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兩位神醫一起,話題自然而然轉到靜怡身上。這麽熱鬧的場合不見師姐來,當真令人奇怪。


    張機歎口氣:“唉!那丫頭主意忒大。醴陵縣新設了產房,她便同穩婆與女學員一道去了。”


    “啥?師姐還是個娃娃呀,怎能獨自出遠門?”劉禪的擔心立刻寫在臉上,說師姐是娃娃的時候完全沒把穩婆和學員列入人類,也沒想過自己這個娃娃之前還偷跑過兩迴。當然,他雖是少兒的軀殼,但精神已完全成熟,內心深處並不覺得自己尚未成年。


    “誰說不是?我們兩個連番苦勸,那丫頭就是不聽哇。說這門課沒有現成的醫書,與其空想不如去實地操作,一邊動手一邊探究,待總結出辦法再來授課才是正途。”華佗從旁補充,顯見也是擔心的。


    劉禪沉默。師姐雖大著幾歲,但內心裏自己從來都拿她當小女生的。可這番見解卻顯示出她對醫者的深刻理解。這世上或有華而不實的學問,隻在虛榮或裝逼的時候孜孜不倦。但醫術從來不是,學醫自始至終都隻有一個唯一的目的——救人,隻有這兩個字才配得上醫者最高的榮譽與全部的追求。


    “二老不須擔心。向郎先生日前來信講了許多新政遇到的問題,弟子正要去一趟醴陵,正好看望師姐。”


    “好!好!”張仲景連連點頭。這徒弟年紀雖小,辦事卻十分老道。且身份擺在那裏,又背著商務司的公職,他去自是放心的。


    三人正聊著,見鄧艾王雙湊了過來。二人見到劉禪更是歡喜,雙雙抱拳行禮。以他倆的軍階本無資格參會,但他們既是公子的舊識、又是魏延的弟子,不看僧麵看佛麵,便被魏將軍一道帶了來。


    劉禪滿眼驚奇。三人上次見麵還是演習之前,一轉眼兩位仁兄已是立過軍功的男子漢了。舉手投足間,氣勢已截然不同。眉目神情愈加堅毅,除了身形尚欠魁梧,這兩人已從少年蛻變成了真正的軍人。


    “鄧兄!王兄!”劉禪一時得意喊了出來,尖細的嗓音直刺屋頂,嚇了旁人一跳。


    察覺到失態,公子禪急忙捂了捂嘴,做個鬼臉拉著兩個兄弟問起攻取襄陽的細節來。王雙拿出他那在丐幫練就的快嘴,把戰鬥過程一一道來,聽著比看電視劇還緊張刺激。


    鄧艾悶著頭不作聲,等王雙吹得沒邊了才皺著眉頭補上一句:“如何隻撿好聽的說?”


    “這——”


    被鄧艾一懟,王雙有些臉紅,伸手撓了撓後腦勺,嘿嘿笑兩聲,便不再說。


    鄧艾的為人劉禪是清楚的,知他話裏有話,追問道:“鄧大哥,莫非有何不妥?”


    鄧艾認真地點了點頭,答道:“公子,凡事兼聽則明,不可好喜而惡憂。師父常說,戰陣之間乃性命相搏,片刻大意不得。未得其利者,先思其害。此次夜襲襄陽,一者曹軍主力盡出,二者敵方未作準備,故能手到擒來。雖然如此,攀城奪門之戰,製敵者多為五溪蠻與山越士卒。新訓之兵演練尚可,一到了戰場,或怯或亂,難堪大用。他日若遇勁敵,隻恐兇多吉少。”


    一盆冷水,徹底澆滅了王雙與劉禪的好心情。鄧艾畢竟是鄧艾,任何時候都沉著冷靜、不驕不躁。王雙紅著臉垂下頭來,心服口服地道歉:“大哥教訓的是,王雙今後再不孟浪。”


    劉禪想的卻是另一件事:“這人上過戰場與未上過戰場全然不同,那是當然的。但也不能為了練兵真就去打一仗。我看新兵的數量應控製在一定的範圍,將他們與打過仗的老兵混編起來,由老兵來傳幫帶,似是唯一可行的辦法。”


    這迴輪到鄧艾驚訝了。公子這主意竟與魏延黃忠不謀而合。事實上,第三、第四兩軍打完這一仗便開始了混編的工作。但那是基於戰鬥表現做出的調整,可公子禪遠在公安,靠片言隻語便也有這般見識,如何不令人稱奇?


    又是王雙沒沉住氣,瞪著眼問劉禪:“公子怎知混編之事?”


