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霞數片綺,新月一張弓,在暮色降臨的時刻,鐵穆爾和尹天翊終於迴到了闊別大半年的乞沃真部落,數百張雪白的氈帳像是玉蘭花綻開在寬闊無邊的草原上,別有一番清麗的風情。


    為歡迎可汗和王妃歸家,胡笳號角齊鳴,篝火映紅天空,歡唿聲雷動,像喧一騰的大海一般經久不息,也讓尹天翊再次見識到鐵穆爾在大苑人心中的分量,百感交集。


    鐵穆爾認定他是王妃,真的可以嗎?


    尹天翊有些惶恐,他什麽都不會,什麽都不懂,還是男人,這點讓尹天翊最尷尬,有時候他盯著溪水會不由自主的自卑,他和鐵穆爾差太多了,一定會拖累鐵穆爾。


    如果是平民百姓也就罷了,可鐵穆爾是一國之君,他要治理國家,要打仗,還要處理各部落問的是是非非,可自己不僅幫不上什麽忙,還常常惹禍……


    尹天翊心事重重地邁下銀車,他的心情,他的擔憂,可以說全寫在臉上,鐵穆爾見了,走過去拉住他的手。


    “哎?”


    “你的表情……像是本王不抓住你,你就要逃走了。”


    “胡說!”


    “天翊,”鐵穆爾握住他的手,“不要這麽擔心,學不來的東西就慢慢學,實在處理不了的事情就推給我,你隻要記住,一切有我,我絕不會讓你一個人苦惱、難過。”


    “可是……”和鐵穆爾相處了那麽久,尹天翊豈不知道他有多麽忙碌,有時候兩人一起睡下的,可是才四更天,鐵穆爾就起床處理政務了。


    這一路,鐵穆爾也是在不停地批批寫寫,那些奏折全是迴鶻文寫的,像是圖畫一般的文字,尹天翊完全看不懂,當然也說不上幫忙了。


    “天翊,知道為什麽我讓你做王妃嗎?”鐵穆爾低聲問,拉著尹天翊,在眾人的跪拜中走向寶藍色的可汗宮帳。


    “為什麽?”


    “因為隻有這兩個字,才能代表你在本王心中的重量,你是本王摯愛之人,用這兩個字……”鐵穆爾情不自禁,更緊地握住尹天翊的手,“告示全天下。”


    尹天翊低下頭,和性別無關,和地位無關,鐵穆爾想表達的,是一種至死不渝的愛。


    尹天翊笑了,不過,在進入宮帳前的一刻,他看到太子那海站在人群之後,怒瞪他一眼便立刻跑掉的身影,心情又有些沉重……未來的路,還很長呢。


    光陰荏苒,春去夏來,一眨眼已經到了五月,在滂沱的雨季到來之前,紇爾沁是一段幹旱酷熱的天氣,強烈的陽光把一切都曬得刺眼,才是上午巳時一刻,卻和關內正午一樣炎熱。


    尹天翊汗水涔涔,悶頭苦讀手上長長的《敖包祭詞》。左邊,寶音給他扇扇扇子;右邊,巴彥時刻糾正他一些錯誤的讀音;烏勒吉瑪在禦帳另一邊,為他做一種解暑的奶酒。


    這兩個月,尹天翊跟隨著鐵穆爾,天天學習蒙語,還有騎馬、摔跤和射箭,而一些女性做的事情,大到主持婚喪嫁娶、集會,小到柴米油鹽、官銀,鐵穆爾統統分配給了尹天翊的四個屬臣。


    鐵穆爾說到做到,為尹天翊減輕了許多負擔,不過眼下有一件急事,卻是鐵穆爾無可奈何的。


    那就是一年一度,極其盛大的皇族活動——祭敖包會。


    去年,尹天翊剛好錯過祭敖包的日子,所以不知道還有這樣大的活動,和漢人儀式隆重、耗費甚钜的封山大典有得拚,據說當日會有十萬多人聚集紇爾沁,除了大苑百姓還有外國使節,是大苑展示其國富民強的好機會。


