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淩紓敲了敲床頭的木案,


    “吵什麽吵,要哭出去哭去。你們不把事情交代清楚我怎麽幫你們找妖怪?”


    “……”幾人紛紛停住了抽噎,大氣不敢喘地眼巴巴地望著他。


    季淩紓煩躁地歎了口氣,“你們剛剛說月娘一開始卷走的隻是陪葬的人?給誰陪葬?它一開始隻吃屍體?”


    村民們麵麵相覷,江財上前迴答道,


    “那年村裏染了瘧疾,死了不少壯丁,都是娶過媳婦兒的,她們自然要給丈夫殉葬。至於月娘吃的是活人還是死人……說實話也不清楚,一土蓋下去有的人死得快有的還能活一會兒,誰曉得月娘去的時候她們是死是活……”


    “你說什麽??”


    季淩紓掐碎手裏的茶杯,不可置信地看著麵前這群村民,


    “你們居然讓活人給你們陪葬?”


    商販看他動怒至此,不免疑惑道,


    “仙家您莫要說笑了……老祖宗傳下來的禮數規矩我們怎麽能忘?再說夫妻二人伉儷情深,雖不能同生但可求同死,分明是感人至深,何來殘忍一說?”


    “呸!”


    季淩紓艱難壓下胸口裏的厭惡,怪不得他在狗牙村的巷道上幾乎沒有看見過女子,恐怕就算沒被月娘擄走,也被這些村民給逼去殉葬了!


    “活該你們村招邪引祟!”


    第31章 映日荷花


    季淩紓原本是要摔門而出。


    念及江禦還躺在裏頭,又氣衝衝地迴到屋裏,把其他人都趕了出去。


    眾人被驅散到院子裏,委屈巴巴。


    商販大哥摸了摸鼻子,“這、這城裏來的仙君,脾氣是不小哈?他是不是嫌我們這窮鄉僻壤,隻能有一個媳婦兒殉葬,太寒酸了?”


    “應該是吧?不然還能有什麽惹他發那麽大脾氣?江大哥,你兒婿不會不幫我們了吧?現在你們江禦可是也迴來了,妖怪不除,遭殃的早晚是你們禦兒……”


    江財舉起煙嘴作勢要敲說話那人的腦袋:“怕什麽,我等會兒再勸勸他,我兒婿可聽我的話了,哼。”


    “要不你和江禦說說呢?那仙君那麽寶貝你兒子,肯定會聽他的話。”有人提議道。


    江財默默聽著,不置可否。


    雖然隻和季淩紓相處了短短幾天,但他怎麽覺得,自己和季淩紓間的關係已經比和床上躺著的那兒子之間的要熟絡些了呢……?


    背後襲過一陣冷嗖嗖的穿堂風,江財驀地打了個寒顫。


    屋內江禦已經披著外裳下了床,端起沒動一口的蓮葉粥遞到了季淩紓麵前:


    “降降火氣。”


    季淩紓沒好氣地接過,


    “你聽了都不覺得惡心嗎?用活人殉葬,怨氣必定囤積,不被妖怪盯上才怪。”


    江禦沒作評價,隻反問他道,


    “那這裏的妖怪你還打算管嗎?”


    “管,怎麽不管,”


    季淩紓咬牙切齒道,


    “若真像他們所說,放任這月娘猖狂遭殃的隻會是女人,他們固然該死,但妻女都是無辜的,”


    他頓了頓,語氣一轉,忽而變得又冷又硬,


    “況且這村裏的怪事到底是邪祟還是人禍,現在還沒有定論呢。”


    晌午江財燒了一桌好菜叫季淩紓和江禦一起來吃,似想討好季淩紓。


    江禦端起碗筷嚐了一口白米飯後又悄無聲息地放了下去,眼瞼微垂。季淩紓看出他指定是嫌人家米又硬又硌,吃不進去。


    說江禦是在這村裏、在這江財手底下長大的,鬼都不信。


    “禦兒來多吃點肉,好補補身子,看你身上那傷我都心疼,”江財殷勤地往江禦碗裏夾了好幾筷子燒出來的雞肉,“還有我這好兒婿,快吃快吃,專門為你們殺的雞……”


    江禦拿筷子戳了戳那燒得油乎乎的雞腿,再沒有下文。


    江財倒沒關注自己兒子吃不吃得下,反倒是滿心滿眼地盯著季淩紓,討好地笑著,


    “小季啊,那月娘的事……”


    “哢”


    筷子被季淩紓不輕不重地拍在了桌上,他扯起江禦,


    “走,跟我去捉妖怪。”


    江財見狀巴巴地想要攔住他倆:“這好好的吃著飯怎麽突然……也不急於這一時半會兒的,吃飽了再去唄?”