    公子當然不知,聽鄧艾介紹過才知道魏黃二將已經這麽做了。劉禪暗叫慚愧,自己的軍事知識都是看軍史學的,可不像魏延黃忠這樣從戰爭中學習戰爭。


    這才是良將該有的素質。有這樣的人才,荊州想不發展也難。


    說得正熱鬧,今晚的東道主、公子禪的老爹、左將軍劉備也到了。門倌唱一聲諾,眾人紛紛肅立躬身。左將軍快步入內,將大家一一扶起。


    寒暄過後,各自落座。


    今晚沒有儀式,也沒有講話,人來了直接入座,坐滿了直接開席。


    劉備與孔明、龐統以及各掾掾主進了雅間,其他人或在包間或在大堂,邊談笑邊等上菜。劉備本欲讓兒子同自己坐一起,可劉禪偏偏告了假跑去武官那間,與鄧艾王雙坐到一處,接著方才的話題往下聊。


    除了洪天亮,孫夫人大概是今晚最忙的一個。整個荊州的部門首腦齊聚一堂,酒菜的質量必須嚴格把關,絕不能出任何差錯。服務也是個大問題,靠酒樓那幾個侍女和夥計,根本應付不了這麽多人。好在老板是孫夫人,當即從將軍府抽調傭人過來幫忙,這才不至砸了招牌。


    趙雲一絲不苟地做著安保工作。為了晚上的酒宴,酒樓附近的建築被全部清空。驍騎衛全副武裝,沿著街道來迴巡邏;神兵衛與玄甲衛則相互配合著構築起一道警戒線。今晚這楚苑流觴堪比銅牆鐵壁,有哪個不開眼的敢來碰一下,那鐵定摸不著楚苑,就剩下留傷了。


    雅間內,劉備說起吳侯的來信,示意龐統給大夥讀一讀。龐統便從袖籠中取出信來當堂誦讀。


    “玄德公鈞鑒,


    昔晉公謀虢,假虞途而伐之。虞公貪慕美玉,不用宮之奇言,乃為階下之囚。今曹操暴戾,甚於晉公,吳楚聯盟,有似虢虞。合肥式微,荊襄必受其禍。唇亡齒寒之事,猶似昨日也。惟智者察之。”


    話雖不多,態度卻相當不友善,言辭之間分明有教訓左將軍之意。簡雍聽了不禁火大,斥道:“吳侯有求於人,反以言辭譏諷,豈尊者所為?”


    孫乾搖了搖頭:“吳侯多次致信,我皆未理會。想是戰事吃緊,情急之下以致失儀。”


    蔣琬皺眉:“然則我軍如何迴應?還是不聞不問麽?”


    眾人去看劉備,劉備則去看龐統。龐統笑一聲,沒有表態,邊喝酒邊去瞄諸葛亮。孔明心想好你個龐士元,主公讓你拿主意,你卻來打我的主意。荊州剛定下東看西進的戰略,怎好輕易向東用兵?孫權與曹操死戰,正是當初謀劃的結果,又豈能讓他解套?但若說不去,恐傷了孫夫人的臉麵。尤其今晚還在夫人的地盤上吃喝,更加張不開嘴呀。


    想到此,孔明便也跟著裝傻。房內一時間靜了下來,場麵有些尷尬。玄德猜到眾人的心思,歎一口氣,搖著頭說:“既然難以決斷,還是來日再說。”


    正打算敷衍過去,龐軍師忽然想起一人來,哈哈大笑道:“主公勿慮,統舉一人,可為主公決之。”


    “哦?何人?”玄德打眼把在座的掃了一遍,沒錯啊,荊州最強大腦都在這兒了,怎麽還有更牛逼的人存在麽?


    龐統也不答話,徑自起身出去,少時將個娃娃拉了進來。眾人去看,正是公子劉禪。


    “主公,前次奇襲襄陽,皆賴禪兒之謀。合肥之事,不妨也聽其一言。”


    劉備、諸葛亮互相瞪一眼,都在心裏冒出陰險兩個字來。劉禪雖是將軍子嗣,但年紀尚小,並未入仕理政。在商務司掛職畢竟隻是做生意掙錢,不涉及軍國大事。你把這燙手的山芋扔過去,不就是想拿徒弟這娃娃身份來搪塞孫夫人麽?


    陰險!確實陰險!


    劉禪不知何事,莫名其妙地東張西望。左將軍見龐統拿兒子頂缸也是心疼,將他拉到自己席前問寒問暖關心一番。直到實在沒啥可問了,才讓龐統把信拿給劉禪。


    懵,就是劉禪此刻全部的感受。他跟鄧艾王雙聊得正起勁,忽被士元師父揪了過來,被滿屋子人盯著不知何事。等看完了信才知道原來是這群大聰明不想幫孫權的忙,卻讓他來做這背鍋俠。


    陰險!確實陰險!


    “爹,此等軍國大事,當與諸賢商定,豈可問計於稚子?”


