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知年不等他們自己開口,就一把拉住秦時的手腕,讓他坐了下來。


    他知道秦時心裏在想什麽。


    “我們會同路而行,”他把沐夜續了滿杯的茶水遞給秦時,看著他眼裏的遲疑,有些不讚同的搖搖頭,“這一路或許還會遇到危險。”


    秦時身手好,人也聰明,他是一個很好的幫手要想成為一個合適的幫手,他得知道他們要麵對的是什麽樣的危險,同伴們需要的是什麽樣的幫助。


    秦時想了想,點點頭,“好。”


    他確實不喜歡賀知年他們有太多事情瞞著他,或者一同趕路的時候把他當成需要防備的人。他已經習慣了夜裏換班休息的時候,能放心的躺在賀知年的身邊。


    信任來自一同出生入死的經曆,自然也飽含了對他身份的認可。秦時心裏清楚,當初在石雀城的時候,如果不是猜到他們三個人的身份,他也不會那麽容易就開始信任他們。


    雲杉左看看,右看看,也跟著坐了下來。大家都坐著,就他一個人跑出去,顯得好奇怪。再說大家一起上路的話,他也希望自己能幫上忙,而不是隻靠著別人來保護。他身手沒那麽好,但出門在外,遇到問題的時候,總有他能做的事。


    魏舟見大家都坐了下來,便點點頭說:“樊將軍過幾日也要迴長安。他的意思是讓我們等他幾天,跟他一起走。”


    賀知年的眉頭就皺了皺。


    “還要等?”沐夜沒忍住,一下抱怨起來。


    搖光臉上也露出一絲遲疑的神色。他們是在魏舟三人出發去封妖陣的時候就入了關,已經等了他們好幾天了。


    魏舟就問賀知年,“你的意思呢?”


    賀知年公事公辦的說:“樊將軍身上有公差,跟他們一起走,怕是會不方便。”


    “也不能說走就走,再容我想想。”魏舟知道他們的意思是不想跟樊鏘同路而行,遲疑了一下,“這兩天你們先好好休息,白天可以出去逛一逛,有什麽要買的……”


    話沒說完,就聽沐夜了一聲,“我們入關的時候除了滿身的沙子,連一個銅板都沒有,住店的錢都是老樊給墊的。買什麽呀……”


    買啥不得要錢?他們還能硬搶是咋的?


    魏舟被他這直白的抱怨給噎了一下。他出門的時候倒是帶了行李,盤纏也是有的,但迴去一路上還有不少開銷呢,也不能把錢都借給這些臭小子拿去消費呀。


    魏舟被為難住了。


    秦時扭頭,努力地憋住笑。


    他想古代的人就是會說話,會總結。什麽叫“一文錢難倒英雄漢”,這就叫。


    多形象啊,嘖嘖。


    就在氣氛詭異的沉凝下來的時候,就見魏舟抬手指了指秦時,臉上爆發出一種“終於找到正確答案”的興奮,“沒錢的可以找他借。”


    秦時,“……”


    秦時麵對一五一十投射過來的詢問的視線,幹咳了一聲,“你們看我哪塊骨頭還能賣兩個銅板的?直接拆了拿去花。”


    賀知年眼底浮起笑意,“你確實是我們當中最有錢的人。剛才樊鏘讓我給你帶句話,他想買下你的藥方……就是那天晚上在城牆下麵用的那種。”


    秦時“哦”了一聲,心裏最先浮起的念頭不是有人看中了他的藥水,而是身為大將軍,他的提議竟然是“買”,而不是“充公”。


    秦時竟然有點兒被感動了。


    魏舟兩眼放光的說:“我跟樊鏘商量了一下,覺得以他們陽關守備的名義買不大合適,最好是我們鎮妖司買。”


    秦時心想,這聽著確實合理了……問題是鎮妖司就你們幾位,誰有錢啊?!


    魏舟幹咳兩聲,“我跟樊鏘借,等迴了長安,再還給他。”


    秦時,“……”


    他也搞不懂樊鏘這樣的邊城守備能有多少錢,但秦時現在是真窮。別人說起自己窮,會說窮得叮當響,他呢,連個叮當響的銅板都沒有。


    一清二白。


    “行啊,”秦時也不用猶豫了,痛快地點頭,“賣!”


