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話的主角是自己的大學同學, 這小子考完駕照,第一次開車上路的時候, 簡直就是眼觀六路耳聽八方,隻要視野之內出現交警的影子, 他就會像是被什麽東西附身了一樣,誠惶誠恐地把車子在路邊停下。直到交警的身影消失,他才又一頭汗地發動車子上路。


    其實人家交警壓根沒搭理他。


    這小子快要被自己蠢哭了,無奈他控製不住,一上路就心虛……也不知自己在虛什麽。


    秦時接到這小子的吐槽電話,捂著肚子笑了很久。他怎麽也沒想到,有朝一日,他也活成了這麽小心的樣子。


    直到守城的衛兵們從他的視野裏消失,秦時才頂著沐夜好奇的目光大大的鬆了一口氣。


    “沒事,”沐夜注意到了秦時在緊張,卻不知道他在緊張什麽,大大咧咧的安慰他說:“城關外麵有防禦陣法,很安全。”


    小黃豆也啾的一聲,好像在應和他的說法。


    秦時揉揉小黃豆的腦袋,苦笑了一下。


    其實在不安全的時候,他也沒有這麽緊張過。似乎在他心裏,比起遇見人,遇見妖怪反而是一件更加沒有心理壓力的事打就是了。


    但人類的世界,卻要複雜得多。


    秦時陷入了“自己是不是社恐”的思考之中。


    或者他以前不是,但在大漠裏過了一段流浪的、離群索居的日子之後就是了?


    這個是很有可能的。秦時心想,這種流浪的經曆對於他的精神世界來說是一次巨大的傷害,留下什麽樣的創傷後遺症都不奇怪。


    沐夜和搖光帶著雲杉投宿的是一家名叫平安的客棧。


    客棧不大,硬件條件跟之前雲家商隊投宿的福興客棧相比也差了不少,至少從外麵看,福興客棧的牌匾要比這裏氣派許多,門臉也更大。


    不過對於從來沒住過客棧的秦時來說,這種新鮮的體驗感比什麽都讓人興奮這裏可是古代的客棧啊。


    他的好奇心完全與小黃豆同頻了。小黃豆沒見過的,他也沒見過。父子兩個時不時就睜圓了眼睛,露出幾乎一模一樣的驚訝表情。


    他像個剛進城的土包子似的,什麽都好奇,店裏的夥計來牽馬,他也興致勃勃的跟著人家跑去後院看馬廄,然後頂著一頭的碎草屑子,抱著興奮的不停啾啾叫的小黃豆跑迴來了。


    進了客房也好奇的不行,什麽都要摸一摸,勾著床簾的鉤子他都能帶著一臉傻笑玩半天。


    沐夜和搖光盤著腿坐在窗邊的胡床上喝茶,一邊用看傻子的目光看秦時表演“劉姥姥初進大觀園”的折子戲。


    心地善良的搖光首先看不下去了,他幹咳一聲,很委婉的提醒秦時,“小秦,那就是……就是一個很普通的床鉤。”


    沐夜噗的一聲笑了出來,“就是個木頭鉤子,有什麽看的啊,我跟你說,長安城裏有錢人家的床鉤金的玉的都有,比這些可好看多了。”


    秦時訕訕地放下手裏那個雕得仿佛一個問號似的木質床鉤,揉了揉鼻子,“我頭一次住店,所以……”


    所以才會看見什麽都好奇。


    沐夜搖光麵麵相覷,心裏不約而同的冒出這樣的念頭:這小子以前過的都是什麽日子喲。


    看他睡在草窩裏、野地裏都自如得很……


    這年頭,有錢人家的奴隸睡覺的時候也有個屋頂,秦時竟然連床鉤都沒見過。也就是說,要麽秦時沒睡過床,要麽他們家從來沒有過床帳這種東西。


    有一點是毫無疑問的,那就是秦時確實沒見過世麵。客棧裏的擺設、用具,他都好奇的不得了。


    他的好奇不是裝出來的,他們都看得出。


    但要說秦時家裏特別窮,似乎也不對。


    有句話說的是:窮學文,富學武。


    能讓家中子弟學習武藝的人家,會沒有床鉤?還是說他們家教育孩子的方式就是讓他們睡草窩,勞其筋骨,餓其體膚什麽的……


    沐夜和搖光深深地困惑了,心裏想的都是,真要這樣那棵比訓練死士還要嚴苛了。可是看秦時開朗的性格,這一個假設也不能成立。


    誰家死士這麽活潑,每天揣著小寵物到處亂跑的?!


