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隨心所欲的渾蛋。”


    蔣玉暗罵一聲。隨即冷靜下來,重新迴想著剛剛明宵星君口中的話。


    他說什麽高於聖神俯瞰一切的存在……蔣玉忽然握了握拳,難道是明宵星君成神後才得以接近這個世界的本質,意識到了他們隻是被創造出來的遊戲……?


    不,這世界絕不隻是遊戲那麽簡單。


    蔣玉可以肯定,這裏的每一條生命都擁有自己的意識和思維,那是靠技術和算法無法承載的龐大世界。


    但明宵的話至少可以說明兩個世界之間的確存在著千絲萬縷的聯係。


    “什麽聖神不聖神的,比公司裏那些老前輩還一意孤行……唔。”


    蔣玉本是在自言自語,明宵星君那股蠻不講理的勁頭讓他不禁想到之前那個世界裏喜歡壓迫新人、孤立同事的那夥人。


    他突然如夢初醒。


    這所謂聖神現在所做之事和那些人是何其相似。


    當人欲被強加在聖神身上時,星君便會開始喪失神性。


    還有明宵星君口中所謂的滅世之災,也和遊戲的原創者,也就是蔣玉的前輩師姐被排擠趕出工作室,整個項目麵臨魔改和腰斬遙相對應。


    什麽注春玉神……明宵星君一直在尋找的分明就是創世的母神,沒有母神的世界談何延續和創造,他大費周章地渴求著江禦,恐怕也是因為江禦作為承載著前輩心血和夢想的最初之作,身上繼承了部分母神獨有的特性。


    滅世的因……竟然是聖神本身,是那被肮髒私欲汙染了的天道。


    蔣玉倒吸了一口涼氣,可隻有他想明白這些事也無濟於補,他既沒法言明出口,也沒有能夠扭轉乾坤的強悍力量。


    沒人的穿越比自己更寒酸了吧,他有些泄氣地攤在桌前,手無縛雞之力地在這片充滿異怪的土地上漂泊,就像一隻迷失的鬼魂。


    對了。


    蔣玉又突然坐起身來,撩開袖子打量著手腕上淡赫色的令紋。


    這道“神頌”還從未顯靈過,前一夜在大殿混戰中他曾感受過這道令咒隱隱發燙,但因為季淩紓的及時出手相護,並未再有後話。


    不知這咒令到底能催生出什麽東西。


    如果是可為他所用的力量最好,如果隻是明宵星君用以監視他的爪牙,還不如盡早找個險惡的機會給害死。


    這麽想著,蔣玉緩緩從寶匣中抽出了被綢緞包得嚴嚴實實的冰玉劍。


    這咒令隻有在他的生命受到威脅時才能發揮作用,他雖然誰也打不過,抹自己的脖子這點小事還是能做到的。


    蔣玉舉起那鋒可截雲的名劍,有些手抖地將劍刃架在了肩上。


    半晌。隻聽哐當一聲,冰玉劍摔落在地上,鳴音震耳。


    蔣玉大喘著氣,脖子上隻有一道淺淺的劃痕。


    自刎又疼又難,他又不會使劍,萬一隻抹斷一半兒,不僅沒能召喚出那神頌,還要再勞煩江禦季淩紓他們把自己救活。


    “唉。”


    蔣玉歎了口氣,擦去冰玉劍上零星的血跡,在屋內遲疑徘徊了許久後,最終朝著宮外的野生湖走去。


    那湖泊深不見底,寒漪浸日。


    行至湖邊時蔣玉才猛地發覺,水中倒映著的臉龐湛若冰玉,綺麗如霞,他臉上的易容術竟被明宵星君抹去,又把他變成了和江禦一模一樣的外貌。


    內心突然湧現出一股奇異的決斷,蔣玉利落地從石灘上撿了塊如重千鈞的石頭,用帶出來的繩索緊緊把沉石綁在了腳腕上。


    他沒在湖邊猶豫太久,隨著巨石撲通一聲擊起水花,蔣玉整個人也悄無聲息地投入了黑暗深邃的湖底。


    身體逐漸被冰涼的湖水吞沒,水流在他的肌膚上肆意遊走,無情地掌控著他的唿吸。綁在腳上的繩索愈發沉重了起來,將他的身體緊緊箍住。


    蔣玉低頭望了腳下的石頭一眼,巨石先一步墜入深處,和湖水一同將他的生命緩緩拖向深淵之中。


    溺死的過程漫長而痛苦,水中的倒影映照出蔣玉出於本能的掙紮,湖底的黑暗渾濁的影子開始攪動,讓他的唿吸變得局促而沉重。


    水流不斷地扭曲著蔣玉的身體,將他帶入湖底的陰影之中,思緒在痛苦的囹圄中翻滾。


    那令咒……還不生效麽?!


    蔣玉吐出一連串的氣泡,喉嚨裏迅速被水腥氣灌滿,他不確定自己的肺有沒有破裂出血。


    黑暗中他奮力地壓了壓手臂上的咒紋,就在他最後彌留的氣息即將被湖水吞沒之時,手上的咒語突然亮了起來。


    陰暗的湖底綻放出耀眼的光輝,寒冷的湖水憑空被驅散到兩側,空氣兀然湧入鼻息。


    蔣玉猛地咳嗽起來,如枯葉般落入了一雙有力的臂膀。


    “您是覺得自殺很容易嗎?”