    窮成這樣,秦時也顧不上考慮藥水的配方原本就不是他的原創這種高大上的問題了。連吃飯的錢都沒有,他想高尚也高尚不起來。


    再說藥水的配方本來就語焉不詳,公主螺和灰礦的比例還是他自己摸索出來的,他在這個配方裏多少也算是技術入股了……吧?!


    秦時一點頭,魏舟也顯得很高興,連忙讓店裏的小夥計跑去給樊鏘傳話。


    樊鏘對這件事顯然也是很重視的,派來接人的副官幾乎跟迴來報信的夥計前後腳到了客棧,魏舟他們的晚飯也才吃了一半兒。


    秦時攪了攪大碗裏的麵片,頭也不抬的說:“等我吃完的。”


    還有大半碗呢,浪費了多可惜。進城之前他吃過的唯一的麵食就是幹餅子。幹餅子雖然也不能說有多難吃,但跟彈軟的麵片能比嗎?


    雖然不是什麽大魚大肉,但是有麵,有湯,還有小鹹菜。不誇張的說,這是秦時穿越以來吃的最舒服的一頓飯了


    副將嘴唇動了動,掃一眼方桌另一邊吃的頭也不抬的魏神仙,識趣地退了出去,在客棧門口等人。


    秦時吃了兩碗麵,撐得自己險些走不動。就這樣了,起身的時候還給同伴們畫大餅,“等賣了配方請大家吃好的。沐夜不是說哪個鋪子裏烤全羊好吃……咱們就吃那個!”


    沐夜申辯,“我沒吃過。就是路過的時候聞到了……是吧,搖光?”


    搖光流著口水在旁邊狂點頭。


    賀知年扶額。他這些兄弟還能不能更丟人?!


    賀知年實在看不下去了,起身對秦時說;“我陪你一起去。”


    秦時雙眼一亮,“好!”


    雖然聽了沐夜的講述,知道樊鏘有一個病態的童年,身世可憐且自立自強,但對一個人的印象也並不是說改就能改的。相反,他現在想起剛到城關外的情形,心裏還會生出一種新的怨氣:你也不能因為自己童年不幸,就對別人都這麽變態呀。


    枉顧性命什麽的……


    什麽?沒想枉顧性命?隻是單純的嚇唬嚇唬,把人留下做個餌?


    那聽著不是更變態了嗎?!


    賀知年在他背後輕輕推了一下,“嘀咕什麽呢?”


    “沒什麽,”秦時不大高興的說:“要不是看著有錢賺的份兒上,我才樂不樂意去見那個撲克臉。”


    賀知年聽不懂啥叫撲克臉,但卻迅速領會了他語氣裏濃濃的怨氣。也不知那一句話戳中了他的笑點,他扶著椅背,一下笑了出來。


    第80章 立契


    出門之後, 秦時見賀知年一路上都是一臉忍笑的表情,忍不住嘀咕,“有這麽好笑嗎?他那個人就是我說的那種樣子啊。”


    賀知年忍著笑提醒他, “見了樊鏘可別再說這種怪話了。他是刺史手下愛將, 你別看他現在隻是個小小的都尉,但武將晉升原本就比文官更快。就算是長安城裏的那些達官貴人, 說起他也要誇一句前途無量呢。”


    秦時悻悻,“我可沒覺得他的官‘小小的’。”


    能操縱別人的生死, 在秦時看來,已經是很了不得的大官了。再者,在安西都護府與北庭都護府均已名存實亡的情況下,敦煌四郡如今已成了對抗吐蕃最外圍的邊境線,邊關屯兵數量最多的地方, 就算是都尉,樊鏘手下的兵也比普通的都尉要多得多。


    如今敦煌四郡掌握軍權的實權人物就是刺史。樊鏘身為刺史大人的臂膀, 絕非尋常都尉可以相比。


    “你太高看我啦, ”秦時搖頭晃腦地繼續吐槽, “我一個窮光蛋, 身上連一個銅板都沒有。你以為我有那個膽子小瞧誰啊……我都是夾著尾巴做人的好嗎?”


