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想過要迴鴉川嗎?”江禦問。


    其實很久以前,季淩紓還小的時候,他也問過一次這個問題。


    畢竟是墨族的孩子,像質子一樣被他一意孤行地帶迴了金霞宗,他拿不準這小孩心裏會不會思念故土。


    問出口的結果就是小季淩紓和他慪了足足三天的氣。


    江禦以為季淩紓是氣他讓他背井離鄉。


    季淩紓氣是因為他以為江禦想把他送迴鴉川去。


    沒想到時隔多年,他再次問出這個問題時,季淩紓臉上的笑意再一次僵硬下來,甚至眨眼間就變得陰沉起來。


    “如果沒有天道阻礙,我本該和你一起迴鴉川的。”


    季淩紓冷颼颼道,句句咬字兇戾。


    江禦知道他在說婚契的事,心裏微微有些疑惑他為什麽又不開心了,他又沒說不願意和季淩紓一起。


    “不過現在我想迴恐怕也迴不去了,你是不是忘了,他們已經推了別的聖子上位,前不久還一直在派死士來刺殺我呢。鴉川沒有歡迎我迴去的人。”季淩紓又道。


    江禦聞言思忖了片刻,問:“那你想繼續當墨族的聖子嗎?”


    雖然不是什麽值得占有的地界,但畢竟曾經是屬於季淩紓的東西,江禦細細想著,要不還是幫季淩紓給搶迴來好了?


    季淩紓聽了心裏卻更加啞火,江禦這不是擺明了想把他趕迴墨族去?


    “我才不稀罕當。”


    他沒好氣道。


    江禦“嗯”了一聲,似乎是在稱讚他的選擇。


    鴉川腐朽沒落多年,內裏早已一團亂麻,多少年來各部族間為了爭權奪利鬧得腥風血雨,一朝失敗就落得了仝從鶴和白乎乎那樣的下場,實在不是個好地方。


    金霞宗也沒什麽好的,景色雖然不錯,但卻有神霧常年彌漫,也不能總是隻呆在他的花塢當中。


    要不以後還是在平玉原落腳好了,那麽多星君殿被他踏平之後倒是能騰出來不少好地方來……


    江禦越想越深。


    季淩紓卻被他這反應給惹得邪火更甚。


    怎麽江禦就這麽見不得他?記憶稍稍恢複了些就要想方設法把他往鴉川趕?


    明明昨天晚上還和他…和他……唔……


    季淩紓忽而覺得背後一冷,他差點忘了江禦是一個怎樣的人。


    通透散逸到近乎無情無愛,明明上一秒他自己還在調侃江禦為了能從簡遐州口中得到無極神器的消息並不在乎獨夏會不會因為將來煉製出傀儡而陷入扭曲又糾結的愛憎當中……


    會不會許久以來江禦對他的耐心和安撫,都隻是為了穩住於菟的虛以為蛇?都隻是……為了不讓他陷入墮藪的反噬、傷害其他人?


    那現在要把他趕迴鴉川,也是因為嫌棄他被於菟汙染,擔心他會失控,像重傷了獨夏那樣殃及更多的人?


    包括昨晚,在江禦房間呆了一會兒後,哪怕江禦刻意燃香隱瞞,藏在床榻下的血腥味道依然能被狼的鼻子捕捉到。


    季淩紓之所以願意乖乖離開,是確認了木羽暉無法對江禦如何,也是因為他看出了江禦的有意隱瞞。


    可是為什麽要瞞著他呢。


    連墮藪他都咬著牙控馭住了,為什麽江禦還是沒把他當做站在身邊的人呢……


    “江禦。”


    季淩紓忽然拉住了走在他前麵半步的江禦。


    江禦迴過頭來,輕輕眨了眨眼,耐心地等著他開口說話。


    “你是覺得我…………那是什麽?”


    季淩紓的目光忽然越過江禦,看向了他身後的遠方。他的瞳孔幾不可見地微微震顫著,似乎看見了什麽難以理解,或者十分了不得的東西。


    江禦轉身順著季淩紓的視線望去。


    可身後就是連綿的黃金宮牆,墜在半空的薄雲也被掩映得流光躍金,再遠處就是一望無際的青山,除此之外,並無它物。


    江禦不禁擔心道:“你看到了什麽?”


    “……不,沒有。什麽也沒有。”


    季淩紓無聲地倒吸了一口涼氣。


    因為在他的視野中,原本晴朗明幾的天氣又開始氤出暗色的紅,那紅不似血,更像是層層疊疊的黑累落在一起,江禦的身後又生出五六隻玉色的藕臂向他的脖子探來。


    而他最初看見的,是遠遠佇立在數十裏外的一個半身。


    都皇城的宮殿建在高處,因而可以俯瞰到城外一瀉千裏的田地和盡頭突起的綿延高山,那半身就靜靜地聳植於群山之間,卻又比任何一座青山都要更加高大,也更加清晰。


    那半身穿著暗紅的衣衫,上不見腰,下不見腳,周遭甚至也被它的衣衫染得發猩,無論季淩紓如何抬眸,也始終看不見它更往上的部分,而就算季淩紓背過身去不再看遠處的山,那半身卻依然不動如山地出現在他的餘光裏,怎麽躲也躲不開。


    就那麽靜立在那裏,龐然而寂靜,卻又發出著不絕於耳的譏蔑。


    反噬似乎又染指他更深了些。


    本還想問江禦是不是覺得他是邪門歪道,這下倒也不用問了,別說道心正明的江禦怎麽看了,連他自己都覺得邪晦。


    季淩紓艱難地閉了閉眼,他似乎有些明白於菟的神像為何如此畸形而怪異,如果這是使用墮藪的代價的話,也許早晚有一天,他的靈魂和肉體也都會徹底被扭曲成怪物。


    “季淩紓,你哪裏不舒服?”