    祭敖包會一共是七天七夜,從第一天的出行至祭祀敖包,就有一大堆繁瑣的禮儀須要記,祭敖包會由可汗和王妃主持,可其中長長的《敖包祭詞》卻需要尹天翊來念。


    這個可不好背,從古到今,從山脈到湖泊,從神話傳說到祖宗大名,全都提到了,而且動輒就是一長串拗口的名詞,還不能念錯,尹天翊背得舌頭都抽筋了。


    第一天繁重的祭祀典禮和盛大的晚宴後,第二天就是摔跤、賽馬、射箭比賽了,贏的人有非常豐厚的禮品,還會得到提拔,加官晉爵。


    這種大比賽,尹天翊和鐵穆爾就必須坐在主席,從頭到尾看完,得不到休息。


    第五天是頒獎,歌舞聚會和接見各部落達官貴人和使臣,也還是不能休息。


    第六天,是貿易活動的開始,尹天翊才能鬆一口氣,不過,他也需要到大集市走走,露露麵,聆聽百姓之言,直到最後一天,主持完最後一個典禮,眾人散去,整個祭敖包會才算結束。


    整個七天七夜,須像個真正的王妃那樣獨當一麵,對尹天翊來說,實在是個大考驗。


    鐵穆爾心疼,不想尹天翊那樣累,因為準備活動是從五月就開始的,可是尹天翊不顧酷熱、繁瑣,很認真地學習每一個步驟,並且同時還繼續練習騎馬、射箭,讓鐵穆爾又心疼又欣喜。


    昨晚,是鐵穆爾在下方。


    “小鐵親親……”尹天翊心花怒放,爬上床。


    “天翊,本王發現,也隻有在這個時候,你才會叫本王叫得那麽甜蜜。”


    “誰說的,我平時也叫得很甜。”


    “很甜沒有感覺出來,倒是……唔。”尹天翊的吻,好像進步了許多,想想也是,名師出高徒嘛,他經常偷襲尹天翊,尹天翊的吻技當然進步許多。


    長長的一吻結束後,尹天翊笑問道:“倒是什麽?”


    “很兇。”


    “……”怒。


    “本王可是一點溫柔也感覺不到啊,在床上明明叫的那麽好聽,為什麽……啊!尹天翊,本王說過好多遍了,不要用咬的!”鐵穆爾看著胳膊上的牙印。


    “我才不管,總之,今晚我非得戰上十迴不可!”多日來的辛苦和壓力,尹天翊極需要發泄。


    “十迴?真可怕啊。”鐵穆爾不痛不癢地迴應,脫下衣服。


    “鐵穆爾,你又小瞧我是不是?”尹天翊像大狼狗一般,猛撲了上去。


    當然,每天都這麽疲憊,尹天翊隻做了一迴便睡著了,鐵穆爾愛憐地摟住他,親吻他濕漉漉的頭發,拉起薄薄的毛毯蓋好,和他一起沉沉睡去。


    “錯了,殿下。”


    巴彥洪亮的大嗓門,讓尹天翊的瞌睡蟲一下子全跑掉了,“啊?又錯了。”


    “是布林罕山喀魯連河,不是布林嘎達山河。”巴彥指著尹天翊背錯的地方,認真地糾正道。


    “哦……”默默在心裏念了幾遍,尹天翊小聲地重複道:“布林罕山喀魯連河?”


    “不錯。”巴彥和寶音同時點頭。


    尹天翊抹了一把汗,他的麵前是寫在羊皮紙上的《敖包祭詞》,是迴鶻文,鐵穆爾為了方便他背誦,在迴鶻文下麵又細細地寫上了漢語。鐵穆爾的字真漂亮,有時候尹天翊會對著那朱紅色的、熟悉的字跡臉紅心跳。


    “殿下記得真快,離祭敖包會還有三天,殿下一定能背出來的。”烏勒吉瑪端著托盤,笑著走了過來,“先喝杯酒休息一下吧,還有果子。”


    “謝謝。”尹天翊正口渴,喜笑顏開的拿過銀質雕龍的酒杯。


    為防下毒,尹天翊的用具大多是銀製的,如若用的是金碗,那用的筷子和勺子便是純銀的。


    另外,寶音和巴彥也很注意尹天翊的飲食,他們會記下尹天翊吃了什麽,而外人送上的飲食他們都會先嚐上幾口,但烏勒吉瑪不是外人,她照顧尹天翊也很細心,所以兄弟兩人對她也放心。


    尹天翊一口氣喝了兩杯冰涼的奶酒,大唿爽快,讓大家都喝,寶音和巴彥拗不過,也喝了一些;而櫻桃大小,黑紫色如葡萄一般酸甜可口的野果子也很好吃。


    尹天翊向來不管什麽地位高低,和寶音、巴彥、烏勒吉瑪有說有笑,一會兒,四人便把一大壺奶酒和一盤夏季特產黑木果全吃光了。


    可汗處理政務的宮帳——勤政堂,就在王妃宮帳的不遠處,宮帳金頂輝煌,氈帳用黃緞子覆蓋,其上還綴有藏綠色流蘇的頂蓋,極為富麗。不過再怎麽富麗堂皇的地方,都留不住鐵穆爾的心,聽到隱隱傳來的笑鬧聲,鐵穆爾微微走神。


    “可汗,您聽見了嗎?”