    秦時也知道自己的表現惹人生疑,但他控製不住……換了誰能控製得住啊。之前雖然也知道自己穿越了千年的光陰,他甚至還參觀過了樓蘭的王宮,但真真切切的意識到自己進入到了千年前的普通百姓的生活氛圍裏,這種感覺是完全不同的。


    這是真正的人間煙火。


    秦時端起茶杯看了看裏麵淺褐色的茶湯,心想還好客棧條件有限,泡的都是粗茶。茶葉雖然不會有多好,但至少沒放一些亂七八糟的作料。


    茶具也粗糙。秦時也清楚像陽關這種軍隊駐紮的兵城,大約所有的生活物資都是以實用為最高標準的,與藝術與享受什麽的不沾邊。但過了那麽久的野人生活,秦時心裏還是激蕩著一種終於迴到文明社會的興奮感,看什麽都覺得很順眼。


    他找了個空杯子,倒了一點兒茶水給小黃豆,但小黃豆並不是很感興趣,叨了兩口就蹦蹦跳跳地自己去探索這個新世界了。


    “雲杉大約出去逛了,還沒迴來。”搖光掩飾住了自己心裏對於秦時的懷疑與憐憫,咳嗽一聲,幹巴巴的說:“賀哥和魏神仙去見樊將軍,今晚大約不迴來了。”


    秦時想起上次入關的時候被攔在城門外的那個撲克臉,滿腔的興奮頓時打了個折扣,“哦,他呀。”


    沐夜不知道他與樊將軍之間那些不愉快的過往,興致勃勃的給他科普樊將軍的背景,樊將軍他們家世代武將,他的曾曾……曾祖父是樊國公的養子,他們家祖傳的槍法就是得自國公爺的親傳。”


    秦時驚訝了一下。


    段誌玄,唐初名將,曾參與玄武門之變。他曾擔任西海道行軍總管,征討吐穀渾,後來改封為褒國公。


    以樊為姓,有可能樊家的這位曾曾……曾祖父是段誌玄受封樊國公期間收養在身邊的。


    秦時聽說很多軍中將領都會在部下陣亡之後,將他們的遺孤帶在身邊撫養長大。但他提出這種疑問的時候,搖光卻搖搖頭說:“如果是部下的遺孤,國公爺不會賜姓。”


    父子傳承是非常重要的一件事。哪怕是段將軍,也不會無緣無故的給人家改姓。


    “行軍途中遇到的孤兒也會養育在軍中。”搖光說:“孤兒的話,由段將軍起名就順理成章了。”


    樊家這位曾曾……曾祖父估計是這種情況。


    不過,就算隻是樊國公的養子,樊家幾代人在軍中經營,勢力也不可小覷。就是不知道跑到邊境來掙軍功到底是樊鏘自己的意思,還是家中有什麽隱情,被發配到這裏來的。


    接下來,秦時就深刻的體會到了什麽叫做人類的本質都是八卦的。


    沐夜提到了樊鏘的身世,像要預告接下來他說的內容不太能端上台麵,臉上十分配合的露出了猥瑣的表情,“小秦,你沒去過長安,肯定不知道十年前,樊家在長安鬧出了多大的動靜。”


    秦時心想,這不是廢話嘛,別說十年前,多少年前的他也沒見過啊。


    “十年前,”沐夜一副說書的嘴臉,就差手裏拿一副響板了,“樊家內眷出門上香,結果把樊鏘給丟在半路上了!而且還不是報國寺這種經常有貴人出入、距離長安城特別近的寺廟,而是很偏僻的荒山裏的一個大家都沒聽說過名字的小廟。”


    秦時,“……”


    “那時候樊將軍也才九歲、十歲的樣子,一個人在荒山裏摸索著走了一夜,第二天才被過路的大理寺卿家裏的老太太給撿到了。這老太太返鄉祭祖,要趕著過年之前迴長安,就這麽的……這事兒就鬧大了。”


    “等等,”秦時打斷了他,“你這講的沒頭沒尾的……是樊將軍家裏有人害他?”


    沐夜攤手,給了他一個意味深長的眼神,“樊鏘是家裏的長子,他走丟的那會兒,他後娘剛剛有了身孕。”


    秦時,“……”


    這啥?宅鬥?!


    這麽簡單粗暴的嗎?


    “大理寺卿親自詢問樊鏘,樊鏘說他跟家裏人去寺廟上香,半夜醒來,就發現自己已經躺在荒山野地裏了,所有的人都不見了。大理寺卿派人送孩子迴樊家,結果他家的繼夫人跟來人抱怨,說這孩子不好管,每天都到處跑,頑皮的不行,跟在他身邊照顧的下人們根本看不住。”


    秦時一個不懂宅鬥的人也聽出了這話說的不對勁了。大戶人家的公子,手下一堆人伺候著,怎麽可能看不住,讓他半夜跑出去。


    “大理寺卿後來把這事兒拿到早朝上說,”沐夜說著,露出幸災樂禍的表情,“求聖上給樊鏘他爹降下一個治家不嚴的罪名。”


    “降了嗎?”秦時不大看好這位樊大人。他要是對自己的兒子特別上心,後媽也沒那個膽子去苛待前妻的兒子。


    “樊大人辯解自己毫不知情。後來聖上訓斥他一頓,後宮又有女官到樊家訓誡樊夫人,這事兒就這麽不了了之了。”沐夜說:“說到底,這是樊家的內宅事,聖上難道還能逼著老樊休妻嗎?”


