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禪本以為參加的是政策會議,待到了長史府才發現完全不是這麽迴事。今天這會壓根就不是長史府要開的,而是文掾搞的一次學術交流會。長史府隻是集合地點,開會還得去文掾主管的官學學堂。


    公安城的規模在漢王朝的城市中算不上大,隻能說中規中矩。外城是東西長十裏、南北寬五裏的矩形,北城牆與長江江岸平行,自西北向東南斜向延伸。外城設城門六座,南北各二、東西各一。內城為邊長三裏的方形,南城牆與外城共用,正卡在中軸線上。


    按功能劃分,東西兩端是民居和田地,商業區與作坊區位於靠近長江的北城區。作坊區西側自上而下排列著城防、鐵衛和近衛三軍的軍營,東側則是公子禪新建的工業園區。園區向南依次是工掾與醫掾所在。


    相比於外城,內城顯得擁擠許多。基本遵循住宅區在北、辦公區在南的原則。將軍府位於內城東北角,它的東麵是高級公務員的府邸。與之一街之隔的南麵則是普通公務員居住區。


    府衙位於內城正中,長史、司馬二所與府衙南院僅一牆之隔。再往南依次排開是儲、戶、督、禮、治、吏、文七掾的掾署,東南角便是官學所在,與軍師府正好打個對角。


    文掾主事馬良,自上任以來的確是盡心盡力。除了擴大辦學規模,還把紙質書與新文法統統納入教學。


    現如今想出這個開會的主意馬良自己都佩服自己。既能檢驗學習成果,又能給師生提供表現的機會,還能擴大官學的影響,簡直是一箭三雕!


    馬大人興奮得覺都沒了,一大早叭叭跑到軍師府,對著諸葛軍師就是一通輸出,反正您不答應蒞臨指導我就不走了。孔明心想我這上班比雞還早的人都能讓你給堵家裏頭,你這教育辦的也真是夠拚的!


    官學乃培養預備公務員的機構,學生基本都是世家子弟。未來的某一天,長史府發出的政令就得由這些人來一一落實。作為長史府的主官,孔明對馬良的工作必須支持。故而事情雖多,他還是十分爽快地接受了邀請。


    長沙郡改革在即,對後備隊伍的考察已迫在眉睫。另外輿論上也需要爭取這些世家子弟的支持,故此孔明參會也不都是給馬良麵子,更多還是工作需要。


    諸葛軍師這一答應,官學那裏立刻就沸騰了。學生們個個摩拳擦掌,都期盼著自己屆時能有個閃瞎眼的表現。萬一被諸葛先生賞識,破格提拔也未嚐不可。


    消息就這樣不脛而走,公安上上下下陸續都知道了此事。尤其是儲、戶、治三掾,作為長史府直接領導的下級單位,頂頭上司都出動了,他們怎好意思不派人來表示表示?


    於是戶掾從事董允、儲掾從事楊儀、治掾從事向朗不約而至,於會議當天早早趕到長史府官署,在馬謖、宗預兩位助理的陪同下,一起坐等上官赴會。


    孔明與劉禪二人乘車到長史府,見馬謖等人都在等候。孔明也沒多問,下令一起出發,驅車前往學堂。


    馬良那裏早已做足了準備,自己與從事尹默親自在大門外迎接,學生們則在兩個助教的指揮下肅立於庭內以表尊重。除此之外,還有一個不相幹的不請自來,乃是四大世家楊氏的家主楊戲。


    楊戲醉心於刑名,對做買賣無甚興趣。聽說有這麽個孔明也來參加的論政會,他便動了心思。若有機會一展所長,從此步入仕途,豈不比現在這樣整天吃喝等死強百倍?因此厚著臉皮跑來蹭會,馬良礙於私交,不好駁他情麵,隻得默許。


    孔明等人的車駕緩緩駛入街口。等在官學門外的馬良、尹默二人遠遠望見,連忙整理儀容,拱手肅立。


    “軍師親臨,實乃文掾之幸。咦?小公子也來了?”馬良迎上寒暄,本以為就諸葛軍師一個上司,不想還有意外驚喜。軍師不但賞臉,還捎了個彩蛋來。


    劉禪點頭笑笑算作迴答。他雖貴為將軍之子,但師父沒發話,哪輪到學生開口?眾人見狀不由暗讚,公子禪年紀雖小,但行事謙遜沉穩,讓人不得不聯想到坊間那些關於他的傳說。


    “怎麽?季常是怕公子耽誤你的大事?”孔明心情極好,竟開起了玩笑。馬良聽了卻笑不出來,連稱不敢。


    “儲戶治三掾都派了從事來,聽聽有甚高論。”


