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月英何等聰明?雖是第一胎沒有任何經驗,但這又是艾灸又是推拿的,她大概也能猜到肯定是哪裏出了問題。隨著痛感逐漸強烈,不安也逐漸被放大,但最後還是忍住了一個字也沒問。


    她怕,怕問出什麽不好的話來泄了氣。壞事往往就是這樣,你越說,它越來。老人常說要積口德,積口德的意義就在於即便最後的結果還是一樣,但至少不會惡心到別人。


    穩婆的一雙手在短促有力地擠壓那隆起的腹部。胎兒雖然在動,但這畢竟不是“倒車請注意”,調這個頭還真不是一時半會兒做得來的。


    黃月英身後那四個婦人已換了好幾輪。時間一點一滴地過去,仆人們不斷地用熱水給夫人擦拭身體,這樣做一可以保持清潔、二來也能起到一些保溫的作用。


    就這樣連推帶歇地折騰了近一個時辰,胎兒的小腦袋終於挪到了他該在的位置。


    “成了!”穩婆有氣無力地叫了一聲。幹這行這麽久,她也是頭一迴碰到接生的比生的還累這種怪事。


    靜怡懸著的心放下了一半。她熄掉艾條,握住月姨的虎口,用暗力慢慢擠壓合穀穴。


    “呀!”靜怡忽然呆了呆,下意識地叫了一聲,手指明顯地感覺到合穀穴在跳動。


    “合穀脈動,要生了!”靜怡抬頭對還在恢複體力的穩婆說。


    穩婆聞言,趕忙上前拉起夫人的另一隻手,也去合穀穴上按捏。


    “對!要生了。你們幾個,給夫人擦身不要停。後麵的扶穩了!”穩婆來了精神,嗓音高了十幾個分貝。


    現在是最關鍵的時刻。盡管穩婆的嗓門大了些,語氣也毫無親和力可言,但聽在眾人的耳中卻沒人覺得刺耳。每個人都在自覺地配合,不敢有絲毫懈怠。


    交待完傭人們,穩婆又開始動員產婦:“夫人,這迴要來真的了。聽我的,大口吸氣——,唿氣——,現在就像出恭那樣、使勁擠肚子,用力——”


    “呀啊——”


    跟著穩婆的節奏,黃月英開始用力擠壓腹部,羊水逐漸順著宮口淌出,伴隨著難以忍受的疼痛,產婦開始撕扯著嗓子尖叫起來。


    “對了!痛就使勁喊!再來,用力——”穩婆一邊在上腹部向下擠壓助產,一邊繼續煽動情緒。


    靜怡已幫不上忙,隻能在黃月英身旁跟著穩婆一起喊,饒是如此也急得滿頭大汗。


    “呀啊——”


    又是一陣撕心裂肺的叫聲,把守在窗外的劉禪嚇得不輕。這是他第一次近距離接觸人類的生產,那揪心的感覺跟看紀錄片完全是兩迴事,不親臨現場根本無法體會。


    女性為人類的繁衍承擔了所有的風險和痛苦。劉禪腦中忽然閃過這句話,此刻他才能真正體會其中的含義。


    “快了!頭出來了!再加把勁兒!用力——”


    穩婆繼續大聲吆喝,雙手轉而托住會陰防止它撕裂。又是一陣鑽心的疼,胎兒的腦袋總算整個擠了出來。


    “出來了,再來一次,用力——”穩婆的聲音洪亮了許多,現在離成功就隻有一步之遙了。


    “啊——”


    伴著最後一聲嘶叫,孩子終於完整地落到了穩婆手上。用完最後一點氣力,黃月英已完全虛脫,若不是身後那兩個婦人撐著立刻就要癱倒在地上。


    “把夫人扶好,保持這個姿勢別動。”


    穩婆交待一句,將新生兒抱到燈下,先檢查孩子的性別。看罷對諸葛夫人笑道:“恭喜夫人,得了個千金。”


    說罷側耳去聽孩子的唿吸,聲音均勻有力,確定沒問題。就手抄起剪刀,在燭火上前後翻烤過,一刀將臍帶剪斷。而後把孩子從頭到腳清洗一遍,再給臍帶打好結,最後輕輕拍打孩子的屁股。


    “哇——,哇——”


    清脆響亮的啼哭聲從屋內一直傳到院裏,人們繃緊的神經這才得以舒緩。靜怡追著穩婆要看孩子的模樣,黃月英則在仆人的攙扶下繼續有氣無力地保持著半蹲的姿勢。


    “成了,母子平安。”穩婆宣布接生成功,屋內響起一陣笑聲。


    “生啦生啦!是小妹妹!”窗外的公子禪聽到穩婆的話,失去了往日的沉穩,連蹦帶跳外加胡喊亂叫,蹦躂著跑到前廳去給師父報喜。一路上連碰好幾個人,也減緩不了他前進的速度。