    “諸公商議無果,士元才舉薦你來。襲取襄陽汝亦有功,有甚主見不妨說來聽聽,卻無須顧慮。”


    老爸這樣說,做兒子的還能如何?正好,方才跟鄧艾聊練兵的問題,這不就是個機會麽?


    “諾。孩兒以為吳侯言之有理。”


    “什麽?公子莫非讚成出兵?”劉備沒發話,簡雍忍不住叫了起來。


    劉禪點點頭:“讚成。”


    “這——”,未料到公子的態度如此幹脆,簡雍一時語塞,竟不知該怎麽接。


    身旁的潘濬小心接道:“孫曹相爭,正是我西進之機,若將精力耗在合肥,豈不可惜?”


    劉禪心想露餡了吧,剛才還說你們沒主意呢,我一說發兵這不都有主意了麽?想到此忽覺好笑,正好瞄見龐統也在偷笑,師徒二人對視一眼,雙雙笑出聲來。


    潘濬不悅,問道:“軍師與公子為何發笑?”


    劉禪連忙解釋:“潘先生之言甚是,不過卻有兩個問題。”


    “公子試言之,有何問題?”


    “曹操盡起大軍,欲重奪合肥。今與東吳相持日久,我若作壁上觀,非聯盟之義。若失信於天下,日後合縱伐曹,誰肯應之?且我軍新擴,士卒多未經戰事,此番襄陽之戰已顯出許多弊端。方才鄧艾還同我說起,部隊剛剛混編,欠缺實戰鍛煉。西川險塞,千裏之遙,今以未戰之卒攻遠固之國,勝負誠難料也。”


    “既吳侯求援,何不趁機練兵,以小股部隊輪番襲擾曹軍後方?一則全同盟之義,二則以實戰鍛煉兵馬,兩全其美,何樂而不為?”


    此言一出,滿座默然。對於公子禪的見識,在座的都不是第一次經曆了,因此也不奇怪。隻細細思索他的推理,越想越覺得有理。


    不派兵政治上有害,派兵軍事上有利,一消一長,看來還是應該出兵。


    “公子高見,潘濬佩服。”潘濬拱手抱拳,心悅誠服地表達敬意。這小公子總能從別人眼中的壞事裏找到好處,這本領可真不是靠努力就能獲得的。


    “哈哈哈——”


    大笑的自然是龐統。弟子的表現令他無比滿意,這才是他心中的神童,才是一代英主該有的見識。


    “禪兒字字珠璣,正可照此辦理。”


    孔明也點頭:“以小部隊襲擾,於西進戰略影響甚微,此法可保周全。”


    兒子露臉,同時又解決個大問題,劉備亦是滿心歡喜。不過在誇之前,他還想到一事:“我兒好眼力,鄧艾確是人才。此次襲取襄陽立了大功,文長上報戰果,對這娃娃讚不絕口。你兩個方才聊些什麽?”


    劉禪便將剛才的談話複述一遍,末了又道:“不止是士卒,軍械司開發的兵器也需要拿到戰場去檢驗。不如少量配發,打完反饋迴來好做改進。”


    這話正說在李譔心坎裏,他當即表態:“公子此建議最好。新製武器若先經戰場再定型,可大大節省成本。要得!要得!”


    一番論證下來,本來一件不大情願的事成了皆大歡喜。公子禪再次掙足了眼球,左將軍一高興,給他和鄧艾王雙放幾天假,讓仨娃好好放鬆放鬆。


    “哦!謝爹爹美意。那孩兒去找鄧大哥啦!”


    劉禪歡唿一聲,不等老爹同意撒腿跑了出去。房間裏掀起一片笑聲,氣氛重歸輕鬆。


    鄧艾那邊,王雙正在將席麵吃得盆幹碗淨。邊吃嘴裏還不閑著,一個勁兒地嘟囔:“我就說公子好本事,竟能整治出如此可口的飯菜來。炒菜!以後俺就吃它了!唔!這湯也好鮮!那個!那個給俺留著!”


    鄧艾早就吃飽了,纏著雙臂笑看王雙風卷殘雲。那邊魏延心疼徒弟,把自己麵前的菜撥在一處都讓他拿去,惹得黃忠調侃:“文長,知汝治軍嚴格,不想竟也護短。這好菜都給撥了去,你自己隻好幹喝啦。”


    “哈哈哈——”,席間立刻響起雷鳴般的轟笑,讓魏延原本的紅臉愈發紅了。


    “我這徒兒腸胃深,不吃飽幹活沒力氣。黃將軍切莫取笑,咱們當年不都如此麽?”


    “哈哈哈哈——”,又是一片歡笑聲響起。黃忠便把自己的那份肉菜也拿給王雙,真個跟魏延幹喝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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