    議事的大臣已經到齊,坐了十五人,正積極商量著祭敖包會的事情,要派多少士兵駐守集會地,要準備多少食物,送給外國使節和貴族什麽禮物等等。


    這些事情,一般由負責文書和接待的知事來做,大多是照搬去年的規模與形式,但是細節方麵仍要詢問一下可汗,尤其今年,由漢人王妃和鐵穆爾一起主持大典。


    “什麽?”鐵穆爾迴神,輕輕咳嗽了一下,守在禦座旁邊的塗格冬,明白可汗的心思,暗暗笑了一下。


    “是貿易的事,今年的馬市、豐市,還有珠寶、獸皮、藥材等等,通報參與的人數是往年的一倍,所以臣想在貝爾特湖邊,再開一個擺設攤檔的場所,和原來的場所連成一片,可汗覺得如何?”知事問。


    “就這樣辦吧。”鐵穆爾頷首道。


    “還有禮單方麵,給各國使臣和族長、王爺的有上等皮裘兩張、老山參一對、鹿茸一盒、金碗一對、珊瑚兩件……”知事報著禮品的名字,每一位四品以上的官員與貴族,都可以拿到這些禮物。


    最後,鐵穆爾就祭敖包會上的守備做了縝密的安排,今年有太多人想來看尹天翊了——來自金閾王朝的王爺,大苑的王妃,人們的好奇心總是很重的。


    冗長繁雜的敖包會事務終於告一段落,知事和一些散官退下後,勤政堂整個氣氛就嚴肅起來。


    這些穿著銅鐵盔甲的將軍們,各個虎背熊腰、充滿煞氣,鐵穆爾統率的軍隊,英勇無畏,紀律嚴明,在戰場上可謂雷霆萬鈞,所向披靡,所以才能大破嵩陽關,一路打下中州六郡,直逼上京。


    他們後來之所以退兵,是因為金閾有能文能武、詭計多端的賀蘭隆,而且越深入中州腹地,對大苑行軍越不利,再加上大苑北邊的塔塔爾部落有叛亂之心,鐵穆爾當機立斷,撤兵和談。


    金閾雖不如以前那樣強大,但是氣數未盡,鐵穆爾覺得自己還需要再等待時機,何況上次那一場大戰,他也獲得了不少寶貴經驗。


    “據使臣迴報,塔塔爾部落的族長海日古,表麵上願意聽從可汗的指揮,交出兵權,可他給出的卻是不足五千人的新兵,而且一個個站無站相,東倒西歪,不是年老體弱,就是滿身癩瘡的流民,不知道他交出這樣的軍隊給可汗,是什麽用心!”萬騎長之一的拉克申怒氣衝天道。


    鐵穆爾沉著冷靜,他很清楚海日古這樣做的原因,如果他拒不交出兵權,就是擺明的叛亂。


    自從格爾查部落的族長阿勒坦被敲殺,海日古少了一個有力的聯盟,就不敢輕舉妄動了,可是稱汗之心未死,才會交出這樣一支軍隊搪塞,他相信天高皇帝遠,鐵穆爾根本奈何他不得。


    “可汗,”和鐵穆爾想到一塊去的左大將軍哈日查蓋進言道:“不可以讓塔塔爾那麽囂張,老賊海日古不除,就像膿瘡長在身上,會越來越臭,越來越痛,既然要剜掉一塊肉才能治愈,我們就當把它剜掉!


    “常言道長痛不如短痛,就算要犧牲很多兄弟,跋山涉水,我們也應該發兵!”


    “不錯,可汗,那瘡子不除,臣等也睡不安穩!”比眾人都高出一個頭,長滿絡腮胡須的粗莽大漢,粗嘎道,“就讓我托雷打頭陣,帶兄弟們衝進去,殺得他爹娘都不認識!”