    “午時陽氣最盛,是兇邪法力最薄弱的時候。”


    “那、那你帶禦兒幹啥?他能有什麽用……”


    “哐!”


    江財話說一半兒,被季淩紓關門的聲音掐住了音。


    他悻悻地砸吧砸吧嘴,


    “嘿…這小子脾氣還挺燥。”


    江禦一路被季淩紓扯出江宅所在的街道後才被鬆開,他不緊不慢地撫平袖上的褶子,問季淩紓道,


    “他說的沒錯,你降妖帶上我有什麽用?”


    “誰說要帶你去了。”


    季淩紓白他一眼,從袖裏掏出一錠銀錢塞給了在街邊擺攤的熟食鋪老板,替江禦要了一屜包子一碟涼糕,又加了一碗清湯小餛飩,


    “不拽你出來難道留你在家裏餓肚子麽?還要吃什麽自己和老板要,別好不容易退燒了又餓昏過去。”


    “……你還挺會照顧人。”


    江禦倒也沒說謝,看著鋪子裏盛上來的粥菜清涼幹淨,胃口也好了不少,便何樂而不為地坐下拿起了筷子。


    季淩紓冷哼一聲,“當然。我要不會照顧人,你早死在半路上了。”


    江禦:“有沒有醋?”


    季淩紓:“……自己沒有手拿麽!”


    邊抱怨還是邊從一旁的桌上幫江禦把醋壺提了過來。


    “你老實呆這兒吃飯,我去重布探靈陣,”


    季淩紓叮囑他道,


    “吃完就在原地等我,別自己亂跑,聽懂了沒有?”


    “你不吃嗎?”江禦夾起一隻小籠包問道。


    “……”


    季淩紓挑著眉思忖了一瞬,忽而俯下身來雙手撐在江禦麵前的桌上,低頭從他筷間叼走了那隻包子。


    “吃,怎麽不吃?”


    他悄然打量著神色有瞬間空白的江禦,不知自己是想看到另一個人的身影,還是期待麵前這長相和師尊一樣的人能代替他師尊做出什麽別樣的表情。


    然而江禦隻是怔愣了一眨眼的功夫,迴過神來後,風輕雲淡地把筷子擱在了桌上,


    “掌櫃,能不能給我拿雙新的。”


    “…………”


    季淩紓氣得肝疼。


    想罵人,又清楚分明是自己率先惡劣使壞,自討沒趣。


    最終隻得陰著臉色離開了鋪子,步履匆匆地往之前布下的探靈符趕去。他要確認到底是根本無靈可探,還是那月娘法力高深,在他未發覺的情況下破壞了符紙。


    江禦注視著他的身影緩緩消失在街角。


    鋪麵老板正忙著燒水煮麵,許是沒聽清他想再要一雙筷子,許久沒送上來。


    季淩紓離開後,江禦倒也沒再那麽嫌棄,重新撿起筷子夾了一筷頭涼糕送入口中。


    雖然季淩紓反複交待他不要亂跑,但江禦需要弄清楚的事太多了他甚至不知該說這村子是依著他的記憶被構造的,還是他的記憶是按照這村子編出來的。


    就連和他口中至親的父親弟弟坐在一起吃飯時,他心裏也還是覺得空落落的沒有實感,連一絲一毫的親情都感覺不到。


    那他到底來自何處?


    細心向掌櫃要迴了沒花完的銀兩後,江禦往季淩紓所去之處的反方向走去。


    他一路晃悠,想要找到能證明他的記憶乃是假象的蛛絲馬跡,但所看見的一切卻都如此熟悉,腦海中不斷有新的、關於他兒時光著腳丫在這片土地上奔跑過的迴憶湧起。


    直到走至盡頭,兩側的瓦屋樓欄忽然壓低,一陣甘甜的涼風徐徐拂麵。


    江禦的睫毛輕顫了兩下。


    浮香繞岸,花影蔽池。


    村南的池塘裏分明是滿江的淡茜搖曳,浴水蓮華。


    季淩紓不是說荷塘裏隻剩蓮蓬了麽……?


    沒等江禦細想,麵前噗通一聲水響,是放牛的小孩一腳滑入了池中,江禦本能地躍身過去,一把扯住了小孩兒的背襟。


    被救上來的男孩心魂未定,愣了半晌後才忙不迭地朝江禦道謝:


    “謝謝大哥哥救命!”


    江禦“嗯”了一聲,問他,“水邊並沒有淤泥苔蘚,你是自己要跳進去的?為何?”


    “不是不是,”


    孩童聽了後慌忙搖頭,“我看荷花開得豔,就想摘一朵,結果沒夠著……”


    江禦聞言抿了抿唇,提起衣擺跨入蓮塘中,替小孩摘了一朵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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