    “諸君撥冗,使文掾增色許多,少時還望不吝指教。”尹默上前還禮,邊說邊引眾人進門。


    院牆內,學生們一起拜倒,齊聲高唱:“學生等敬謁諸位先生。”


    孔明等人一一還禮,馬良、尹默二人一左一右走在最前麵,將眾人迎入大廳。


    座次排完,會議便正式開始。馬良果然用了心思,他將學生分成兩組,由兩個助教各帶一隊分坐左右。尹默擔任主持人坐於中央,他拋出議題,兩隊選擇正反方,辯論結果由孔明評判。


    看這陣仗劉禪直覺得有趣,也不曉得馬良哪來的靈感,竟整得跟電視上的大專辯論會有幾分相似。


    左隊的助教姓黃名恪字敬德,長沙人,是黃忠的同宗。右隊那位姓吳名惇字子厚,桂陽吳氏出身。二人皆是馬良好友,受其所邀前來協助教學已有一段時日。


    “嗯!”尹默的一哼就算作開場白。待會場安靜下來,他一臉嚴肅地給出了第一個論題:“治道之論,在於王霸,其優劣如何仍需詳究。今以此為題,試辨之。”


    尹默說罷,拿起一支銅錘敲響旁邊的小鑼,辯論就正式開始了。


    第一輪由左隊立論。隻見黃恪起身向眾人行禮,開口破題:“昔者殷紂無道,武王伐之。牧野之戰,聯軍不過六師,車三百。而朝歌有卒七十餘萬。牧誓曰:商王受惟婦言是用,俾暴虐於百姓,以奸宄於商邑。今予發惟恭行天之罰。於是群雄呐喊、山河震動。商卒遂不與周為敵,乃倒戈相向,一戰而天下定。故孟子雲得道多助、失道寡助,此豈非德之功也?吾以為安天下者,當施仁義、行王道,以收天下之心,治矣。”


    左隊選了王道,右隊便隻能論霸。吳惇於是起身,為本隊打開頭陣:“文王擢薑尚於渭水,肅吏安民,整軍備武,兼並國土,廣納賢才。為霸十餘載,乃有伐紂之力。牧野之戰,聯軍雖寡,為天下所響應,商卒雖眾,皆囚犯耳。此強弱之勢所在,豈獨德之功?秦滅六國,皆因商君助其變法、興其耕戰。似魯宋等國,周禮雖盛,終為所滅。故亂世所爭,惟霸道可也。”


    兩位領隊提綱挈領,聽得眾人紛紛點頭。接下來是學生發言,正是表現的時刻,辯論會到這裏才有了火藥味。劉禪不禁遐想,期待著能冒出些新奇的主張。


    “立論已畢,兩隊各出二人依次論述,由左隊開始。”尹默再敲一下鑼,會議進入下一個流程。


    左隊中站起一人,身高七尺五寸,麵目俊朗。起身後先向馬良、尹默行禮,再向孔明等人揖拜:“學生蒯轍試言之。孟子雲,以力假仁者霸,以德行仁者王。霸者以力服人,非心服也。是故力所不逮則亂象生。以德服人者,中心悅而誠服,故霸者有大國,而王不待大。秦雖以霸道一統,然德行不施、仁義不舉,焚書坑儒以弱民智,嚴刑峻法以欺民心,苛捐雜稅以收民財。昔虎狼之師,終不敵鹹陽徙徒,乃至二世而亡。故霸者一時之快,王者萬世之業。世之常理也。”


    蒯轍人長得俊,聲音又充滿磁性,講起道理來也頭頭是道。孔明心中暗暗點頭,看來文掾對官學平日的工作抓得不錯。


    不等蒯轍入座,對手那邊已按捺不住。有一人中等身材,略顯富態,一張大圓臉下綴著一撮山羊胡子,幾乎是跳將起來,也顧不得行禮,直接迴懟:“桓靈以來,天下漸亂。董卓造逆,群雄並起。百姓苦亂世久矣,若不能恤民力實倉廩,整軍備息幹戈,使國家重歸一統,空言王道,與民何益?夫豐國之謂霸,兼正之國之謂王。霸之不為,何以稱王?”