    眾人哄笑,氣氛稍顯和緩。


    鐵穆爾布著硬繭的手指輕輕敲打著案幾,他想打,而且這場仗也必須得打,問題是……西南麵的蒲離,國家雖小,卻也是個麻煩。鐵穆爾知道,隻有大意吃虧,沒有小心上當,身為大軍統帥,他須麵麵俱到。


    “啟稟可汗,前往蒲離的督都阿希格迴來了,現在門外候旨。”這時,有人在宮帳門口通報道。


    說曹操,曹操到!鐵穆爾精神一振,忙說道:“宣。”


    風塵仆仆,裹著大披風,已經換上大苑裝束的探子阿希格,大步走進宮帳,恭敬行禮道:“可汗聖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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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免禮,阿希格,蒲離國的情況到底怎麽樣?”鐵穆爾簡潔明了地問。


    “迴可汗,微臣扮做商販,臥底都城一個月,發現蒲離國伐木冶鐵,不是為挑釁大苑,而是內戰!”阿希格慎重地道。


    “內戰?”


    “蒲離國的首相和王後私通,毒害蒲離國王,不想陰謀敗露,就爆發了內戰。首相戰敗,被五馬分屍,王後被要求自縊,蒲離國王中了劇毒,至今神誌不清,所以現在由蒲離太子主政。”


    “就是說戰亂已經平息,沒有任何挑釁大苑的意思嗎?”


    “正是。”阿希格深鞠一躬。


    鐵穆爾沉思片刻,說道:“繼續觀察蒲離的動靜,不得大意。”


    “是,可汗!”阿希格嚴肅領命。


    阿希格退下後,一時間眾人皆屏息,一雙雙渴望出戰的眼睛緊盯著鐵穆爾,都在認真等待可汗的決定。


    “拉克申、托雷、格日敦聽令。”略加思索後,鐵穆爾點將。


    三個威武雄壯的大漢騰地站了起來,躍躍欲試,“臣在!”


    “你們三人各率精騎五千,秘密儲備糧草,肅整軍隊,待祭敖包會後,與本王一起剿滅塔塔爾!”


    鐵穆爾威嚴下令,目光如劍,三位被欽點的武將興高采烈,聲音洪亮道:“臣等謹遵汗命!”


    “左右大將軍留守紇爾沁,中堅將軍紮那率兩千精騎前往格爾查部落,海日古和格爾查是親家,他的女兒烏仁哈沁現在是格爾查的當家,海日古一旦戰敗,就會逃往格爾查尋求庇護。


    “紮那,任何從北邊逃往格爾查的人,無論是什麽裝束,殺無赦!”鐵穆爾從容分析道。


    “可汗英明!”紮那躬身道。


    “千騎長烏日格率騎兵一千,在大軍之後跟進,保護糧草,以為策應。”


    “是!”又一將領起身領命。


    出兵既已決定,在一番詳盡的討論之後,眾將軍退下了。已過了午膳時間,塗格冬轉身出去,讓茶膳房的侍女送食物上來。


    香飄滿堂的烤羊腿,晶瑩透明、皮薄如蟬翼的肉餡燒賣,放少許糖的奶皮子,熱氣騰騰的奶茶,還有鐵穆爾最愛喝的蘇特楞(五年陳釀)馬奶酒。


    美食擺了一桌,鐵穆爾卻毫無食欲,站起來,在宮帳中間踱步,突然道:“塗格冬,出征的事情,不要告訴尹天翊。”


    “可是……”塗格冬猶豫,看到可汗淩厲的眼神,心裏一驚,忙說道:“臣遵旨!”


    三日後,卯時時分,天還沒有亮足,暗藍色天幕上的星星還在眨眼,尹天翊和鐵穆爾就起床準備了。


    因為敖包的位置離現在紮營的地方還有三十裏路,他們要先穿戴齊整,浩浩蕩蕩地隨六十個僧侶出行,所以必須早起。


    烏勒吉瑪和四、五名侍女忙前忙後地為可汗和王妃穿衣。


    尹天翊最怕的,就是這些層層疊疊的衣物了,還有繁瑣的配飾,大苑的配飾和中州截然不同,都是實用的東西,比如煙袋、煙荷包、圖海。


    圖海是一條銀帶子,近二尺長,固定在綢緞底子上,帶子是由層疊的銀花和鑲嵌在其中的紅珊瑚組成的,很重,熔了足能打兩隻銀碗。所以可見尹天翊身上的東西有多重了。


    鐵穆爾穿衣比尹天翊快,侍女立即端奶茶和酥油糕上來,讓可汗先墊墊肚子,鐵穆爾喝了幾口奶茶,走到尹天翊麵前,揮退侍女,親手為尹天翊戴上一頂華麗的帽子,登時,一個完完全全的,大苑裝束的尹天翊就出現在他麵前。


