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猜天象如何?”


    窗外雨冥雷集,垂吊著的早金蓮搖曳出重重香影,模糊不清地將蔣玉籠罩其中。


    蔣玉咽了咽口水:“敬玄兄,你就別賣關子了……”


    敬玄瞧他似乎有幾分緊張,不免又笑了出來,


    “你不是向來不信神的嘛……喔,我差點忘了,你現在失憶了。”


    蔣玉覺得他話中有話,卻又不敢輕易開口試探。


    敬玄繼續道,


    “天道承你,順辰通燭,增華揚采。”


    “……”蔣玉心裏叫苦不迭,這在說什麽話,他一個字都沒聽懂。


    隻見敬玄雙手捧起被他奉在台上的冰玉劍,略有吃力地喘了口氣,遞向蔣玉。


    蔣玉猶豫半晌,還是接過了劍。


    但和他當初使盡渾身解數才把這劍拖進屋裏擺上劍台時不同,暗淡如鐵板的冰玉劍在他手中隻沉寂了片刻,幾秒鍾後,光華萬千。


    敬玄眼底的笑意如溶溶薄月,


    “天道庇佑著你,猶如此劍,群星攏月。”


    蔣玉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冰玉劍這是認他為主了??


    “蘭時兄稍安勿躁,此劫便可無為而度。”


    敬玄拍了拍他的肩,


    “失憶的事還須我迴去翻翻古籍,蘭時,你也該早點休息才好,有些事,你太過掛念反倒會亂了天運。”


    第30章 無窮碧


    平玉原的皋月雷雨盛行,淙淙一夜把霾色洗盡,隔天又是日高煙斂。


    江禦服用過退燒藥後又不安穩地睡了一覺,快到晌午時才動了動眼皮,被守在床頭的江鐵牛發覺,一嗓子給喊得清醒:


    “爹爹,爹爹快來!我哥他醒了!”


    “小聲點不行嗎,你再喊兩聲全村人都該知道你哥病了。”


    掀開簾子進屋的是季淩紓,他輕車熟路地將江鐵牛給拎出了臥房。江禦正扶著窗沿緩緩坐起身來,揉了揉右手指節。


    軟綿空蕩,好像有什麽東西像水潮一樣,在他睡著時順著他指間的空隙流淌而去了。


    “醒了就起來把藥喝了,”季淩紓不客氣道,同時舀了舀手裏端來的一碗粥,“還有這蓮子粥也一起喝了,下火的,挨過羨陽的鞭子後體內虛火肯定重得很。”


    江禦一口將江財煮的那盅黑乎乎的湯藥飲盡,擦了擦唇角又接過季淩紓遞來的陶碗,荷香融著蓮心微苦的青潤氣息淌入鼻息,滋潤喉嚨。


    他“唔”了一聲,疑惑道,


    “現在才午月中旬,哪裏來的新鮮蓮子?”


    “村南那口水塘裏采來的,”


    季淩紓聳了聳肩,


    “我還想問你呢,尋常的夏初我師尊花樽裏的荷花才剛打苞,你們狗牙村倒是熱得快,這麽早就滿塘綠葉不見一朵花了。”


    “你說這裏就是狗牙村?”


    江禦眨了眨眼,如夢初醒般環顧了一周。


    是了,這破敗簡陋的柴屋和他的記憶漸漸重合,他看向躲在門邊偷看著他們的男孩,緩慢地認出那是他的弟弟江鐵牛。


    迴想的過程有一種不可名狀的陌生感,在來到狗牙村、見到真實存在的江鐵牛之前,江禦仿佛隻是記得有這麽一座村落、一個弟弟存在,但卻怎麽也無法迴述出更加具體的細節。


    比如他不知道江鐵牛是胖是瘦,不知道江財有沒有白發,更不知道狗牙村的南麵有一片荷塘,那裏的荷花在初夏就已謝落成蓮蓬。


    他對狗牙村的印象甚至不抵昨夜那場青黃不接的夢境深刻。


    想到這裏,江禦緩緩褪下半肩的衣物,看向在夢裏捱過一掌的心口。


    見他突然脫衣服,季淩紓驚得連忙往後退了好幾步:


    “你、你突然幹什麽!”


    “看傷口恢複得如何。”江禦淡淡道。


    掛在他頸前的怡宵鎖琅叮啷,順著鎖骨間的平坦墜下,銀鏈被刻意為之地垂貼在小腹間季淩紓僵硬地別過頭去,不敢再往深處看。


    麵前的人一口咬定自己不是師尊,一顰一簇卻又像極了他的師尊。


    季淩紓就算做再血氣方剛的槐夢,也不曾敢把那象征著卑淫放浪的怡宵鎖鎖在他師尊身上過。


    江禦並未察覺到他的不自在,正認真低頭查看自己的胸口處,那裏白皙平整,沒有任何傷痕印記。


    他微不可見地蹙了蹙眉,轉而又風輕雲淡地將衣裳穿好。


    “對了,我總算搞明白怡宵塔那狐狸給你喂的是什麽藥了。”


    季淩紓幹咳一聲,


    “那藥能讓人的官能變得更加敏感,你爹說沒什麽毒性,也無藥可解。”


    江禦聞聲怔愣了片刻。


    哦,他爹江財,是個村醫。


    “怪不得我聽人說話都覺得吵,碰水覺得冷,喝茶又覺得燙,連昨夜雷聲都覺得格外刺耳。”


    江禦歎了口氣,此前的種種“嬌貴”都有跡可循。怡宵塔的藥想也不用想,穢色鋪陳,原意肯定是為了方便房中之歡。


    “刺耳?你是害怕吧,”


    季淩紓抱著手冷嗤道,


    “一打雷你就發抖,還拽著我不讓我走,害得我……我……”


    “嗯?如何?”