    產房裏的工作還在繼續,穩婆把孩子包好交給仆人,自己接著去看胎盤的脫落情況。大約一刻鍾,胎盤正常滑出產道,整個生產過程這才算大功告成。


    “唿——”,穩婆長長地籲了口氣,緊張感終於完全消散。這一單活真是一波三折,好在最後有驚無險,不但保住了軍師夫人,同時也保住了自己這塊招牌。


    傭人們幫夫人清洗幹淨、換好了衣服,而後用被褥把人裹嚴實了,再將後院清空,抬著夫人重新迴臥房休養。孩子則放進早已備好的嬰兒床,與母親一處休息。


    清理產房有得是人去做,自不必穩婆操心。這老婆子現在關心的就隻剩下報酬了。管家笑得呲牙咧嘴,除了約好的價錢,還額外給了一筆小費,慌得那穩婆連連稱謝。


    錢到手了,人也該迴去了。不過臨走前老婆子還有件事未了,她偷偷拉過一旁的靜怡,想問清楚那扶正胎位的辦法。


    靜怡作為醫者從不挾技自珍。非但傾囊相授,還把剩下的艾條也一並送給她,順便講了講艾條的製作方法。


    不為別的,隻為救人。


    那穩婆認認真真記了一遍。她雖沒讀過書,腦子卻相當好使,加之專業對口,聽一遍已記得七七八八。


    “張大人不愧是神醫,小公子才跟他學了幾年便有這等本事。老身做穩婆幾十年,胎位不正啊,這還是頭一次母子平安。哎,這招若是管用,往後不知救得多少性命!積德、真是積德!”穩婆一陣感慨,聽得靜怡也與有榮焉,對師弟更加欽佩。


    前院,公子禪的喜報送達,孔明與張仲景、華佗三人各自長舒一口氣。折騰了一天,總算有了個好結果。兩位名醫與孔明道喜,孔明連忙抱拳還禮,臉上掩不住笑意。


    “師父,弟子有事要講。”


    正高興時,劉公子忽然嚴肅起來。此刻這裏有兩位師父,他也沒指名道姓,隻聽張仲景與諸葛孔明一齊答應:“何事?”


    問罷兩人同時一愣,旋即一起大笑。


    劉禪等眾人笑完,正色而談:“弟子以為,醫學院應招收女醫、設立產科。”


    “這——”,張機和華佗聞言一愣,隨即陷入沉思。招女醫也還罷了,但設立產科這事卻聞所未聞。自古以來醫生就隻管治病,懷孕生子這種事有穩婆還不夠麽?怎麽著,咱醫學院都到了跟三姑六婆搶飯吃的地步了?


    “生育產子乃人之天性,並非疾病。醫學院設產科,誰來教?教什麽?”華佗首先提出質疑,若非提議人是公子禪,老頭隻怕直接就暴走了,絕不會如此客氣。


    “是啊,醫學院隻懂看病,誰曉得接生之事?縱有人學,也無人教得。”張仲景與華佗是一個意思。


    兩位先生都不讚同,但劉禪卻不打算放棄,繼續爭取道:“沒人懂更得開!學醫是為了救人,不管它是不是病,這生產的死亡率近乎五成,咱們豈可置之不理?況且世上的事哪一件不是從無到有,沒有神農嚐百草,不也沒有醫學麽?”


    三個學醫的在討論專業問題,孔明本插不上嘴。但徒弟這幾句話深含哲理,聽得諸葛軍師頻頻點頭,一下沒忍住表示了支持:“此言頗含蘊理,萬事皆通此論,非獨醫道如此。”


    “學醫事關生死,自己不懂的事豈可教授於人?那不是在拿人命冒險?”華佗還是堅持己見。


    “先生說的是,但不懂並不等於無所作為。民間穩婆多有內行者,醫學院可廣泛征集討教各種經驗,將之記錄整理、去蕪存菁,最後匯編成冊。同時把醫書中關於產婦及新生兒調養護理的內容單列出來,一並用於產科教學。”


    “還有,長沙郡改革醫製,將要在臨湘、攸、醴陵三縣設立醫院,弟子建議在醫院內加設產房,提供必要的衛生設施供百姓使用。”


    “設產房,那誰來接生?”華佗眼睛瞪得溜圓,這娃娃對生孩子這事還真是上心。


    “有就比沒有強,接生的事以後再說。適才那穩婆提到,許多百姓隻能在野地裏生產,常常伴發後遺症。有個幹淨的場所,就能最大限度杜絕這種事。”