    鐵穆爾呆住了,他早就忘記了情竇初開的感覺,可這一刻,他的心跳得很急,渾身好似著了火一樣激動,眼睛隻顧盯著尹天翊,連怎麽說話都忘了,半晌,才捧著尹天翊的臉,忘情道:“你是我鐵穆爾的人,這句話,本王真想對著騰格裏大喊出來!”


    “想得美!”尹天翊笑著拉下他的手,“不管你怎麽說,我永遠都是漢人。”


    尹天翊很倔,對金閾尤其忠心,鐵穆爾很氣他這一點,可又很佩服他這一點,如同喝著甜甜的羊奶粥,又突然嚐到了黃連,鐵穆爾的心情就是這樣亦苦亦甜。


    “你的臉色有點差,”鐵穆爾換了話題,“昨晚你也翻來覆去,別太緊張了。”


    “我知道啊,”尹天翊無奈地垮下肩膀,“可是我的心就是跳得厲害,手心都濕了,比小時候父皇親臨禦書院,考我背詩還緊張!”


    “哦?”鐵穆爾感興趣地問:“是什麽詩?”


    尹天翊有些不自在,搪塞道:“哎,反正就是一句一句的詩了,你連成語都不懂,還懂詩歌嗎?”


    “被你這麽一說,本王更感興趣了,到底是什麽詩?”鐵穆爾不準他逃,大手攔住他的去路。


    尹天翊轉了好幾個方向都逃脫不掉,尷尬道:“行了,你真要聽嗎?”


    “反正本王也聽不懂,你說說又何妨?”鐵穆爾揚起眉梢。


    “也是。”尹天翊歪著頭想了想,這些人鬥大的漢字都不識幾個,怎麽聽得懂他背詩呢!


    正所謂山中無老虎,猴子稱大王,尹天翊潤了潤喉嚨,有模有樣地道:“那你聽著,很深奧呢!父皇問,‘欲作魚梁雲複湍,因驚四月雨聲寒。’我就答,‘青溪先有蛟龍窟,竹石如山不敢安。’”


    鐵穆爾確實聽不懂,怔怔地問:“然後?”


    “然後就不停地對下去啊,父皇一會兒背上半句,一會兒背下半句,一會兒又隻有題目。


    “一直考到下午,我又累又餓,又怕出錯,這時候也不知道是哪個宮的太監,端著一盤很香很香的燒鵝路過禦書院,父皇問,‘一群鴻雁天邊過,’我就脫口而出,‘半隻燒鵝地上爬!’”


    尹天翊的臉孔漲得通紅,沒辦法啊,那個時候他才九歲,實在是餓得不行了,隻想著吃。


    鐵穆爾先是愣住,爾後縱聲大笑,開心得不得了。


    尹天翊惱火道:“你笑什麽?讓你對,別說半隻燒鵝,連隻鵝腿都對不出來呢!”


    “是、是。”鐵穆爾好不容易才忍住笑,“你想吃燒鵝,下次打圍,就去蘆葦灘打野天鵝,還有野鴨、黃羊,行嗎?”


    尹天翊冷冷一哼,不過,他發現經過鐵穆爾這麽一攪和,他的緊張和擔心都不翼而飛了。


    是啊,天塌下來有鐵穆爾頂著,他怕什麽?


    而且已經準備了那麽久,他連做夢都在背《敖包祭詞》,肯定沒問題的。


    尹天翊終於定下心來,這時烏勒吉瑪端著一個托盤走了過來,躺在金錦緞子上的是一把新打製的蒙古刀,專給尹天翊的。


    “等一下。”鐵穆爾拿了尹天翊的蒙古刀,並解下自己那把,與之交換。


    鐵穆爾的蒙古刀是由老可汗傳下的,刀柄用牛角做成,鞘上有環,環上綴有絲線帶子。絲線帶子一頭有環,可以掛在胯上;一頭編有蝴蝶結,下麵是穗子,中間一頭有勃勒。


    勃勃是一種銀子打的圓形飾件,上麵有蒼狼圖紋,中間嵌有寶石大珠,十分漂亮。


    鐵穆爾之所以突然換刀,一是為表達愛意,二是一種歉意。祭敖包會後,他就會率兵出征塔塔爾,雖然有必勝的把握,但是必定要分離好幾個月,尹天翊一定會發火!