    江禦想到昨夜那場夢,是因為電閃雷鳴時他也在夢中被人一掌擊下了無邊的深淵,所以才會對雷聲格外忌憚敏感嗎。


    “害你怎麽了?”


    “害我……哎,懶得和你說,你知道自己有多磨人就行了。”


    季淩紓提起這事就氣不打一處來,昨晚雷雨不歇,江禦又一直在做噩夢,三更半夜還扯著他的衣袖不肯鬆開,他無奈隻能睜著眼守了一夜,誰料今天一大清早江財看見他在江禦屋裏留宿後就開始嚷嚷。


    還盡是些粗鄙不堪的荒唐話!他是在照顧江禦,又不是趁人病占人便宜的小人,更不是急不可耐到不顧人身體的禽獸!


    說曹操曹操到,季淩紓話音未落,江財那破鑼一樣的大嗓門就又響了起來:


    “兒婿啊,我的好兒婿!”


    江財搓著手推門而入,身後竟然還跟著兩三個村民,那天在村口集市認出江禦、帶他們來到江宅的老大哥也在其中。


    季淩紓一聽他這奉承諂媚的語氣就知道沒好事,把江禦按迴了被子裏,擋在床前:


    “你兒子病還沒好,你帶這麽多人衝進門是急著給人送終嗎?”


    “哎,你這話說的,”


    江財也不惱,殷切地拉住了季淩紓的袖子,壓低聲音道,


    “我剛才聽他們說,那天你們是禦劍來村裏的?你、你小子還修過仙啊?!”


    “有事就說。”季淩紓不耐煩道。


    “,也不是什麽大事,”江財笑嗬嗬道,“早說你還有這等本領啊!我們這偏僻山村的小妖怪對你來說肯定是小事一樁,手到擒來!”


    “你說村裏有妖怪?”


    季淩紓皺起眉來,可他前日才在村中布置過探靈符,別說妖怪了,這村裏連一絲一毫的神霧都沒有。


    “有啊,唉!那妖怪法力高強,我們請過許多道士和散仙,可他們根本就捉不住,也找不到那妖怪的蹤跡……我聽有位道長說那妖怪狡猾得很,連探靈符都可以瞞避而過。”


    那日熱情送他們來找江財的商販老哥煞有其事地拉著季淩紓訴苦道,


    “我女兒就是被那妖怪卷走的,它在我們村作祟多年,大夥兒根本沒辦法對付它啊!”


    江財插嘴道,


    “趙老兄你可有福了,我這兒婿可是會禦劍之術啊,那可是琉璃海裏的正統仙宗大族才會教的術法,是那些旁門左道的什麽道士比不得的,這事兒啊交給我的好兒婿就行!”


    季淩紓無言地瞥他一眼,果然看見江財腰上別著的錢袋子裏鼓囊囊地裝了不少碎銀子,這死老頭肯定是在外麵吹牛,做主替他攬了活兒,還騙了這些村民不少錢。


    “探靈符也算是中階法器,尋常的妖怪不可能逃的過……既然此前那麽多修士都沒找到過妖怪,你們怎麽能確定它真實存在?”


    季淩紓這話並非誇大。探靈符是仙家尋妖獵魔的首要判斷標準,他帶來的符紙更是出自金霞宗,品質上等,不可能探不出妖。


    就算真有能蔑視探靈符存在的妖物,早就屬於兇煞級別了,被兇煞途經的村落怎麽可能留的下活口?


    見他有疑,被江財帶來的另一個村民發著顫爭論道:


    “它在!它絕對在!我們村裏的女人都快要被它吃光了,連從外村抓來的也都被卷走了……上一個來的道士說那妖物會讓人感染瘋病,染上的女人先會發瘋,再過不了半個月就會失蹤……她們都被月娘吞掉了!”


    “月娘?”


    季淩紓凝眉,眼神淩厲地看向說話的那人:


    “你說這妖怪叫月娘?你見過它?”


    “我、我沒見過,但我媳婦兒就是被月娘卷走的……就半年前,她突然衣服也不洗飯也不燒,半夜站在院子中間開始擺袖舞曲兒,我親眼見著的,那就是撞了邪!她還笑吟吟地和我說、說她要去見月娘了……”


    “然後呢?”


    “然、然後有天早上我醒來,就、就再也沒見到我媳婦兒了,她憑空消失了……真的。”


    “那月娘確實在我們村作惡已久,”江財接著向季淩紓解釋道,“最開始那東西隻卷那些陪葬婆娘的屍體,後來是新娘、年輕的姑娘,現在連人老珠黃的女人也不放過。”


    商販哭喪著臉,附和道,“江老哥家裏都是兒子倒還好,可憐我那年紀輕輕的女兒……等女人吃完,就該輪到我們男人了罷!”


    江財也作勢掉了兩滴眼淚:“唉,誰說我不操心。我們禦兒姿色不凡,當初我就怕他也被月娘給吞了,才把他給送走的。”


    聽聞此言,被季淩紓擋在身後的江禦悄聲冷笑。


    江財分明是看上了怡宵塔出的那筆銀子。


    拜江財這兩滴眼淚所賜,村民們互相哀歎哭搡了起來,吵得江禦頭疼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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