    “二位還有疑議?”孔明其實已經認可,出於尊重還是先問兩位專家的意見。


    “說得也是。在醫院裏產子,若有狀況也可及時救治,總歸不是壞事。”張仲景投了支持票。


    華佗也不再反對。普通百姓的生育環境有多惡劣他心裏有數,能改善當然是好事。


    說話間,靜怡從後院轉了出來。她剛給黃月英號過脈,開了副調養的方子。


    張仲景聽完靜怡的匯報才完全放心。笑道:“夫人無恙,我等便也告辭了。禪兒,產科之事容為師再考慮考慮。”


    “是,弟子拜別師父。”劉禪趕緊起身行禮。


    “產科?什麽產科?”靜怡聽得一臉茫然,看看師弟又看看爺爺。


    “說來話長,路上和你細說。”


    張仲景拉起孫女的手,邊說邊往外走。不料靜怡一把甩開爺爺,搖頭迴答:“靜怡要留下來照看月姨,爺爺和華先生迴去吧。”


    張仲景愣了一下,隨即笑道:“也好。夫人尚未出月,你留下照顧確也方便。”


    說罷去看孔明,孔明自然不會拒絕,連聲稱謝。


    於是張仲景與華佗迴轉醫掾。孔明和靜怡送至門口,直到馬車走遠靜怡才想起阿鬥沒跟著出來。不由皺眉嗔怪:“臭阿鬥,爺爺迴去他也不送送。”


    諸葛軍師暗暗搖頭,對這個小丫頭他也沒啥辦法。轉迴前廳,遠遠便望見四歲的公子禪四仰八叉躺在地板上,早已打起了唿嚕。


    靜怡見狀又不免心疼,拉住孔明的衣袖問:“先生,阿鬥今天幹啥了?怎麽困成這樣?”


    孔明做了個噤聲的手勢,小聲迴答:“這孩子一早忙到現在,便是大人也未必能撐得住,讓他睡吧。”


    “那、那也不能睡在這兒啊,再著涼了。”


    “說的是。”


    孔明一麵吩咐管家收拾兩間客房,一麵派人去將軍府知會主公。他自己則小心翼翼地將劉禪抱起,親自送去房間。安頓好劉禪和靜怡,才去書房接著辦公。


    劉禪這一覺睡得很踏實。若非靜怡來叫他吃飯,怕是能一直睡到下午。


    “師姐,你怎麽在這兒?”劉禪完全睡懵了,不知道自己還在孔明府上。


    “昨晚不是說了,我留下照顧月姨麽?你睡迷糊啦?”


    “哦!啊?月姨?我還在師父府上?”


    “你以為呢?送完爺爺和華先生,迴來就見你躺在地板上打鼾。若非孔明先生抱你進來,非著涼不可。快起來吃飯了,先生還等著呢。”


    靜怡數落完,又開始關心模式:“在商務司很忙麽?看你都累成啥樣了?”


    “哈!還好。最近配了不少幫手,輕鬆多了。”


    劉禪起身收拾完畢,與師姐邊說邊到前廳來。廳內席案都已設齊,飯菜也都擺好。


    “拜見師父。”


    劉禪先行師禮,孔明點頭,叫兩個孩子坐下吃飯。


    邊吃邊嘮起家常來。


    “昨晚說的產科是啥意思?”靜怡忽然想起這茬,這種沒聽過的詞大多數時候隻有她這個師弟才鼓搗得出來。


    劉禪便將設立產科和產房的建議再說一遍,聽得師姐目瞪口呆。


    “這、能行嗎?這不是等於從頭開始建立一門新學科?”


    “昨夜的兇險師姐你也清楚。此間是軍師府,生孩子尚且要冒生命危險,若換了尋常百姓,更不知得要幾條人命。學醫之人,若不能為蒼生消除這個隱患,這醫不是白學了麽?”


    “嗯!說得好!這事交給我,定能讓爺爺答應。”很難得的,靜怡這次對師弟完全讚同,沒有一絲猶豫。


    孔明一直在聽兩個小大人討論拯救蒼生的大業,覺得有趣。


    待二人說完了才對劉禪講:“禪兒,用過飯與為師同去官署,長沙郡改製之事還需你的建議。”


    “諾。”劉禪答應一聲,心裏卻在暗歎,看來安安靜靜地掙錢是沒可能了。


    哎——!可憐我這小身板,咋有幹不完的活?先生啊,我爹三顧茅廬請您出山,您咋就逮著我這一隻羊沒完沒了地薅羊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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