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怡靠著靠著,終於沉沉睡去。劉禪見狀一動也不敢動,繃緊著後背,隻怕吵醒了師姐。


    她一定是壓抑得太久忽然有了依靠,這才倦意濃濃。


    就這樣,倆孩子一個靠著一個,安靜地度過了整個時辰。待孟莞坐完堂過來探望靜怡才醒來。此時的劉禪已經渾身僵硬,疼得呲牙咧嘴了。


    靜怡又是感動又是嗔怨,怪劉禪為何不叫醒自己。劉禪咧著嘴忍受著孟莞的按摩,勉強笑答:“師姐在此受了幾個月的罪,我隻是被靠了個把時辰,何來顏麵叫你?”


    靜怡沒再出聲,她慌忙垂下頭來,不讓師弟看到自己從眼角滑下的清淚。


    看這兩個年齡遠小於自己的師兄師姐,孟莞的鼻子一陣發酸。他不知這是為何,隻能拚命忍住眼淚,手上的力度卻加強了幾分。


    “行了,行了。”劉禪被按得有些吃不消,掙紮著站起來,活動活動手腳,感覺沒啥大礙,便詢問起醫館的情況。


    總得來說,設立縣醫館大大減緩了百姓的看病壓力。醫生藥品的支出有財政扶持,百姓看病大多能夠負擔。


    但也並非沒有問題。醴陵縣這麽大,區區一個醫館能夠覆蓋多少麵積?離得遠的鄉村根本到不了縣城,自然也無法前來就醫。雖說醫館也能出診,但缺少交通工具,不是哪兒都去得。另外出診費需要自理,窮苦人家根本負擔不起。反而臨近的富戶有不少總跑來蹭醫,擠占本就不寬裕的醫療資源。


    劉禪邊聽孟莞介紹邊點頭,隨即取出隨身的本本,把這些問題連同產房的難題一起記下。


    記完了問題,劉禪便拖著師姐和孟莞同迴縣衙開葷。他這次來自己帶著廚子,全都是洪天亮的弟子。炊具、食材一應俱全,就在縣衙的灶房炒菜,炒的那一幫官員天天賴著不走,工作熱情前所未有的高漲。


    這也難怪。這畢竟是潭香醉飲的師傅啊,就他們這小縣城的官吏,得幹多久才能攢夠去那裏搓一頓的經費?


    上次公安聚餐靜怡就沒趕上,劉禪一直耿耿於懷。這一迴無論如何都得讓師姐嚐嚐鮮。雖說潭香醉飲在長沙城距此也不是很遠,但以師姐和孟莞的脾氣,絕不會把時間和精力浪費在口腹上。


    因此,劉禪就更得讓他倆大吃大喝一迴。


    到了縣衙,公子禪重又恢複了那副威嚴的模樣。一邊命人去廚房安排,一邊找人喚鄧艾與王雙來一起用餐。


    到現在靜怡才有機會問起爺爺,追著劉禪講張仲景的近況。


    “師父好得很,他老人家是越帶徒弟越精神,就跟華神醫一模一樣。講起課來便忘了時間,若非細柳盯著,哪頓飯都吃不到嘴裏。”


    劉禪講得有趣,又得知爺爺安好,靜怡再次被逗得咯咯大笑。公子這才感到有些欣慰,就是麽,師姐這個樣子才像個小姑娘麽!


    鄧艾與王雙來時正好飯菜上桌。兩人見了靜怡也是一陣心疼,寒暄幾句便一起落座。劉禪毫不掩飾偏心,使勁兒往師姐碗裏夾菜,其他三人便禮貌地看著,就連平日看見飯菜便走不動路的王雙也不怎麽舉箸,大家都是一個心思,想讓靜怡多吃點、吃好點。


    大家的心意靜怡自然明了。嘴裏吃著飯菜,嗓子眼卻被哽咽堵塞。長久以來都是她獨自麵對困難,忽然被這麽多人嗬護讓她有種莫名的感動。


    吃完了飯,孟莞便起身告辭,趕去醫館接著坐診。劉禪則拉著靜怡來到自己房間,開始他的疑難雜症消除大法。


    這大法很簡單,就是——寫信。


    第一封信沒寫給老爹或幾位師父,收信人赫然是五溪蠻的沙摩柯寨主。向沙寨主求援不僅是為醫館,更主要是為了新政。三縣最大的難題在於可耕地全部被地主掌握,官府手裏沒有資源。跟地主爭奪農夫,隻靠感情牌是不夠的,若拿不出真正能夠打動人的利益,與地主的較量勢必落入下風。