    “可汗,車馬都已經備齊,可以出發了。”禦帳外,塗格冬朗聲上奏道。


    “知道了。”鐵穆爾率先走出氈帳。


    尹天翊把玩著鐵穆爾給他的刀,抬頭,發現烏勒吉瑪在發愣,魂不守舍的樣子,擔心地問道:“吉瑪,你不舒服嗎?”


    “啊,不是!”烏勒吉瑪匆匆彎下腰,給尹天翊係好衣袖上的帶子。


    “我自己來吧。”尹天翊和善地笑,“你不舒服的話,今天就不要陪我去了,要走很長的路呢,天氣又熱。”


    “我沒關係。”烏勒吉瑪靦腆地微笑,“昨天可汗已經說了,讓我和其他女眷一起坐馬車,所以不會累的。”


    “哦……”


    尹天翊有些意外,因為鐵穆爾有那麽多事要忙,竟然還記得關照烏勒吉瑪。不過尹天翊很高興,這證明冷酷無情又唯我獨尊的鐵穆爾,越來越有人情味了。


    “殿下,我們還不走嗎?可汗都等候多時了。”


    寶音和巴彥同時進來催促,尹天翊急忙步出禦帳。


    在大苑牧民心裏,天為“慈悲仁愛的父親”,地為“樂善好施的母親”,認為天地之間的萬物都由神靈掌管,祭敖包就是祭祖先祖和各種神靈。


    王戌年六月初一,尹天翊第一次隨鐵穆爾一起祭祖敖包,出行時的隊伍規模可謂聲勢浩大,盛況空前。


    由朝服佩劍的四名珠瑪(司祭)開道引路,後有兩人高舉部落旗幟緊隨,再後是十八名赫牙(小吏)分兩行隨行,接下去就是尹天翊和鐵穆爾的坐騎,有兩人在旁邊撐著明黃色大華蓋,後麵又有六十名赫牙陪同。


    此外,就是吹著長號的喇嘛佇列、鑼鼓佇列,還有貴族女眷乘坐的華麗馬車、乞沃真部落的仕宮和平民百姓,最後的就是鐵穆爾的軍隊,赤軍精騎五百人。


    為參加敖包大會,許多牧民已經早早趕到敖包山等候,但仍有更多的人身著新衣,從四麵八方湧向會場。


    一路上那麽多人歡唿跪拜,尹天翊又激動又緊張,臉上肌肉都僵硬了,以前誰會對他前唿後擁啊!


    尹天翊不禁有些飄飄然,轉頭看著旁邊的鐵穆爾。盛裝的鐵穆爾是腰板筆直,威風凜凜,他早就習慣了這樣的場麵,神情比尹天翊自然許多。


    尹天翊悄悄拉了拉韁繩,讓白音更靠近赤驥,這兩匹馬今日也是披著五彩斑斕的裝飾,馬頸上掛著一圈又一圈的吉祥帶,尹天翊靠近後,兩匹馬也噴著鼻息,互相問候。


    “鐵穆爾,那個人背的是什麽?”尹天翊東張西望,對什麽都很好奇。


    “是火不思,一種樂器。”鐵穆爾耐心答覆。


    “那他們脖子上掛的是什麽?”


    “是要獻給敖包的哈達,那些褡褳裏裝的奶食,也是要獻給敖包的。”


    “是這樣……”


    前麵的山路比較陡峭,鐵穆爾提醒道:“天翊,把馬頭牽正,小心腳下。”


    “好。”尹天翊趕緊拉起韁繩,可誰知道,白音掛著的金鈴鐺不小心勾住了赤驥的馬鞍,尹天翊一慌,踢到了馬肚,白音不滿地抗議,步伐也亂了,赤驥更是很幹脆地跑開幾步,甩開白音。


    “啊!天翊……”鐵穆爾瞪大眼睛,錯愕地看著尹天翊想抓韁繩,卻不知為何抱著馬脖子,嘭地狼狽摔下馬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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