    “咳咳……咳咳咳、”


    蔣玉肺腔裏進了水,嗆得眼睛都睜不開,更別提答話。


    接住他的人倒是很及時地幫他拍了拍後背。


    “什麽、什麽主人……咳。”


    蔣玉艱難地喘過氣來,抬頭望向那咒語化成的人。


    “湖底這麽暗,您看得清楚嗎?”


    那人打了個響指,環繞在他們周身伺機捕獵的食人鱘便簌簌燃起明火,以照亮他的麵龐。隻見他眉如墨跡,清勁有力,眼瞳如同深穀中的淺流,於幽暗之中顯現出孤燈般的流光。


    蔣玉不禁怔然。


    這個世界裏,作為主角的江禦和季淩紓麵容俊美姣好也就罷了,一個令咒化成的守護靈也要長成這樣嗎?


    “看樣子,您很喜歡?”


    男人勾了勾唇,與常人不同的是他臉上顯印有道道咒文的原形,像一筆筆鋪陳而出的血色,映襯得他皮膚更加冷黑如銀炭,雪亮的長發垂緩緩落在蔣玉臉上,蔣玉迴過神來,撥開了那撓得他鼻子發癢的發梢:


    “……這世上原來還有鮫人呢?”


    “我不太明白您說的是什麽意思,”男人頓了頓,“不過境隨心轉,我是您召喚出來的,模樣也應隨您心願,是您喜歡的樣子。”


    “湖底太冷了,我先帶您上岸吧。”


    男人單手扛起蔣玉,另一掌擊向周身流淌的水流,徑直從湖底打通了一條直抵岸上的路徑來。


    雙腳落迴地麵的瞬間,蔣玉才終於有了實感,他轉頭看向那男人:


    “…………”


    男人歪了歪腦袋:“您有什麽吩咐?”


    “你、你好歹穿件衣服啊!”


    蔣玉無奈地別過眼去,脫下自己濕漉漉的外衣扔給了那男人,


    “你叫什麽?”


    “名字由您決定就好。”男人接過他的衣裳,大小並不合適,思忖片刻後幹脆一把捋平係在了腰上。


    “那就叫風曲。”


    “這麽快就決定了?”


    “你不滿意?”


    “當然不會。”風曲抿了抿唇,手指一勾,又原地生出了供以取暖的烈火。


    蔣玉剛落完水正是體寒虛弱,牙關不住打著顫,一時間還沒在腦子裏捋順要先問風曲哪些問題,二人便圍著那堆篝火沉默地坐了一會兒。


    風曲這個名字,其實並不是蔣玉隨口取的。


    幾年前他剛剛畢業進入工作室時,自己悄悄設計構建過一個遊戲角色,和麵前的男人如出一轍,那時他給他的角色取名就叫做風曲。


    隻是新人的設計成果並沒有得到同事們的肯定,風曲這個角色最終的歸處隻能是迴收站。


    而那時工作室裏唯一的師姐阻止他點下了“清空”鍵,笑著安慰他說,等將來她領頭設計項目時,一定會讓他的風曲麵世。


    想到這裏,蔣玉不禁把腦袋又往深埋了埋,整個人蜷縮在溫暖的火光旁,任由水汽蒸發。


    風曲會是師姐留給他的禮物嗎?


    還是說隻是一個因窺探了他的內心,而懂得如何取得他信任的星君眼線?


    半晌,他緩緩開口問起:


    “我記得那時你是我從明宵星君的卦桶中搖出來的一根簽,如果我搖到了別的簽,今天出現在我麵前的會是不一樣的人嗎?”


    風曲聞言,意味深長地搖了搖頭,


    “無論您搖出哪根簽,來見您的,都隻會是我。”


    因為其它……風曲不知該如何形容自己這類存在,簡單來說就是神霧構築成的靈體,其它靈體都在卦桶中被他撲殺殆盡了。


    能見到蔣玉的隻有他,也隻能是他。


    作者有話說:


    蔣玉的buff:卡池裏的ssr把其它卡都殺光了所以怎麽抽都能出金


    第104章 頑石


    “無論怎樣來的都是你?那你還真是明宵星君麾下的一條好……一把好手。”


    考慮到風曲一掌就能把他扔迴湖裏淹死,蔣玉沒敢說出那個“狗”字。


    沒想到風曲聞言不僅沒有不悅,反倒欠了欠身,由著粼粼波光勾勒出他寬碩嶙起的肌肉線條。


    他忽然半跪下身,嚇得蔣玉一縮。


    被湖水浸泡得冰冷起皺的手指忽而被跪在麵前的人牽起,風曲用挺拔的鼻梁蹭了蹭他的手背,最終覆上了微涼的薄唇:


    “風曲現在是您麾下的狗了。”


    “…………”


    蔣玉聽了不禁渾身寒毛豎起,迅速抽迴了自己的手,他可不信一個第一次見麵的人能對自己有什麽忠誠可言,隻試探道:


    “既然能被稱為是明宵星君贈予的神頌,不知道你有多能打?你也看到了,我幾乎每天都會被卷進各種各樣的災禍裏去,要保住我的命可不是什麽容易的事。”


    “您要是每天都鬧自殺的話,倒確實不容易,”


    風曲保持著半跪著姿勢,微微抬眼仰視著蔣玉,蔣玉撇了撇唇,他對這種似掂量又似窺視的視線十分敏感。


    “至於我的實力如何,隻要您下令,誰我都能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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