    解決這個難題,開發新田是唯一的辦法。五溪蠻自打開墾梯田,無論是造田、耕種、灌溉技術都已掌握得七七八八。正好可以來開發三縣那廣袤的坡地。


    本來從公安派人更方便,但眼下正值秋收,人手到處都緊。五溪蠻地處山區,作物成熟得晚,先借他們的人來,等山裏用時再從武陵調人過去,可解燃眉之急。


    此外,五溪蠻有種良藥,喚作靈神散。乃以當地產的三七、蚤休、血藤、金蕎麥、接骨木、紫珠等配製而成,止血有奇效,頗似後世的雲南白藥。考慮到產房這裏隨時需要止血,一並帶些來或有大用。


    至於產婦和病人上門的問題,劉禪又寫了第二封信。


    這一封是寫給李譔的,隨信還有劉禪繪製的一張圖紙。這是一款改進了的馬車的獨立懸掛係統。


    這東西劉禪已在腦子裏構思了許久。


    目前的馬車底盤是最簡單的固定軸。這種硬連接能夠完美地將車輪震動傳遞給乘客,在缺乏平坦道路的古代,行駛起來那叫一個顛。為此馬車上除了設計軟墊,還得在乘客麵前做一根扶手,名為車軾。無論想坐穩還是想站起來看路,都得抓緊了這根軾,否則就有被甩下車的風險。


    蘇東坡名軾字子瞻,便是有軾才好遠瞻的意思。


    劉禪學的是船舶製造,對汽車懸掛也有涉獵,因此用了個把月繪製圖紙。原想再推敲推敲,但眼下急用,索性寄去工掾叫李譔組織人試驗完善,爭取做出樣車來。


    信中講得明白,做好了樣車先送兩部到醴陵,用作救護車轉移產婦或傷病員。


    送走了信,劉禪把房門關起,跟師姐說起悄悄話。


    悄悄雖悄悄,卻並不涉及私情,隻是給師姐科普一下預產期的估算方法。以孕婦最後一次月事之日計算,後推二百八十天即為預產期,前後誤差不出十四天。


    “啥?!你是說,隻要照此推算,便可估算出分娩的日期?”靜怡的大眼睛已瞪成了銅鈴,打死她也不敢相信師弟居然懂這個。


    劉禪無奈地點頭,給師姐一個肯定的答複:“不會錯。雖然前後有半個月的誤差,但隻要提前觀察,再配合救護馬車,多數都來得及送來醫館。馬車做好之前,咱們就先上門接生,驗證一下這算法準不準。”


    靜怡還是不敢相信,使勁眨著一雙美目,就像第一次認識劉禪似的。


    “這些——,你是——,怎麽知道的?”


    “這個——”,劉禪卡殼了。這問題他確實沒法迴答。奇怪的是設計底盤時師姐毫不驚訝,卻對預產期這麽敏感,這算是職業病麽?


    “哈!此事說來話長,迴頭慢慢給你解釋。你那裏隻須詳細記錄產婦的停經和分娩日期,記的多了自會掌握規律。”


    “撲哧!還真有你的!”


    靜怡又笑了,發自心底的、毫無保留的、爽朗的笑。這個師弟,雖然早知他不凡,卻還是再次被他震撼到。靜怡不禁有些後悔,要是早點向師弟求助,或許這些難題已經都解決了。


    既然師弟這麽內行,靜怡也沒啥顧忌了,從隨身的搭包裏取出個冊子,把以前總結記錄的產科內容拿出來跟師弟一起探討。


    “咦?師姐,你也隨身帶著筆記?”


    “那還不是跟你學的?連爺爺都養成這習慣了。還跟我說學醫之人當有敬畏之心,就該像禪兒這樣把問題和心得隨時記錄、加以琢磨,這才是醫者該有的樣子。”


    “啊?真的?師父真這麽說?”


    “哼,當然是真的。爺爺有多寵你不用我多說吧?”


    “哈哈。”


    姐弟倆邊拌嘴邊討論,彼此心裏都更覺溫暖。


    就這樣待了整個下午,劉禪幫著靜怡把孕期的確認、跟蹤、生產、產前產後護理等內容梳理了一遍,擬了一個簡單的框架,為今後編寫教材奠定好基礎。他雖不懂婦產科的專業知識,但許多現代社會的常識在此時也是很有價值的內容,加之遠超這個時代的邏輯分析能力,還是令師姐大為讚歎。


    看看天將擦黑,劉禪要留師姐一起吃晚飯,吃完幹脆就在官署過夜,明早再迴醫館。


    “不成”,意外的是靜怡拒絕了師弟:“今日整理的這些得跟三位姆姆講講,聽聽她們的意見。另外晚上女醫還要授課,我不去可不成。”


