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


    季淩紓悶哼一聲,被江禦擊退撞在了樹上,他猛地抽搐一瞬,如同從一場病態的夢魘中驚醒。


    紅色已經從眼眶中消退了去,頭頂的太陽懸浮在萬裏無雲的藍天上,熾熱而耀眼。


    再看向江禦,唇邊沁著駭人的血跡,嘴角微微紅腫著,眼底還有因疼痛而生出的微漠水光。


    是他……是他幹的嗎?


    季淩紓頹然地抬了抬手,快要觸碰到江禦時他卻又如觸電般猛地瑟縮迴去。


    他清晰地記得,如果剛剛沒有被打斷,他下一步就要用這雙手掐住江禦的喉嚨……


    他怎麽會有這樣粗暴的念頭……?明明一開始他隻是想蹭一蹭江禦的麵龐。


    江禦的目光則死死釘在他脖頸上那蠢蠢欲動的刺青上,那墨梅似乎是比往前綻放得更豔麗了些。


    他沒有多少時間了……就算湖底的那尊於菟被他威脅暫時不會再用言語蠱惑季淩紓,墮藪一經觸碰使用,便沒有迴頭路可走。


    以前他把季淩紓放在眼皮底下守著,沒讓於菟找到任何誘使季淩紓打開墮藪封印的機會,可他守了這麽多年,終究是因為明宵的算計而功虧一簣。


    江禦握了握拳,想去牽起季淩紓先帶他迴去調息休養,卻被季淩紓輕巧靈敏地躲開了。


    江禦:“……?”


    季淩紓死死壓著自己那意圖掐住江禦脖子的手,悻悻道:“我該、該走了。”


    他怕再和江禦待下去,他會忍不住撕咬破壞更多。


    “走哪兒去?”江禦麵上的笑意卻並不達眼底。眼尾的淡紅不知何時已被隱去,仿佛從未流露過,唇角的血汙也被他慢條斯理地擦去。


    “你別管。”


    “剛剛讓走你不走,這會兒就別想再逃了。”


    “不行!”


    季淩紓這次甩開了他的手。


    “我不和你走……你方才不是趕我去看蔣玉麽,我遂你的願還不行嗎!”


    他話音剛落,佩劍竟已悄然出鞘,如一陣罡風刮過,載著季淩紓眨眼間便消失在了金煌明滅的宮宇之中。


    江禦靜靜看著他落荒而逃的身影,眼底的情緒變得晦莫難測。


    垂在身側的手指越握越緊,不知過了多久,他緩緩抬頭看向季淩紓方才注視過的地方。


    那裏遠山如岱,林壑靜,水雲寬,半分異常也未曾見。


    看來必須要去鴉川一趟了。


    江禦歎了口氣。


    那是孕育了於菟的欣榮又埋葬了它的敗落的地方。


    第102章 對話


    “不要殺我!”


    蔣玉驚叫一聲,大喘著氣從桌上抬起頭來,才發覺已經日上三竿。


    前一夜他躺在床上隻要一閉上眼,三皇子慘死在他眼前的場景便曆曆在目,床榻上的被褥被環繞著暖月閣的水流氤氳得潮濕溫熱,躺在裏麵就像陷入了軟糜的骨海,慘叫,斷肢,支離破碎的皮肉一樣一樣地從他身上流過去。


    那溫軟的床榻讓蔣玉難以入眠,最後他隻能靠不斷地在屋內邊踱步邊背誦他來到這個世界前在學校裏學過的那些繁複的應試知識點以規避恐懼。


    一連數天不是被白苑莫名擄走就是目睹皇宮慘案,他早已疲憊不已,可放任自己這麽迴想著三皇子的死狀入睡的話無意又會是噩夢一場,睡了比清醒還累。


    好在他最終得償所願,天快亮時總算一頭磕在桌角上昏睡了過去。


    “幾點了……唔。”


    蔣玉習慣性撩起了袖口,可惜那裏空蕩蕩的,沒有他想看到的手表。


    頭昏腦漲地扯過茶壺,兩杯冷茶入口後,蔣玉仍舊覺得渾身上下都不舒服。按理說他身上連點兒血都沒見過,最嚴重的就是被獨夏的刀抵過脖子,吃了江禦給的仙丹又難得睡了一場無夢的好覺後,不應該這麽難受才對……


    屋外敞晃明亮的陽光被什麽折射進來,光斑落在瞳底,灼得人睜不開眼。


    蔣玉起身走向窗邊,這才終於明白是什麽在讓他覺得不舒服。


    隻見窗台旁支著一台簡樸的神龕,不到巴掌大的木廟裏供奉著用核桃雕出的一尊星君神像。


    晃他眼的正是被嵌入了神像額心的一枚透玉。


    “嘎吱”


    蔣玉十分行雲流水地合上了那神龕的兩側木欄,並不想多看那位聖神一眼。


    然而核桃神像被入木樽的那刹那,屋內的空氣也隨之變得凝重陰冷起來,蔣玉見多不怪,不在意地背過身去,卻總感覺到身後有無形的風將陣陣寒意送來。


    他猶豫了幾秒鍾後,屏住唿吸迴頭看向了那神龕。


    袖珍的木門依舊緊緊相合,隻是在那扉頁上竟然出現了一隻正死死盯著他的眼睛。


    “滾開!”