    江禦抓住了他的手腕,因為季淩紓失去了痛覺,所以他從未表現出過痛苦,但江禦能看出他此刻非常疲憊,就好像是從未間斷地在用力克製些什麽一樣。


    是天道在作祟?因為季淩紓離開天道認定的“蘭時仙尊”太久,而一直呆在他這個已經被天道認定要抹殺的人身邊麽。


    “我沒事……”


    季淩紓另一手緊緊背在身後,他奮力維持著視線的清明,不想讓江禦也在他的視野裏變成那些可怖的東西。


    然後他卻聽見江禦問他,


    “你要不要先迴蔣公子身邊去?”


    作者有話說:


    小狼要開始走上發瘋的道路了ovo 小情侶吵架時小狼會選擇: a.撲倒師尊 b.生悶氣 c.鈍角


    第101章 日沒於紅


    季淩紓聽見自己的喉嚨裏發出了不悅的聲音,恍惚間他甚至分不清那是他的不滿,還是被壓抑在他本性深處的惡物在嗔怨。


    他陰沉沉地抓住江禦,一手攬住麵前人的腰,另一手猶豫了片刻後,屈指輕輕蹭著江禦的下巴。


    “我才不找他,一見到他,我就看不見你了。”


    “我會主動叫你的,”江禦由著他把玩自己耳畔的頭發,“這麽多次不都是,我死皮賴臉地湊到你們跟前,擠進你的視線裏。”


    “騙人。”


    季淩紓的手指徐徐磨蹭到了江禦的唇角,


    “前天晚上在三皇子宮殿裏我就轉個頭的功夫,你不就自己偷偷溜走了?”


    “你那會兒忙著保護蔣公子,我難道要站在原地等死嗎?”江禦無奈道。


    “所以你是賭氣走的?因為我護著蔣玉?”季淩紓的眼睛不覺亮起了幾分。


    他因為天道一而再再而三地把蔣玉錯認成自己的師尊,為此被迫冷落過了江禦數次,他心裏本來填著沉沉的愧疚,可江禦卻不曾表現出過半點兒不滿。


    “蔣公子手無寸鐵,毫無自保之力,你最先護住他是明智的選擇,我怎會生氣?”


    江禦如實道。他確實不曾對蔣玉心生過怨懟,到底隻是被天道裹挾而來的無辜靈魂,而且他看得出,蔣玉始終有意在和他們保持著疏離。


    “嘶…………季淩紓?”


    原本在唇角摩挲的手指忽然加大了力度,摁得江禦吃痛蹙眉。


    季淩紓卻還不願放手:


    “你這裏就不能哄哄我嗎?”


    “你想讓我怎麽哄?”


    江禦雖覺得疼,卻還是一貫地縱著他。


    “明明你是師尊,怎麽還要向我請教?”季淩紓貪婪地盯著江禦的眼,他是何時開始對麵前人的心生歹念的呢?


    自他有記憶起,金霞宗裏的一切都是敦麗而冷漠的,就連那些功德萬千的仙尊們看見他時也無一不疏淡或神情淩厲,隻有江禦的眼裏像棲居著凜冬關不住的春。


    早在他記憶的源頭,欲念就已初現端倪。


    江禦揚眉道:“我非聖賢,孰能無惑?”


    “那我說是什麽,師尊便都信?”季淩紓輕輕眯起了眼。


    他的視野裏仍然泛著可怖的猩紅,天空被遙遠龐然半身的衣角所取代,連太陽也變得像一顆被惡疾侵蝕過的腐朽明珠,天上天下無不沾染著一層厚厚的汙穢。


    隻有江禦還明淨如初,俊朗靈動,不曾被玷染分毫,連身後原有的那些伸向他的手臂都被季淩紓悄無聲息地用力粉碎了去。


    江禦“嗯”了一聲:“都信。”


    季淩紓突然覺得口很渴。


    不僅是口渴,他整個身體裏所有的血骨好像都在叫囂著幹涸。他眼中所見的紅好似是用從他身體裏抽出來的血和水在做浸染,把他快要抽幹了去,在漫天赤湯中奄奄溺息。


    他捏住了江禦的下巴,用鋒利的狼齒咬破了江禦的唇角。


    源源不斷的靈潤湧入他的唇舌,像是吹送進寒冬的第一縷溫風。


    “好渴……”


    他的神色遊離了起來,迷惘地盯著江禦,聽不見江禦因吃痛而倒吸的涼氣似的,再一次下口咬得更加用力,


    “江禦,不夠……怎麽都不夠。”


    “我還是好渴,怎麽辦……你為什麽要讓我去找蔣玉?都怪你。我快要渴死了。”


    “嘶……!”


    江禦難耐地推了推季淩紓的肩膀,他被咬得好痛。


    沒有痛覺的季淩紓自然也分不清輕重,他用力地啃咬,發了瘋地掠奪,江禦越推拒他便越亢奮,仗著懷裏的人不會對自己出手,越來越放肆瘋狂。


    直到江禦被撕咬得眼尾壓不住紅,狠下心來一把擰住了他的手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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