    說話這人過於激動,直到說完坐下都不記得自報家門。尹默不禁搖頭,心想你這娃兒,不報名說了半天不等於白說麽?於是替他向孔明等人介紹:“此生乃武陵營浦人,姓文名雍字雅度,入學半年有餘。”


    文雍這才想起自己忘了報名,紅著臉重新起身施禮致歉,引得會場一陣哄笑。劉禪望著他那頗具卡通氣質的討喜外形,心想這人倒是個務實的,大概對得上孔明師父的脾氣。


    想到此偷眼瞄向孔明,見師父仍是一副波瀾不驚的表情,既沒有特別高興,也沒有不高興。


    黃恪見右隊表現不俗,轉頭看向身後一位矮小黝黑的弟子,示意他起來發言。那人點頭會意,起身抱拳,高聲道:“學生士朗,長沙一孺子。冒昧一言,請諸公指正。雅度兄適才所言,治亂世以霸道,然後王之,朗誠以為不可。夫為天下,人之天下,夫為國家,民之國家。霸道者,以力勝、以詐取,視人如芻狗,視民如草芥。以此當之,國雖盛而民衰,雖強而民弱。倉廩實,一人飽腹,瓊樓奢,一人歡娛。如行此道,天下為一人之天下,非萬人之有;國家為一人之國家,非百姓之國。所謂皮之不存,毛將焉附?人之不存,國將不國。又何談王霸之道?”


    士朗言畢,恭恭敬敬又行了個禮才坐迴原位。董允、楊儀、向朗三人互相看看、輕輕點頭,都在想這士朗其貌不揚,卻頗有雄辯之才,似有龐士元之風。


    “義陽傅燦,有一言不吐不快。”


    董允等還沒讚歎完,右隊又站起一人。這人身長八尺有餘,體格魁梧雄健,看身形不像個讀書人倒像員武將。但那麵容卻又白皙清秀,與他碩大的身體反差巨大。


    “清平兄言及霸道惟詐惟力,有失公允。管子霸言曰,夫豐國之謂霸,霸王之形,象天則地,化人易代。國無常強,亦無常弱,奉法者強則國強,奉法者弱則國弱。故治強生於法,弱亂生於阿。君明於此則正賞罰,臣明於此則盡死力。昔李悝治《法經》,使魏強盛於諸侯;商鞅設《秦律》,使秦崛起於關西,終獲一統。項羽滅秦,不用法度,乃複周禮、封諸侯,以至天下大亂。高祖乘勢而起,用蕭何、張良、韓信、陳平等,攻克時堅,垓下一戰而亡楚,乃有四百載漢家天下。觀蕭、張、陳、韓之學,皆富民強兵、兼土並國之道,非霸術而何?故無霸則無天下,豈詐力二字可以概之?”


    傅燦話畢,孔明等人尚未表示,有一人已大笑著高聲附和:“妙哉!妙哉!精彩!精彩!李悝強魏,商鞅霸秦,申不害術治於韓,吳起變法於楚,至於李斯、韓非,更乃集大成者,皆有補掇天地之能、屏藩理政之才。豈坐談客可以並論?”


    眾人循聲望去,開懷大笑者不是別人,卻是跑來蹭會的楊戲。馬良不覺頭大,心說弟弟啊、你跑來蹭會我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也還罷了,如何還敢放浪形骸,公然戲謔?你也不看看這是什麽場麵?當著這麽多賢士高人,你這是要顯眼呢還是要現眼呢?


    楊戲笑罷,見所有人都在注意自己,他的目的就算達到了。於是起身向孔明、劉禪等人施禮,道:“公子見諒、軍師見諒,諸位先生見諒。在下修習刑名之術日久,今聞傅生妙語,情不自禁,乃有唐突。”


    孔明聞言微笑:“亮亦聽季常說起文然之才。君既修刑名已久,有高論不妨暢所欲言。亮亦可向主公舉賢薦能,有才者居其位,為政導民,是為正道。”


    一班學生連同楊戲聽到孔明這話,全都來了精神。楊戲碰上這夢寐以求的機會怎肯錯過?當即起身向孔明行過一禮,轉過頭來對眾人道:“昔楚漢相爭,高皇數敗於羽,而終能克羽者,何也?蓋因蕭何平治於後,兵糧不斷絕耳。當今之勢,曹操在北,孫權在東,此皆非可速勝之敵。左將軍坐領荊襄,當用李愧、商鞅之法蓄民養兵,以蘇秦、張儀之策連橫諸侯,使荊州內強而中原外患,乃有相爭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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