    蔣玉被嚇得低唿一聲,連連往後跳去,想也沒想就抓起桌上的硯台狠狠砸向了那隻木訥又死氣沉沉的眼。


    出乎意料的是那直盯著他的視線竟被這方硯台給砸得殘缺。


    蔣玉躲在椅子後頭觀察了會兒,確認什麽也沒發生後才又悄然起身,躡手躡腳地再次靠近了窗台。


    他大著膽子看向那眼睛,愣了幾秒鍾後才長長地舒了口氣。


    什麽眼睛不眼睛的,隻是木頭上的紋路彎彎曲曲,看起來像是人眼的輪廓而已,他剛剛用硯台把這木紋給砸裂了,很難再錯看成眼睛。


    倒是自己草木皆兵了。


    蔣玉歎了口氣,自從在金霞宗的明宵殿裏他企圖反抗天道告知江禦他們真相後,似乎就一直有什麽東西在暗中觀察著他。


    那是一種隻能被模糊感覺到,捉摸不透何從而來卻又無處不在的、讓人很不舒服的視線。  讓蔣玉很難不迴想起他還在工作室上班時那些總是窺探打量著他和他的前輩,也就是這個世界最初的創作者的那些目光,那些人把她們的心血視作工具和玩物,無時無刻不在計劃著把劍聖江禦改寫成跌下神壇的孌妓。


    想到這裏,蔣玉難得為自己這悲慘又無足輕重的穿越感到了慶幸。至少那些低俗的渾蛋們沒法再通過霸淩排擠他逼他交出能構築出江禦的源代碼了……


    他無意識地轉過頭,雙腿毫無知覺地軟了下去,讓他整個人匍匐在地,麵龐也順其自然地落入了一張寬和但沒有任何溫度的手掌。


    “唔?”


    蔣玉疑惑地抬起眼,對上了一雙滿目慈嚴寬宏的無神之瞳。


    神龕裏本隻有核桃大小的星君神像此刻已與人同高,不知何時降臨到了他這方寸之地,此刻正俯身捏著他的下巴細細打量著他全身上下。


    “請你放開我。”


    蔣玉皺起眉心。


    此刻出現在他麵前的隻是聖身座下的絲縷神霧,並非真身神跡,因而帶來的壓迫感並不比之前在神殿中的重肅。


    他想起來了。


    星君並未理會蔣玉的訴求,核桃築的身軀沒有開口,他的言語直接闖入了蔣玉的腦海,說著些讓蔣玉不明所以的話。


    枯瘦,脆弱,也不夠強韌。


    蔣玉的眉心抽動了幾許,這話好像是在嫌棄他。


    我還是想要真正的他。


    “那你倒是把我送迴我自己的世界啊!”


    蔣玉忍無可忍道。


    星君木雕聞聲似乎有所訝異,緩緩垂下眼瞼,同時蔣玉也感受到了被聖神注目時的無以複加的窒息感……原來剛剛明宵星君根本就沒在看他,而是透過他在看別的人。


    你聽得見,


    這話不是在疑問。


    所以我才不能放你迴去。


    “哈?荒謬!”


    蔣玉被迫屈服在地,隻能腹誹要是有朝一日他能迴到原本的生活中去,第一件事就是去工作室把和這什麽明宵星君有關的所有代碼都刪掉……


    對,就是這個。


    原本撫摸著蔣玉麵龐、帶著淡淡核木澀苦味道的手掌忽然往上伸來,覆住了他的太陽穴,


    你的這裏裝著連我也無法理解的東西,你擁有的權力甚至高於天道。


    蔣玉聞聲不禁咽了咽口水,大著膽子道:


    “知道還不趕快把我放開?”


    這裏的一切都正在加速走向覆滅,注春玉神又遲遲不肯歸位,能阻止滅世的也許隻有你。


    “我?”蔣玉氣極反笑,“滅不滅世的不是該你這個聖神來想辦法麽?食生民膏為生民計,中華大地可不養閑神。”


    隨著他話音落下,明宵星君注視著他的目光也愈發深邃起來。


    所以我要掌握你這裏。


    蔣玉莫名打起寒顫,是明宵星君在細細地摩挲他的額發,如同掌握住了世上最可貴的珍寶,


    成神後我才發覺到,似乎有什麽能站在比神壇還要高的高處俯視一切,你就是其中的一員。


    柴榮不信神外還有神。


    他偏要把那高於自己的存在拉入泥底來看看。


    作者有話說:


    蔣玉:關於我寫出來的程序要造反這件事……


    第103章 風曲(二更)


    “你把話說清楚,什麽不肯歸位的春神,什麽掌握我……喂!”


    蔣玉想揪住他問個明白,可周身的神霧已然冷漠地散去,壓迫在他肩上逼迫他匍匐在地的窒息感也一同消失。


    房內寂靜如初,靜陽籠罩,溫和安好,那粒核桃雕出的神像正端坐在神龕之中,仿佛剛剛的一切都從未發生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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