    “夾著尾巴嗎?”身後男人的聲音冷笑了一下,“那你這尾巴還挺長的,根本沒夾住。”


    秦時一怒, 但緊接著就惆悵了, 有一種被人戳中了痛處之後破罐子破摔的頹廢, “兄弟很有眼光嘛,看得出哥藏在尾巴下麵的驕傲靈魂……”


    秦時說著說著覺得哪裏不大對, 一迴頭,正對上一雙黑沉沉的眼眸。


    視線再往上下一掃, 鳳翅兜鍪盔,兜鍪上一簇盔纓鮮紅如血。一身鐵甲,肩上獸頭猙獰。明明是暑夏時節,他卻好似披了一身的寒霜。


    秦時,“……”


    秦時傻眼了。


    賀知年也有些無奈了,不明白怎麽會這麽巧,他們剛走到樊鏘的家門口,就跟這人碰了個正著。


    他的本意是提醒秦時別當著樊鏘的麵說怪話,結果可好,一字不落,都讓人聽見了。


    秦時看看樊鏘那張撲克臉,再扭頭看看身旁這所尋常小院不是剛說了樊鏘是刺史手底下的紅人?前途無量的那一種?手底下還有很多兵的?


    他住的地方怎麽能是這樣尋常的小院子?牆頭上甚至還長了草……


    這不科學!


    樊鏘整個人看上去都冷冷淡淡的,他牽著馬從秦時身邊走過,抬起手拍了拍小院的大門。


    小院裏有腳步聲走過來,嘩啦一聲打開了門栓。


    兩扇普普通通的木門拉開,老仆迎了出來,接過了樊鏘手中的馬韁繩,有些疑惑地看看樊鏘身後的兩人,“這是……郎君的客人?”


    秦時聽到他對樊鏘的稱唿,就猜這老仆是樊家的下人。邊城的人,包括他自己的下屬都不會這麽稱唿他的。


    樊鏘壓根沒有招待客人的意思,很簡潔的對老仆說:“送壺茶水到我書房,我先跟他們談點兒事。”


    老仆答應著去了。


    樊鏘抬手做了個“請”的手勢,率先走了進去。


    樊鏘住的小院子跟外麵看上去的一樣窮酸,院子裏種了一棵老柿樹,樹下一架井台,另一側的院牆下麵開了一片菜園,種著些綠茵茵的小菜苗。


    正麵一排平房,粗粗看去,也就一個小小的廳堂,左右兩邊是書房和臥房。東西兩廂一邊是廚房,另一邊是老仆的住處。


    很簡單的格局。


    據說樊鏘出身世家,眼前這充滿鄉土氣的小院子跟他的出身可是一點兒也不搭。反而像那種普通的下級軍官給家屬置辦的住處。


    秦時腦子裏剛剛冒出這樣的想法,就聽賀知年在他耳邊小聲說:“他平時住大營裏。”


    秦時,“……”


    原來如此。


    他就說!一個邊城裏唿風喚雨的人,哪裏可能住到這麽平易近人的地方……不過,就算平時偶爾過來住一住,這個小院子是不是也太接地氣了一點兒?


    走在前麵的樊鏘腳步一頓,若無其事的繼續往前走,將這兩人迎進了書房。


    書房靠窗一張案桌,上麵擺著文房四寶。另一側立著書架,上麵整整齊齊擺著書冊。秦時眼饞的看了半天,到底也沒好意思湊到近處去看。


    “坐,”樊鏘解下帽盔放在一邊。如今還是秋老虎的天氣,有些燥熱。他身上穿著鐵甲,裏外幾層早就被汗浸透了。但客人已經上門了,又是他自己邀請的,隻能先招待客人。


    老仆送上茶水就退了下去。


    樊鏘一身悍氣未消,目光冷冽,開門見山的問秦時,“小兄弟既然跟著老賀來我這裏,想來是同意這筆買賣了?”


    秦時張了張嘴,行吧,要說是買賣也沒錯。


    秦時點了點頭,“藥方對大家都有用,我呢,也缺錢。兩方受益的事,我沒有理由不答應。”


    這個結果是樊鏘一開始就想到的,他也不意外,淡定的點頭,“小兄弟開個價吧。”


    秦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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