    “那,好吧。”劉禪無奈隻得同意,親自去包了包點心塞在師姐懷裏,又命王雙帶兵護送,把師姐送出衙門。


    此後的日子,公子禪一邊等向朗的秋收進程,一邊等沙摩柯與李譔的迴應,一邊幫著鄧艾王雙訓練守軍。


    訓練用的還是當初在第三軍的招式,提高待遇、傾聽心聲、嚴肅紀律、尊重人格。這些城防軍和皂隸雖不是什麽精銳,但人心都一樣。兵吏中大多也是來服役的窮苦百姓,其中就有溪頭村李仲家的老大李響。


    李響服了半年兵役,頭一次看見公子禪這樣的貴族。他不知道這位公子曾在自己房裏睡過一夜,也不知道忽然提升的夥食標準都是公子自掏腰包。但他和他的戰友知道自打小公子來到縣城,他們就每天都有肉吃;知道這位公子雖然嚴格,卻從不居高臨下。他和他們聊天,他聽他們訴苦,他同他們訓練,他幫他們療傷。這樣的人已不單止是主公了,還可以是戰友、是兄弟、是主心骨。


    軍訓生活僅過了十三天,鄧艾派人來報,五溪蠻的人進城了。劉禪以為幻聽,五溪蠻到長沙將近一千裏水路,自己的信走驛路再快也得四天,這沙摩柯就是神仙也不可能這麽快趕到呀。


    可人家偏偏就到了。領隊的還不是沙寨主,而是沙寨主的小女兒沙瑤瑤。劉禪更納悶了,這都是哪兒跟哪兒啊?點的是黃瓜上來盤土豆,這不對呀!劉禪真想看看自己的信是咋寫的,是不是哪句沒寫明白讓人誤會了?


    “阿鬥!你咋這副表情?不是你寫信要我們來的麽?怎麽?變卦了?”沙瑤瑤倒不認生,指名道姓攀談起來,指的還是人家的小名。


    “這——”,劉禪呆了好一陣子才反應過來,沙瑤瑤的質問在耳邊轉了好幾圈才轉進腦袋。劉禪一時懵逼,說話竟有些磕巴:“瑤、瑤瑤姐,你咋來了?我信裏、呃、是、是咋寫的?”


    “你不是要我爹派遣匠人來造梯田麽?還要帶上靈神散?”沙瑤瑤一語中的,顯然不是胡謅。


    “是、是啊!可、怎、怎麽讓你來了?”


    “我來咋了?你啥意思?我不能來?”沙瑤瑤虎地板起了臉,別看劉禪是將軍的公子,敢這樣小瞧她,她照樣敢打。


    劉禪連忙擺手打圓場:“不是不是,不是這個意思。我就是納悶,開墾梯田這事雖說不小,可也用不著你這盟主千金親自出馬吧?”


    見劉禪服軟,沙瑤瑤這才收迴臉色,哼一聲道:“那還不是因為你?讓三哥帶著戰士去公安訓練,練好了帶迴山寨,可把寨子裏的人驚著了。一個個又是列陣又是戰法的,可比原先厲害多了。寨主們一合計,鼓動我爹再多派些人去。我爹耳根一軟,把三個哥哥都派了去。這裏可不就得我來麽?”


    “那——,你們怎麽來的?這才幾天?怎麽就到了?”


    “哼!還不都是我爹!說旁的事可以不急,左將軍父子的事卻不能拖。當天便選好了人,乘快船一路順流劃槳,人歇槳不歇,日夜不停趕了過來。”


    劉禪聞言不禁有些自責。沙瑤瑤可是沙摩柯最寵愛的幼女,讓她跟著船隊日夜兼程,那可不是辛苦那麽簡單。夜晚行舟,極易碰上暗礁,危險係數不可同日而語,沙摩柯這是在拿女兒的命冒險呀!


    “這老沙,我讓他盡快,也沒讓他拚命呀!摸黑行船,他也不怕出事兒!”劉禪有些急了,當著人家女兒的麵數落起老爹來。


    沙瑤瑤聽出話裏的關心,卻沒有怪罪,開心笑道:“這你便不清楚了。去年三哥帶兵去公安時,司馬所便來人協商,沿河的礁石由所在地方負責,全部釘了木樁,夜間掛起風燈,行船再不怕觸礁。若非如此,誰敢半夜出航?”


    “哦!原來如此。”劉禪恍然大悟。看來高瞻遠矚的並非隻有自己。這條掛燈避礁的妙計就不知是哪個高人想出來的,龐統師父?張處仁?習文祥?


    甭管是誰,反正很了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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