    秦時不知道說什麽好了。


    大家族、冷漠的親爹、刻毒的後娘、見風使舵的下人……樊鏘成長的一定很艱難。


    第79章 撲克臉


    秦時心裏對於樊鏘的怨氣, 好像就沒有那麽強烈了。


    通常情況下,生活幸福的人對於不幸的人都會抱有一些同情心。他們秦家雖然不是什麽大富之家,但他從小也是被父母寵愛著長大的。雖然後來因為報考誌願的問題發生了很激烈的爭執, 令秦時對他們充滿怨氣, 但不能否認的是,他確實有一個幸福的童年。


    那句話是怎麽說的來著?幸福的童年可以治愈人的一生, 不幸的童年卻需要一生來治愈。


    算啦,算啦, 秦時大度的想,他跟一個生活這麽不幸的人計較什麽呀。再說人家也隻是職責所在,也不是故意跟他過不去。


    沐夜大概很少有機會這麽盡興的說八卦,秦時覺得他要是有一條尾巴的話,這會兒一定搖得歡快。


    “唉, 也是個小可憐啊,”沐夜裝模作樣的歎氣, “你看他現在人模狗樣的, 但小時候在後娘手下討生活……”


    話沒說完, 有人推開了客房的大門, 聲音裏帶著冰碴子一般冷笑了一聲,“你既然這麽同情樊將軍,要不要送你過去安慰安慰他?”


    沐夜一下跳了起來, 手忙腳亂的差點兒打翻茶杯。


    他的動作太突然了, 差點兒就踩到他身後的小黃豆。小黃豆憤怒地撲上來用短翅膀拍打他的小腿。


    沐夜顧不上反抗小黃豆的襲擊, 見縫插針的給身邊的同伴甩過去求救的眼神:要死了,要死了, 兄弟救我!


    秦時連忙把小黃豆抱了起來,一迴頭就見房門口站著好幾個人:魏舟、賀知年, 還有一個正衝著他笑的雲杉。


    一段時間沒見,雲杉看上去還是那麽一副文弱書生的模樣,但臉色要比昌馬城的時候紅潤了許多,人也胖了一些。


    秦時看見他也是高興的,連忙從胡床上起身,一邊迴給他一個大大的笑容。


    賀知年站在門口,一臉寒霜的要訓斥沐夜多嘴。但一抬眼,他就看見了秦時臉上的笑容。


    賀知年愣了一下,不知怎麽有一種被陽光晃了眼的錯覺,一肚子正要噴發的怒火忽然就……莫名其妙的卡住了。


    沐夜像個小夥計似的站在一邊,一聲都不敢吭。


    賀知年就那麽麵冷如霜的看了他一會兒,沒有再說什麽,帶著魏舟和雲杉走了進來。房間裏氣氛雖然有些怪,但秦時看見雲杉還是很高興的。兩人雖然沒有什麽過硬的交情,但見了麵卻不免生出一種“一路走來實在不易”的感慨。


    互相寒暄過,賀知年招唿大家落座,順便說一說接下來的行程。


    沐夜低著頭乖巧的在一邊替大家端茶倒水。搖光看出賀知年臉色不好看,也沒敢出聲替沐夜求情,隻是悄悄的給了他一個同情的眼神。


    沐夜,“……”


    在鎮妖司的體係當中,魏舟的級別高於賀知年,於是在他們與魏舟匯合之後,魏舟就自動成為了隊伍中的頭領。


    秦時聽到鎮妖司三個字就開始猶豫要不要暫時退出去。在他親口否認了自己緝妖師的身份之後,他已經沒有資格參與他們的內部會議了。


    沐夜和搖光沒有向雲杉透露過他們的身份,雲杉也想不到那麽多。他以為魏舟超然的身份隻是因為他是修道之人,是半仙。


    自武宗之後,佛教衰落,道教興起,道門中人的地位水漲船高,達官貴人見了他們也要稱一句“仙師”。雖然武宗之後繼位的這位皇帝對待宗教團體的態度頗冷淡,聽賀知年說,最近幾年出家人出門在外都比較低調,但這也架不住大家都有一顆尊佛重道的心。


    賀知年等人對魏舟態度尊敬,在雲杉這種不知內情的人眼裏也是十分正常的。


    鎮妖司要開會,需要迴避的人隻有秦時和雲杉。


    秦時識趣地抱著小黃豆湊到雲杉身邊,小聲跟他說話,“你的房間是哪一個?正好我有話要跟你說。”


    雲杉剛才已經見過了賀知年,聽他提了一句雲家商隊。這會兒秦時開口,他就知道秦時是要跟他說什麽,連忙指了指外麵,“就在隔壁,我們過去說話。”


    他也看出魏神仙他們似乎是有話要說的樣子,原本還不確定要不要主動避出去。秦時的提議簡直就是提到了他的心口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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