說我家裏的事。”


    “我離開長安的時候是初秋,當時我娘偷偷拿了自己的私房錢,在棉衣裏細細密密地縫進去好些金豆子讓我帶著。她怕我帶多了盤纏招來歹人,又怕我餓死在外麵……”雲杉說著,眼圈又紅了。


    但賀知年和秦時等人吃驚的地方在於,雲娘子竟然也是知情人。聽他話裏的意思,是雲娘子主動送了兒子離開雲家。


    “我們家的子弟從小都是讀書的,後來家裏送了我去白鶴書院讀書。白鶴書院在城南的鄉下,每個月可以迴家一次。我第一次察覺家中有異,是在去年的伏天裏。”


    “那天我從書院迴來,剛進院門的時候就遇見一個道士從裏麵出來。這道士看上去頭發都花白了,眉毛很濃,幾乎擋住了半邊眼睛。他明明是一位出家人,不知怎麽,看上去麵相卻刻薄得很,架子也擺得很大,看上去很是傲氣。”


    “進門之後,我才知道當日我父親並不在家,我母親身上還穿著見客的衣裳。她聽我說起在門口見到的道人,臉色都變了。我問她家裏出了什麽事,她又不肯說,還不許我多打聽。”


    “我偷偷問了母親身邊的嬤嬤。她告訴我說,那道人經常來家裏找我父親,今日是因為父親不在家,才請了母親出來見客。嬤嬤說,道士送來了兩個女人,說是跟我父親商議好了的,要這兩個女人在我們家裏小住一段時間。”


    沐夜好奇的問他,“什麽樣的女人?”


    雲杉道:“那道士說是我父親托了他從二十四樓請迴來的教習,教家裏的幾個妹妹學習跳舞的。我沒有親眼見過,隻知道是一個年輕女子和一個老嫗。我隻是奇怪,若她們真是二十四樓的歌舞姬,哪裏需要托一個道士去請?”


    秦時與賀知年對視一眼,兩人都猜到這兩個女人隻怕就是他們在金州白雲坊裏擦肩而過的那個跳舞的如娘和那位被她稱為‘大娘’的老婦。


    秦時一直懷疑那兩個人的失蹤與魏舟有些關係。但他和賀知年幾番旁敲側擊的打聽,魏舟都表現的無懈可擊,引得他們倆也很是困惑。


    賀知年倒是覺得這兩個女妖的失蹤很像是被更加厲害的大妖怪吞噬了。但當時那麽緊迫的時間,什麽大妖能在他們眼皮底下做到這一點?而且有魏舟在場,真有大妖出現,他不可能毫無察覺,除非這大妖與魏舟是同一夥兒的。


    於是問題又迴到了一開始他們猜測的那個點上:受到懷疑的人還是魏舟。


    “這兩個女人一來就被母親送進了內院。”雲杉說:“這件事雖然有些古怪,但也不是什麽大事。但從那之後,我母親就有些心神不定,如驚弓之鳥一般,看見我也總是露出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


    “當時正是伏天,我與同窗出門去遊湖,迴來中了暑,就打發人向書院的先生請假。結果我母親聽說了這事兒,不但不同意讓我留在家裏養病,反而催促我趕快迴書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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